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的是,她无法想象路克离开后,她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在审判期间,他就敲开了她的心扉;审判后,他非但未离开,还日渐侵入她心房,盘据每个角落。如果她不是如此小心翼翼防守感情关卡,早就让他攻入心灵深处了。
隔日星期六,早晨的气温很低。她驶进教堂的停车场,见一群孩子挤在楼梯上,瑞
吉、端思、凯西和麦德拥到她车旁,打算搭便车。
这些孩子她都喜欢,尤其更疼爱麦德。他母亲自他孩提时代即酗酒至今,只要他有苦楚想找人倾诉,烟翠总是奉陪。有时他和母亲闹翻而离家出走,她则让他在自己家里的沙发上过夜。两人成了最好的朋友。
麦德坐前座,其他三人坐后座。
“我们以为你不去呢!”
她对麦德故作生气状:“我什么时候让大伙扫兴过了!”
“好像没有!我回去再想想看!”
烟翠开玩笑地用手臂撞他:“其他人谁来载呀?”
“苗家的人已经载了几个,剩下的叶牧师会载!他在锁教堂的门了,咱们走吧!”
她眨眨眼睛:“不是有人很喜欢打保龄球吗?记得昨天练球时,听到好几个人在抱怨罗!”
“就是嘛!”凯西说,“阿路发现我们不爽,才跟叶牧师商量,改带我们去坐飞机!”
“坐飞机?”
麦德疑惑地看着她。“你不知道他是飞行员吗?”
“路克是飞行员?”
“是呀!”他们异口同声说,“他自己有一架飞机,准备轮流载我们到城市上空去兜圈。”瑞吉解释道。
“照这种速度来看,等我们到机场时,人家都排在我们前面了。”麦德自言自语。
烟翠吃惊得直眨眼,“你们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男孩全都开始抱怨,她跳出车厢直奔向保禄,他正指挥剩下的孩子上他的车。他见到烟翠,对她微笑:“今天真是飞行的大好日子!”
她承认今天的气温虽低,但晴空万里,是大家期盼的好天气。“是啊!”她敷衍地说,心里想的却不是天气问题,“保禄,我都不知道活动内容改了。”
“我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找了你好几次,都找不到你嘛!而你也知道,孩子们对保龄球缺乏兴趣,阿路一说要带他们去坐飞机,他们就徵得家长同意,这事情就这么敲定咯!”
“小翠,”见她没说话,他又小声说:“这个人十六岁就会开飞机。别因为他坐过牢,你就连这么普通的事都要怀疑他。你真以为他会拿孩子们的生命开玩笑?”
“当然不会啦,”她摇头。“我并不是怀疑他,只是没想到他和我们的年轻人混得这么熟。”她面临着威胁。若非她负有载送男孩的任务,她早就因害怕而退出今天的活动──她害怕与路克相处的机会愈多,她就愈依赖他。
“我认为他非常称职,天生就可以和孩子们打成一片。我发现他和孩子们已经密不可分了。他正是我们盼了好久才出现的人选。照这样发展下去,我猜自治会八成会推荐他当青年会的会长。”
可是他不是此教区的居民,况且烟翠也不相信他对教会活动的热忱能长久维持下去。想到这点,她竟莫名其妙地觉得若有所失。
在前往阿布夸克市的小型机场路上,她一直思索保禄所说的话,一度没注意男孩们的动静。路克先前已指示瑞吉如何找到机棚,所以烟翠很轻易就到达了。
他们与其他同伴会合,才知路克正载着莉莎飞行。已经搭过飞机的一个男孩,如痴如狂地叙述在飞行过程中,路克曾让他操纵了一段行程。
这群十几岁的孩子们焦急地等着搭机,烟翠趁机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史蓓慈没来,颇觉沮丧。是她母亲玛各阻止她来的吗?她来不及细想,因为蓝白相间的双引擎飞机正准备降落。飞机滑行至机棚前停住,烟翠目不转睛地盯着驾驶舱中的路克。他戴着一副太阳眼镜和耳机,若不是因为他的头发,她是认不出他的。
几个孩子依序登机。快轮到保禄时,大部份的人已决定要接受飞行课程。如果路克真心要赢得民心,他一定会举办最有趣的活动。届时教区的生活可就多彩多姿,她的生活当然也就不一样了!
保禄下飞机时,笑得合不拢嘴,呼唤烟翠:“该你咯!”
她的心跳速度加快,兴奋与恐惧交相煎熬之下,使她胃部抽痛。“我不想去。我除了737之外,没坐过其他飞机!”
“胆小鬼!”孩子们起哄。
保禄对她使眼色。“我这老头子都觉得很好玩,你这年轻人更不可错过!”
她愈是推辞,就愈是让路克看笑话。这种畏缩、迟疑的态度不正泄漏出她已完全被他控制,她的身心均被他强烈吸引的迹象吗?这个秘密可千万不能被他发现!似乎只要两人单独相处,他浪漫、温柔的另一面就表露无遗,令她迷醉。她渐渐了解他,也就渐渐相信他不会欺骗顾客,犯下欺诈罪。
“去啦!”麦德催她。“好玩得不得了!”
“为我祈祷吧!”她回头大喊。走向飞机时,觉得脑中空白,恶心反胃。
在寒风中等了几小时,一进温暖的机舱,顿觉舒适。她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坐定,系好安全带,路克投给她一个灿烂笑容:“欢迎登机。”
从他的语气可听出他早就在等候她,并且确信她最后还是会心甘情愿地登机。
“我不妨告诉你,我从没坐过这种小飞机。”她喃喃低语,试图藉此掩饰突来的狂喜。
坐这种飞机的感觉飘飘欲仙──就如同我们相互拥抱时一样!”
她面现红晕,把持住不去看他:“你脑子里永远只有一件事!”
“你不也是这样吗?”他诱惑的笑声使她如受电击。她很无奈,想改变话题,他也开始与塔台联络,无暇与她交谈。
接着飞机滑向跑道。机场起降的飞机相当多,他们必须排队等候起飞。起飞时,她浑身尤其胃部直往下沉。等到飞机平飞后,她才恢复正常,看着窗外壮丽的景色。此刻,她的心思完全放在身边的男子身上。
一个曾经享受过翱翔天际的自由感受的男人,怎么禁得住六个月的拘禁折磨?
“我在牢里时,心烦时就想想飞行的快乐时光,以自我抚慰。”他说。
“你那时一定很难熬。”她极为惊讶两人的默契,竟如此心有灵犀一点通。她专心俯瞰都市景观。
“我问你,”他柔声地说,她则眼神严肃地望向他。“为什么只有你能看得出我的案子有作假的嫌疑?”
他的问题问得突兀,但她确信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有理由的。她很想摘掉他的太阳眼镜,窥探他的眼神,因为唯有在不设防的状况下,才能知悉对方秘密。
“当然还有其他人也怀疑这件案子太离奇了!”
“你是指我的律师,”他苦涩地说,“但我说的是陪审员部份。”
她深吸一口气:“在法庭上,如果找不到证明你无罪的证据,就只好判你有罪,而你不得不承认,不于你的证据实在太多了。”
“因为小翠牧师心肠好,所以才愿意无条件相信我的清白,对吧?”他语气温和地问。
“我自然希望你的律师能找出证据以击败检察官,整个陪审团也希望这样,可是就是没办法帮你。这也勾起了我自己的伤痛往事,所以才怀疑你可能是冤枉的。”
“什么伤痛往事?你对我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而我对梅烟翠这女人却还一无所知!”
她对仪表板视而不见:“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没什么啦!”
“换句话说,你还不想告诉我咯?那么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住在阿布夸克市?”
“不是。”
两人沉默不语,加上引擎运转的单调噪音,气氛沉闷难耐。烟翠如坐针毡,望着窗外。
“是不是因为我有前科,你才不愿把私事告诉我?”路克终于说话。
“当然不是啦!”
“我相信你不会排斥我。所以如果刚才你说的是实话,我推测你心里一定还有未痊愈的伤口。这种情形我见多了。”他喃喃道。
烟翠对他的直言无讳倒不以为意,而且确信他也有过不堪回首的惨痛经验。她几乎是心甘情愿向他表白。“我在这儿住了两年,在此之前,是在加州度过的。”
“你家人还住在加州吗?”
“我不清楚。”见路克满脸不解的表情,她立刻解释:“我只知道我出生时,父亲住在加州奥克兰,其他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一个熟知详情的工作人员告诉我,我母亲十几岁就怀了我,被她父亲发现后便被逐出家门。她的男朋友跑了,她只好靠州政府的救济度过怀孕期。生下我后,她因为承担不了重任,又没有经济支援,就把我抛弃了。”
他转头看他:“那你的养父母呢?”
“我没有养父母,而是轮流被人家收容。”
“那种日子绝对不好过!”
“其实大部份收容家庭的男女主人都对我很好。直至我十六岁,收容家庭的男主人失业了,他自己经济都很拮据,只好把我送给别人收留。”
“继续说。”她稍有停顿他就催促。
“后来的这家人对我不错,只是这家主人已离婚的儿子,经常趁主人不在家时上门。”路克低声咒骂,她不太听得懂。“他第一次想碰我时,把我吓死了,然后我便尽量躲着他。可是他还不死心,老是趁我一个人在家时来找我,所以我就离家出走了。”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她察觉出他正压抑着怒气。
“警察找到我,工作人员展开调查工作。事情就变得很恐怖,因为那儿子说谎,他父亲竟相信他的鬼话而袒护他,没有人相信我的话。他们是名声良好的收容家庭。”
“后续发展我都想得出来!”路克愤恨地说。
“我被控设圈套勾引他们的儿子,简直是颠倒黑白。我从中学开始功课就名列前茅,每学期都上荣誉榜。下课后我不是念书就是做家务,哪有时间去勾引他们的儿子?”
“我后来才了解他们是故意袒护自己的儿子,他八成以前就有过这种纪录。可惜当时我只有十六岁,哪懂得这些事?那真是一场梦魇,我被贴上说谎者的标签。虽然那位女社工解除了我和他们的收容关系,但是我觉得她还是不相信我。”
“感谢上帝,她还算有头脑,会救你脱离险境。”
“能脱离苦海,我当然也很庆幸,却同时觉得好孤独、好无助,没有一个人肯相信我、支持我,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唉!”她停下来喘口气,再转头看路克。
“审判时,控方一直提出不利于你的证据,打击你,令我回想起自身的遭遇。当时我的行为一概被人们曲解,就同你的情形一般。我怀疑是你的合伙人设计陷害你,就跟我被陷害的情形一模一样。大概就是基于这些原因,我才怀疑你是被冤枉的。问题就在于我提不出有力反证,陪审团没去……”
“烟翠──”他打断她的话,噪音低沉。
可是她不吐不快:“那几个礼拜中,我经常想到你,甚至祷告时也帮你代祷。在监狱遇到你,我能体谅你为何看到我会那么生气。你一定认为我竟然虚伪到一边谴责你、一边又向你说教。我要你明白,不论你有没有罪,我都不愿见你再受苦;我不愿你遭受我曾受过的孤独、寂寞。”
说完后,两人都保持沉默,他摸索着抓住她的手,她惊奇地见他将她的手掌拉到嘴边,然后在她掌心热烈一吻。指间传来的热感渐渐充塞她全身细胞,她不自觉惊呼,抽回手。
“我终于听到实话了,”他说时难掩激动情绪。“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你现在觉得我怎么样?你认为我有没有罪?”
她润湿嘴唇,在座位上不停地扭动:“只有你和上帝才知道!”
又是一阵短暂无言。“如果我告诉你,我真犯了罪,你对我的态度就会不一样吗?”
他的弦外之音触及她的另一处伤痛。他是在暗示她的直觉误判了吗?她掉过头去。
“我在问你呀!”他追问时的急切态度是她前所未见的。
“阿路,我们现在又不是在法庭上,况且你已经服完刑期。我不是审判的人,也不
是想审判你。我的任务结束了。”
他摇头:“你明知道我谈的完全是另一回事,是私事──我们之间的私事。只关于你和我,没有别人。”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她藉此拖延时间,以思索他话中含意。他是否暗示想与她建立某种关系?果真如此的话,那会是何种关系?又能维持多久?烟翠深知自己一旦对他投注真情,就会要求天长地久地斯守在一起。
路克急促地吸气:“今天晚上前,你得想出答案回答我。”
她的心狂跳:“晚上我要跟别人聚餐。”她看表。“我们是不是该回去啦?我们出来太久,其他人会等得不耐烦的。”
“你早说我就送你回去了嘛!”他冷冷地指出,听起来倒像在责怪地拖延时间。她正要反驳,话已到嘴边却无法出口,因为他开始与塔台联络。“坐稳了!”他在开始下降前先警告她。
她抓紧座椅,飞机着陆的那一刹那。她忍不住紧张而尖叫。安全着陆后,她才发觉四周有异。她惊煌地别过脸去看路克。“不是这个机场啊!”
“噢!弄错了,这下麻烦大了。”
“阿路,别跟我装蒜。这是哪里呀?”
直到飞机停妥在一座陌生的机棚和轻型飞机前时,路克才转向她。隔着太阳眼镜,她看不见他眼睛。他说:“圣塔非。”
“什么?”
他摘下耳机,解开安全带,接着又伸过手来替她解开安全带,她紧张得胃痉挛。两人的脸相距甚近,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刮胡水味道。
“你最近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她觉得羞人欲死,不敢看他。“我从没来过。以前曾想过要来,刚好都有事耽搁了。”
“我就作东请你玩一趟吧!只要别嫌弃现在是冬天。”他在她微张的唇上偷吻一下。
“阿路!”她觉得晕眩而叫喊。“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孩子和保禄怎么办?大家都在等我们呢!”
他摇头:“保禄早就安排家长到机场把孩子接回家了。”
她惊讶地睁大眼:“那我稍晚的晚餐聚会呢?”
“别担心!”他笑容中散发的魅力如薄雾扑向她。“你不用怕没地方吃晚饭,我知道有一家小馆子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