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是你自己说要去看管玉的嘛,人家从来就没见过你对哪个男人这么在意过,更别说是特地跑去看他了。”菱儿边逃边喊。
“谁在意他了?我在意的是那一场金殿比试。”晓彤眼见追不上菱儿,干脆站定不动。“那天在护国寺的情况你也瞧见了,管玉倒还真的小有奇才,怪不得皇上会找上他,我可不想到时候输掉了这场比赛。”
“其实输了就输了,也没什么不好。”菱儿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小姐,你总不能一生一世不嫁人,要是管公子的人品真如传闻所言,你倒不妨考虑一下。”
“胡说!嫁给谁都可以,就是偏偏不嫁给管玉。”晓彤微瞠着眼,恨恨的别过头,“他有什么好?不过是个贫嘴贱舌的无赖罢了!光凭他在护国寺里的举动,就该叫他跪下来给我磕一百次响头才是。”
“嘻嘻,我倒觉得管公子的为人顶幽默的呢!为了你,人家不惜扮成个老头,一路跟着来到护国寺,还被你推倒、在地上打滚,更不用说他回你的妙对了;而小姐也是古灵精怪的性格,遇上管公子,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吗?”
“瞧你把他说得那么好,也不知羞!”晓彤伸出一只手指刮着自己的脸颊,“连人家的真面目都还不知道,就开始夸他了,说不定他是个大麻脸、大暴牙,还秃头呢,到时候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怕不恶心死你。”
“反正小姐都已经不怕恶心,决定去看他了,我当然也不怕啦。”菱儿调皮的笑了笑。
“哼!连你也学得油嘴起来了。走吧,再不在真的要迟到了。”说完,晓彤迳自往门外走了出去。
“小姐,等等我呀!”菱儿急急忙忙追着晓彤的背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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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彤和菱儿来到荣华坊,这是京城里食肆、酒楼、茶馆林立的地方,晓彤的目的地——妙然斋茶馆,虽然位在街后的小巷里,却是座大大有名的茶馆,不但以供应第一等茶水、最细致的茶食、点心而驰名,更著名的是,这里也是京城里的文人才子定期举行文会、诗会的地点。
今天这一场文会是由翰林院编修林澄源出面邀请,而且还是采取限制人数的方式,只有收到邀请函的人才能入场,因此晓彤特地拜托定远侯爷府的几名门客替她设法,好不容易才以“萧桐”的名义弄到了一张邀请函。
“公子,咱们待会儿要做些什么?”菱儿有些紧张,担心不小心穿帮,被人看出她们是乔装的男子。
“别担心,我们暂时找个角落坐,少和不相干的人谈话。”晓彤想了想,“先听听管玉谈些什么,再见机行事。”
晓彤和菱儿挑了个靠窗且最里面的座位,叫了壶清茶和四样时新果品,静静的等候着。
眼看一壶荼喝得快完了,管玉还是不见人影,菱儿等得不耐烦,悄悄的向晓彤抱怨:“架子真大,让这么多人等他。”
晓彤听了只是淡淡一笑,毫不在意的喝着茶。
突然,楼下起了一阵骚动。
“管公子来了。”
“快清好楼上的雅座,备茶!”
管玉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一身暖袍轻裘、悠然自在的走了进来。晓彤一见到他,不由得大吃一惊。
“居然是他!!”晓彤隔着层层的人墙凝视着鹤立鸡群、卓尔不凡的管玉,他有着极浓密的剑眉、高而挺直的鼻梁、宽阔的额头,容貌十分清奇俊秀,确实是万中选一的美男子。还有他那双晶亮漆黑的深邃瞳眸,更让晓彤难以忘怀,原来管玉就是三年前她带着菱儿去偷捉金娃娃时,乍然相逢的那个不知名青年。
“原来他就是管玉,好帅哟!”菱儿一看到他,就凑在晓彤耳畔嘀咕:“小姐,机不可失,你不如在金殿上故意输他,正好嫁给这位美男子。”
晓彤正待发作,菱儿却对她急急的眨了好几次眼,原来管玉已经发现了她们两人,且朝着她们走了过来。
“小弟管玉,这位兄台好俊雅的人品,请教尊姓大名?”管玉的眼神中含着深深的笑意。
“不敢,敝姓萧,单名桐。管公子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令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晓彤的心底有些不安,管玉的眼神令她觉得浑身发热,难道他认出她来了吗?
“萧兄谬赞了。”管玉盯着晓彤的脸看了很久,才指着她对面的座位说:“我可以坐下来吗?”
“呃,这个……”晓彤大出意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萧兄不欢迎我吗?或者别有难言之隐,不方便让我坐下来呢?”管玉意有所指的问。
“不,不是的,我哪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要坐就坐好了,这里是茶楼,谁都可以坐。”
“话虽如此,不过萧兄的态度还真让小弟以为你讨厌我,不愿意我坐在你身边呢。”管玉气度雍容的坐了下来,“小弟虽然有许多缺点,却还不想做个让你讨厌的人。”
“我哪有说讨厌你来着?我们素未谋面,怎么会无缘无故讨厌你?”晓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慌乱,一颗心怦怦直跳,就是镇定不下来。
“哦?萧兄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管玉微微一笑,“因为我觉得萧兄十分面熟,与我一位久未谋面的故人很相像,因此和萧兄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是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相貌相像的也大有人在。”晓彤随便应付了一句,立刻转移话题,“久闻管兄是全国驰名的大才子,令日特地前来请教,望管兄指点。”
管玉心想,这是当面考我来了。不过口中却谦逊的说:“小弟不过略具虚名,怎敢当‘才子’之称,更不敢自居‘指教’之位,令日之会原是同侪间彼此切磋,不知萧兄有何见教之处?”
“管兄太谦虚了,听说管兄在对联方面颇有捷才,不知道我是不是有这份荣幸,能和管兄互对几句呢?”晓彤以满含挑衅意味的口吻问道。
周围的人一听见晓彤要求和管玉斗对子,立刻奔走相告,不一会儿,众人就都围拢过来,准备见识一下管玉的才华。
“请萧兄赐教!”管玉点头应允。
“那么小弟就限制以现场的实际景物为题,而管兄的回对也请以现场实物为答。不知管兄意下如何?”晓彤开出条件。
“但凭吩咐,小弟勉力而为。”管玉虽然说得谦虚,可是盯着晓彤的眼神却闪烁着满满的自信,显然根本不将晓彤的挑战放在眼里。
“好,那么我就出题了。”晓彤指着桌上的两碟回香豆,“两碟豆。”
“萧兄果然出了个妙题,哈哈哈。”管玉一笑,也指着桌上的一瓶酥油,“我对的是,一瓯油。”
“管兄,我刚才说的非指果品,而是画中景物。”晓彤的眼珠转了转,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那是一幅双蝶绕牡丹图,“不是‘两碟豆’,乃是‘两蝶斗’。”
“转得好!萧兄果非俗子,不过……”管玉先赞了晓彤一番,才慢吞吞的指着墙上另一幅沙鸥戏水图说:“我对的也不是‘一瓯油’,而是‘一鸥游’。”
晓彤没想到管玉的反应这么快,不由得暗暗吃惊,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碧清妙目看了管玉两眼,“真不愧是天下第一才子。”她嘴角微扬,又出了题,“我说的是,花间两蝶斗。”
只以简简单单的一句“两碟豆”开始,晓彤居然能不断的变化上联,令管玉不得不佩服她的文才。如果换了别人,可能就要穷于应付,当场被考倒了,不过管玉毕竟不是普通人,想也不想的就回道:“我对的是,水上一鸥游。”
比到这里晓彤也为之词穷,再也考不下去,可是又不甘心,整个人愣在当场,不知说些什么话。
管玉看看她,语带双关的问:“萧兄对在下可还满意?”
晓彤脸上微红,知道管玉已经识破了她的身分,只好拱起双手施礼,“管兄大才令人叹服,多谢指点。”
管玉看了眼脸泛红霞、艳丽不可方物的晓彤,心中一动,正想说话,不巧今日文会的主人林澄源已经过来了。
“管兄,原来你在这里。抱歉抱歉,定远侯听说了今日的文会,也想来见识管兄的风采,我去接他,所以来迟了,请勿见怪。”
晓彤一惊,定远侯来了,她可不能久留,因此趁着管玉转身和林澄源说话时,拉着菱儿一溜烟的逃走了,等到管玉回身要找她时,晓彤早已消失不见了。
第六章
一转眼,春天就到了,北京城里开满了粉红的桃花和白絮似的李花。春阳迟迟,洒落在定远侯爷府门口的两株大槐树上,一只黄鹂乍然飞起,惊起了一树的淡黄云雾,仔细一看,才知是盛开得如火如荼的槐花。
黄鹂鸟从大门口直飞到后花园的柳树上,啁啁啾啾的叫了起来,一阵细而微弱的歌声从左厢房缓缓传出,珠圆玉润的歌喉十分清雅秀气,那是府中歌姬们哼唱的小调:“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混轻尘,愁杀看花人。”优美的歌声将春日风光点缀得更加明媚动人。
在这片烂漫的春日好景中,晓彤却有点意兴阑珊,她闲闲的慢踱到后花园,进了临水而建的八角滴翠亭,倚在朱红色的栏杆上,无意识的撕扯着茉莉花叶,有一下、没一下的往水里扔,引得池中的锦鲤都游了过来,抢着吃她抛下的茉莉花叶。
“笨鱼!”晓彤暗骂了一句,却还是不停的将茉莉花叶往水池里抛,而那些上了当的鱼也不死心,依然聚集在她的脚下,期待等得够久,晓彤手中抛落的或许就会是食物了。如果在平日,晓彤一定会去拿鱼食过来,让这些鱼儿不致空等一场,可是现在她心里记挂的是十天后的金殿比试,而一想起管玉那副胸有成竹、自在悠然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心慌意乱。
更令晓彤心烦的是,她觉得自己彷佛不是那么想赢,可是……
“不应该这样的,你不该中了管玉的蛊!”晓彤懊恼的对自己大叫,“程晓彤,你不能放弃,一定要赢了这场比试,而且非赢不可!”
晓彤抛了一阵子,一株茉莉花被她扯得快成秃头了。忽然间,两只玉色彩斑的大蝴蝶一上一下的迎风起舞,吸引了晓彤的注意力,她站了起来,走出滴翠亭,打算去捉这两只大蝴蝶。
不料这两只蝴蝶十分机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的在花丛间穿梭,晓彤扑了几次都没捉到,反而惊动了蝴蝶更向外飞去。她一时好胜心起,决心非捉到这两只蝴蝶不可,于是蹑手蹑脚地跟着蝴蝶,却没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的已经出了侯爷府的后花园。
两只蝴蝶翩然盘旋,灵巧的落在路旁一朵不知名的蓝色野花上,晓彤心中一喜,正要上前去捉,不料才一伸手,一柄湘妃竹扇便轻轻的压住了她的纤纤玉手。晓彤诧异的一抬头,映人眼帘的竟然是管玉那张俊雅温文中还带着三分倨傲的脸庞,晓彤的心重重一跳,忙不迭的缩回了手,站起身来。
“程姑娘,你好,想不到在此意外相逢,真是令人惊喜至极。”管玉微微一笑,欠身为礼。
“是你!你来做什么?”晓彤扭过头,冷冷的问:“管大才子是不是又准备到哪里去一展长才,大出风头呢?还是你又打算去戏弄什么人了?”
晓彤一连用了两个“又”宇,显然是暗讽护国寺和妙然斋茶馆两件事,管王会心一笑,悠然的说:“比起有些人在郡王府世子的窗课上擅加眉批、在御前嘲谑圣上,在下的作为真可以算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了。”
“哦?这么说你是替南安郡王府世子和皇上出气来的了?”晓彤横了管玉一眼,不高兴的问,“这两件事和你有什么相干?要你多管闲事!”
“没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管玉拍拍手,神态潇洒自然,“我也不是为他们两人出气,南安郡王纵使富可敌国,皇上固然是万民之主,不过权势、富贵于我如浮云,我虽不才,也还不至于为权贵奔走,充当家奴。”
管玉的话和语气都极狂傲,一向生长在权贵世家、锦衣玉食的晓彤,从没听过有人如此藐视权势和财富,她周围的人无一不是全力追求这两样东西,于是她好奇的看着一身素淡白衣的管玉,意外的发现他丝毫不像京城里的那些亲贵子弟一样衣饰华丽考究,却有一种出类拔萃的特质,朴素的衣着不但没有使他显露半点寒酸气,反而更衬托出他那份“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风度。
“既然你不愿意为贵人所役使,又为什么要替皇上出面来找我麻烦呢?还是你想藉此彰显你是‘天下第一才子’的荣衔呢?”晓彤质问着。
“你认为呢?程姑娘,你想我的目的是什么?”管玉不答反问。
“我怎么知道!人家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晓彤瞪了他一眼,“再说,你心里那一堆鬼主意,我才懒得猜呢!”
“你既然没猜,又怎会知道我心里一堆鬼主意呢?”管玉笑笑的瞅着她。
“那是想当然耳!你在护国寺里三番两次戏弄我,鬼鬼祟祟不以真面目示人,不是一肚子鬼主意是什么?”晓彤反驳道。
“哈哈哈!程姑娘,你这么说太不公平了吧?当天可是你先出言骂我糟老头,还出手打我,如果你不打人、骂人,我自然也会以礼相待。”
“什么?你还恶人先告状,说起我的不是来了。”晓彤气呼呼的叉着腰,“那天可是你这无赖先压住了我的裙角,还说了一长串无耻至极的话,本姑娘没有叫人将你扭送衙门,重重治你调戏妇女之罪,已经很便宜你了。”
“哦?这么说,我还得感谢姑娘的不罪之恩了。”管玉带着有趣的眼光盯着晓彤,“不过你要是将我送上了衙门,准备怎么说呢?我可没有调戏你呀!”
“你还不承认!”晓彤更气了,“难道那天你没说一堆无聊又无耻的话吗?那还不算调戏吗?”
“我说了什么?”管玉无辜的摊开双手,“我记得当天说的好像都是些赞美你的话。”
“你……”晓彤瞪着管玉,脸上微红,心想,这人真是可恶透顶了,分明是要她重述一次他对她当众求婚的话。他明知她绝对不肯当他的面重复一次的,却故意这么说,简直可恶至极。
“怎么样?说不出来是吗?可见得我对程姑娘并没有任何不敬之心。”管玉大言不惭的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