没想到弘璨长叹一声,神情悒郁的说:「先别提她了!对了,你上次跟我提的那位灵陀山人陆……陆先生,他上京了没?皇上把建园子的差事交给我,所以我来看看他。」
「来了,前两天就到了。」曹秀祺转头吩咐丫头道:「琴文,你去呜珂仙馆看看陆先生在不在?如果在,就说愉亲王爷来了,请他老人家同来小酌一番。」
一会儿,琴文去而复返,领了一位身材瘦高、形貌清隽的中年男子来到知春堂。灵陀山人虽说以书画名满天下,但年纪却不老,近年来绝尘于凡俗,大半时候都在参禅、礼佛,所以全身上下有一股清灵不俗的味道。
「久仰陆先生大名,今日总算是见到了。」弘璨礼貌地问候。
「不敢、不敢。」这个陆先生似乎架子很大,对弘璨这个位尊权重的亲王不怎么放在眼裹。
三人寒暄过后,重行入座。陆其珩不动荤物、也不饮酒,只静静的听弘璨道明了来意,双眼微闭,仿佛老僧人定似的,有时候弘璨还得停下来确定他没睡着,才又继续说下去。
等弘璨说明了来龙去脉,陆其珩才张开眼问:「王爷,在下可否冒昧请教一事?」
「陆先生但说无妨。」
「这个……」他深吸了一口气,「王爷可否描述一下这位心黛公主的相貌?」
弘璨一怔,他不问吟雪山庄的建筑风格,反而问心黛的相貌,这是什么道理?正踌躇闾,曹秀祺开口了。
「心黛公主自然是位绝代佳人了。不过,陆伯父,你问这个作啥?是不是一时技痒,想绘一幅美人图?」
「你这孩子不懂,别插嘴。」陆其珩斥道,随即又转向弘璨,声音竟有些颤抖,「王……王爷,请务必告诉在下,这……这很重要。」
弘璨心中犯疑,不禁暗自嘀咕,这老头总不会没见过心黛也爱上她了吧?「在下可否请教陆先生为何想知道心黛公主的相貌?」
「你……王爷请先告诉在下,在下再告诉王爷原因,好吗?」
弘璨见他一脸恳切,知道此事对他十分重要。「好吧!我就描述给你听……」但弘璨却有苦于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总觉得自己所形容的尚不及心黛美丽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
他一边说,陆其珩的神色越来越激动,尤其说到心黛爱梅,身上沾染了梅的清香,还有居处四周植满梅树时,他竟忍不住大口的喘气,口中喃喃有声,完全失去方才从容高雅的姿态。
「陆伯父,你不要紧吧?」曹秀祺紧张的扶着他问。
「不,不要紧。对了!」他抓住弘璨的衣袖问:「她母亲呢?你说那个叫什么……馨妍王妃的,你……你见过她的面吗?」
「馨妍王妃在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什……什么?!」陆其珩宛如遭青天霹雳,整个人呆若木鸡。「你……你说她……她已经过世了?」
「是的。」弘璨突然想起一件事,「不过在下曾在山庄内看过一幅馨妍王妃的画像,秀丽不凡、栩栩如生。」
「那幅画……」陆其珩双目含着泪光,旁若无人的吟道:「细雨晓莺春晚。人似玉、柳如眉,正……相……思……」
「啊!」这下弘璨真的惊讶了。「陆先生见过那幅画?」
「那幅画……正是在下所绘……」说着,他的泪水流了下来。
「这么说陆先生见过心黛的母亲?」弘璨喜道。「那你知不知道心黛的父亲、还有她的身世?」
陆其珩摇着手,「王爷,你是否能安排在下与心黛公主单独见上一面?」他特别强调
「单独」两字。
这可弄得弘璨有点不高兴了。「心黛公主的事就如同本王自己的事一样,如果陆先生有任何重要的事要转告,请告诉本王即可。」
「不!」陆其珩固执地摇摇头,「不行!我心里面的这个秘密,除了心黛公主一个人之外,谁也不能知道。」他用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睛看了弘璨一眼,「尤其是你,愉亲王爷!你是皇室的人,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弘璨不服气的正要开口,陆其珩却早巳看透他的内心了。
「王爷,不要怪在下倚老卖老,有些事绝对不像表面那样单纯,而在下不肯告诉你,完全是为了你好。」说到这儿,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怔怔的望向窗外云山深处。「其实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应该告诉心黛公主,毕竟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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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啊,你就别再生闷气了嘛!气坏了自己多划不来?」
心黛自从回到长佑宫的碧芝馆,就一个人关在房内,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独自一个人生闷气。克娜雅向随她前去咸龄宫的宫女一打听,猜想公主一定是和愉亲王闹别扭了,因此悄悄进屋里来劝慰着。
「王爷那么喜欢公主,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而公主你——」
「你这个死丫头到底向着谁啊?」心黛猛地将被掀开,一双眼睛哭得红肿,「你又知道他怎么误会我了?他……他……」心黛小嘴一扁,泪水又流了下来。
「我的好公主,克娜雅除了向着你,还能向着谁?」她用手绢替心黛公主拭泪,「别哭啦!快告诉克娜雅啊!」
心黛连哭带骂,将弘璨怎么在言语中怀疑她对皇上有意,又怎么「诱骗」她春风一度,只为了将自己的肚子弄大,好顺利得到她的事,一一向克娜雅哭诉。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克娜雅心想,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嘛!
不过心黛公主素来任性而为,而且备受骄宠,只要让她有半点受误会、欺骗、利用的感觉,对她而言就算是天大的委屈了。
「这位王爷也真太不知好歹了吧!照他这样说,岂不是要公主把心挖给他看?真是可恶!」克娜雅故意义愤填膺的骂道:「枉费公主在这裹为他朝思暮想、左牵右挂的,真是不值得!来,」她将心黛由床上拉下来,按在梳妆台前,调好铜镜,举起银梳道:「瞧瞧咱们公主这花容月貌,选他当额驸可是看得起他呢!不然跟在后面抢着要的人是一大票,从京城排到珍玛尔都还嫌太短呢!」
她的话引得心黛破涕为笑,「听你胡绉的,哪有那么夸张!」
「克娜雅的话一点都不夸张。」她一面说一面将心黛乌黑的秀发斜斜的向上盘起,再用一根紫水晶钗绾住?「只要公主愿意,哪个男人不拜倒在公主的裙下,何必单只为那个臭男人伤心?来来来,让克娜雅好生替公主打扮一下,再拿条热手巾擦一擦眼,方才庆贵妃派人来通报,她在御花园摆下了赏莲宴,也邀心黛公主一同去呢!咱们装扮得漂漂亮亮的找乐子去,别再想那个惹你伤心的臭男人了。」
克娜雅说着,立刻召来宫女,替心黛换上了绣着浅纹梅花的奶黄色珍珠丝绫纱,系了一条镶紫水晶的丝穗腰带,又拿了银白色的冰绡披纱替她披上。左看右看还嫌打扮得不够,又替她戴上两颗米粒大小的金铜钻耳坠,耀眼的七彩光辉在心黛的玉颈旁晃呀晃的,更衬托出她出色的容貌。
「笑一笑,高兴点。」克娜雅上下看看,很满意的道:「好啦!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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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多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心黛与克娜雅出了长佑宫。此时时序已进入仲夏,宫中无事的人大多躲到屋内去了,因此沿路上空荡荡的,只有枝头的蝉儿叫个不停。
「唉,热死人了!」心黛的一张俏脸热得红通通的,却更添几分丽色。「克娜雅,咱们先在那亭子里休息一下吧!」
「是,公主。」克娜雅忙将她迎人亭内,交代宫女们用丝绢纨扇替她煽风,又拿了手巾替她抹去额上的汗。
就在忙碌时,远处树荫下两名小太监搀扶着一位锦衣玉带、手上却拿着酒壶、走路歪歪斜斜的贵人走来。这位一早就喝得醉醺醺的贵人不是别人,正是仪亲王弘壁。
那日长棱接获密报,得知弘璨计画要在新婚之夜打昏自己、劫走新娘时,心中惊疑万分,神色不定,被和他一起出去饮宴的弘璧看了出来。长棱虽知道弘壁向来愚昧胡闹,但此事关系太大,他不敢告诉皇帝、更不敢质问弘璨,万一根本没这种事,自己反倒是污蠛公主清誉、诋毁国家重臣,罪过可不轻啊!
因此他只有向弘璧求教了。弘璧是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尤其这是打击弘璨的大好机会,他岂会轻易放过?于是他主张大干一场,闹到御前让父皇好好定弘璨的罪。
哪知后来险些逼死弘瑛。而养心殿上大告御状,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心黛一席话扭转了局面,弘璨一派大胜,分毫未损;自己则是白忙了一场,半点好处都没捞到。
弘壁内心因此更加气愤不平,终日流连歌台舞榭、妓院酒馆,连皇宫也懒得回来了。今天是长棱派了数名纳家的家丁到杏春楼替他买了帐,半推半押地将他送回了皇宫,否则他还不知要狂饮纵欲到什么时候呢!
在弘璧脚步踉跆、醉眼迷蒙间——
「咦?」他定了定神向前瞧去,在花园亭子裹纳凉的窕窈身影,不就是心黛公主吗?
以前常听人家说心黛公主有多美多美,但弘璧就偏偏不信,认为她再美也比不上杏春楼的小桃红、悦香阁的迎春,还有艳情馆的柔云。
但是自从上次在养心殿裹看到她后,啧啧!京城内外大小的妓院、娼馆、酒楼里,哪有如此标致的姑娘?真是看得弘璧双眼发直、口水差点流了下来。
现在终于又看到她了!「哐当」一声,弘璧一松手,手中的酒壶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心黛公主也听到声音了。回头一看,看到的正是形容猥琐、状若痴呆的弘璧,不禁皱了皱眉,心中大叹倒霉,怎么会在这儿遇见他?
而弘璧不禁心中大喜,她……她在看他!甩开了两名扶着他的小太监,连忙趋步上前。
「心……心黛公主。」
「王爷!」心黛不情愿的向他打招呼,闻到一阵阵刺鼻的酒气,更勾起她和阿布罕王子不愉快的回忆,不由得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心黛还有事,先告退了!」
「等一等,」弘璧一时情急,竟趋前拉住了心黛的衣袖,「你先别走……」
这是十分失礼的行为,心黛想甩开他,不料弘璧更反手捉住了她的前臂,即使隔了一层层的绢纱,他依然为那衣裳下柔若无骨的冰肌玉肤而心颤不已。喔,她是那么香喷喷的,比任何的美酒佳肴、胭脂香粉都要好闻!
心黛大惊失色,尤其当他探出那扁塌的鼻孔,凑近她身上狂嗅时,宫女们都尖叫了起来。
「喂!你快放开我们公主,不然我就不客气了!」克娜雅大叫,并上前拉扯。
弘璧一手用力地推开了克娜雅,反手更将心黛拥人怀中,色迷迷的瞧着眼前的尤物。
「心黛公主,本王为你朝思暮想,巴不得娶你当老婆,你知道吗?本来父皇打算把你指给我做福晋的呢!谁知道后来父皇自己也看上了你。不过……没关系,咱们先亲热亲热。」
「放开我!」心黛害怕的挣扎着,在他粗鲁举止与呛人酒味的冲击下,几欲昏厥。「你真是无耻!下流!」
「哈哈!本王还有更下流的呢,你要不要试试看啊!」
「王爷,快放了心黛公主吧!」一名太监伏在他的脚边恳求着,「要是给皇上知道了,这……这……」一语未完,弘璧用力踢了他一脚。
就在此时,另一名太监看情况不对,赶紧去急召禁街军,不久一大票人赶了过来,在他们的用力拉扯下,总算将弘璧拉了开来。
而奄奄一息的心黛公主,终于因惊吓过度而不胜负荷,柔弱的倒在克娜雅与众宫女的怀里。
第八章
当心黛醒过来时,已是秉烛的黄昏时分。
心黛睁开眼睛,看到珠帘映着烛火,幻化出一片淡霞色的晶光,一个黑色的人影背对着烛光坐在那儿,她嘤嘤地唤了一声:「克娜雅……」
那人影站了起来,由黑暗中走过来,心黛吓了一大跳。是皇上!
「皇上……啊!」心黛连忙掀了被子就要下地请安跪拜,却发现自己身上仅穿了贴身的薄绫亵衣。就在遮也不是,不遮也不是时,皇帝开口了。
「你醒了,朕就安心多了。克娜雅,你快进来伺候吧!」
克娜雅进来后,皇帝便退了出去,心黛还在惊疑不定的时候,克娜雅松了一口气道:「总算真神庇佑,公主可醒过来了。」
心黛倏地忆起那段可怕的回忆,立刻脸色发白,双唇颤抖。
克娜雅趋前抱住了她安慰道:「公主,别去想了,全没事了。你不知道呢,皇上得到这个消息后,顾不得还在处理国事,立刻将仪亲王爷押到殿前怒斥一顿,而且……」
「而且怎么?」心黛实在不愿再听见有关弘壁的事,只不过看克娜雅脸色有异,便顺口问了一句。
「皇上已经下令,明儿个将七王爷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什么?!」心黛吓了一大跳,她万万没想到皇上竟会做出如此严厉的处置。
「说实在的,那种人真是死了活该!」克娜雅想起来还是一肚子气,「谁教他竟敢欺负公主!」
「可是……听说皇后就只有他一个孩子,杀了他,岂不……」
「是啊,」克娜雅替心黛披上了湖水绿绸披肩,拢了拢她一头缎子似的秀发,「皇后躺在软轿上赶过来向皇上求情,还有庆贵妃也来了,但是皇上下令锁上宫门,不见就是不见。」
「啊,等一等,」听她这么一说,心黛立刻左右张望,「这不是长佑宫嘛!咱们到底在哪儿啊?」
「这裹是重华宫,是皇上吩咐送公主来此静养的。」
「你说什么?重华宫?」心黛呆了半晌。重华宫毗邻养心殿,乃是皇帝批阅奏章累了时,用来休憩、甚至召串妃嫔的地方。心黛不禁大急,「我不能待在这儿啊!克娜雅,你快替我想想办法。」
「克娜雅能有什么办法呢?这是皇上的命令啊!」
「完了!完了!」心黛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下子弘璨一定对我误会更深了。一想到皇上有意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意向,心黛更是一阵阵恐慌。「克娜雅,快!替我穿好衣服,我要回长佑宫去。」
「可是皇上……」
「你到底听不听话嘛!」
「是。」
心黛下了床,觉得头一阵阵晕眩,但仍咬紧牙关勉力支撑着,让克娜雅替她穿好衣服,扶持着走到门口。才刚走出门外,就和迎面而来的皇帝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