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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儿曲 page 9 作者:古离

  她让他愈来愈热的眼神看得身子也开始热了起来,不得不先开口打散他们之间的沉默。

  一来是羞,二来是她的身子酸疼得让她还不想任意走动,所以便没有凭著蠢蠢欲动的意念站起来走向他。

  「我站得离你远点,好管住自己别往你身上扑去。」曲承胤找回神智,嘴里说著笑,眼底却没有说笑的迹象。

  一夜的折腾,他不认为她在短时间内还能承受更多,仅有以对她的心疼稍稍管住他对她的无尽需索。

  「喔……」

  脸上有著热辣辣的羞,她懂得他眼里的意思,他那种像要张口吞人似的眼神,昨夜里她已看得太多……

  「咳!」他握拳在唇边假咳了一声,寻了个降低热度的话题,「福伯问你要到厅上还是在房里吃早膳?」

  她不好意思地将眼光垂至膝上的双手,以极低的声音回答:「房里……」

  她想,她或许好些天都没气力走得出比房门还远的地方了。

  「拙儿,你……你还好吗?」难为情的粉红也爬上他的双耳。

  「啊?我?呃……应该还好……」她没办法装笨、装听不懂他问的是什麽,所以头垂得更低了。

  「拙儿,我……」他想道歉,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安静的气团又再度包围住他们。

  突然——

  她抬起头,朝他桀然一笑,「我们好怪,都变得不像是原来的我们了。」

  先是一愣,但他随即意会过来,接著便被她开朗的笑容所感染,也自然地笑开脸来,「是呀,我们太特意去揣测对方的心眼,反而都不自在了。」

  「阿胤,你过来好吗?」夏拙儿脸上的笑意直率可人。

  「做什麽?」嘴里虽是问,曲承胤的脚步却已朝著她前进;而他的语气也恢复成以前总是带著几分不羁的语调。

  「我想碰碰你、和你拉拉手嘛!」伸直一只手,她的态度落落大方。

  「我也是。」他先是握住她伸出的手,然後倾身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吻。

  「我们这样子真好,」她以空著的一只手指指另一张凳子,示意他拉过来坐在她身旁。「刚才那样别别扭扭的,好难过呢!」

  他就喜欢她有话直说的性子,觉得她可爱极了,「是呀,这样真好。」他用手掌轻轻梳著她的头发。

  「我还是喜欢你讲话时带点讨人厌的调调儿。」又是喜欢、又是讨人厌,她的话里满是矛盾,却充满甜蜜。

  曲承胤失笑,心中也是胀著甜意。

  ×××

  福伯先是望了一眼垂著鸡冠的公鸡,再含泪捡拾著满地的鸡毛,心想,没了母鸡下的蛋吃,但扎支鸡毛掸子打扫环境,聊胜於无。

  「大公鸡啊大公鸡,你也不能这麽有怠职守呀,死了两个老婆,今早竟然就不司晨了?」福伯既是同情也是心痛地看著垂头丧气的大公鸡。

  大公鸡充耳不闻,落寞的看向远方。

  「唉!大公鸡,你也别太伤心了,大丈夫何患无妻?改明儿个福怕再想办法替你娶个三妻四妾,这回啊,福伯拚了老命也要护住你老婆们的命!」福伯老眼圆睁,立下威武誓言。

  「咯!」大公鸡抬头应了一声,鸡冠生气勃勃地竖了起来,像是对未来抱持了无限希望。

  「呵呵,听到有三妻四妾精神就来了?福伯这就去抓把米给你顿好料的,你等——」福伯话没说完,就让面前的一团黑影罩住,抬眼一瞧,又是那个吓坏人的空眼眶。

  罗力虎蒲扇大的手心里摆了一只饭碗,横眉竖目的直瞅著福伯嚷嚷:「福老伯,早上就吃这个稀得要淡出鸟的稀饭?这是给人吃的吗?我看连猪都不肯吃吧,馊水说不定还有点腥味!」

  「原本每个人早上是还有个鸡蛋吃的!」福伯鼓起抗议的勇气,「要不是罗爷你……要不是罗爷你……」看仔细了那只眼洞——哎呀,娘呀!接下去什麽话都说不齐全了。

  罗力虎单眼一亮,再度以拇指和食指捏著自己的下巴。「咦?这不还有只肥嘟嘟的公鸡吗?」

  「不成!」福伯大惊失色。

  大公鸡在羽毛之下起了一身的疙瘩,它不晓得是从哪儿学来的,开始一步步往後退著走。

  「嗯——哼——不成?」罗力虎瞟了福伯一眼。

  「不……成……」有气无力,但福伯仍是坚持己意。

  他看见罗力虎捧著饭碗的手指长著瘤节,像是天生适合粗暴动作的工作,适合戳——别人的鼻子。

  罗力虎莫测高深地将福伯从脚看到头、从头看到脚,看得福伯闭上眼就像是看到自个儿已经躺在炖锅里,心底直冒寒气……

  「不成就罢了!」

  罗力虎将饭碗丢给福伯。「我自个儿下山去买个三牲四畜回来啃,再扛个几缸香喷喷的大麦酒……反正啊,那对爱情鸟也不晓得啥时候才肯踏出房门,放我一个人和你这福老伯大眼瞪小眼,嗟!糟蹋人!」

  罗力虎说走就走,转身跨步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福伯和大公鸡相视一眼,同时松了一口逃出升天的气。

  福怕再次长长吐了一口气,让所吐的气通过牙齿,发出嘶嘶声。

  突地,他起了个勇敢的念头,连忙朝著罗力虎远去的背影大喊:「罗爷,麻烦你顺手带几只活母鸡回来吧!」

  ×××

  山居岁月怡人,甜蜜的山居岁月更醉人——

  旨起一匙山笋汤送进口里,略略咀嚼,夏拙儿马上就尝出了其中滋味的不同处。

  「阿胤,今天的山笋是你去锉回来的吧?」

  「你怎麽不猜今早是福伯去竹林锉笋回来的?」曲承胤一口汤含在嘴里,险些因吃惊而忘了咽下。

  「福伯他老人家是能起得了大早,但眼睛已经不比以往,耐性也磨尽了,所以若是福伯锉回来的笋,大都是他昏著眼见笋尖就锉的,那种笋,笋尖挺得直直的,口感较老涩。」夏拙儿一副刁舌老饕的表情。

  「喔?那我锉回来的笋又有什麽不一样?」曲承胤一派讨教的正经嘴脸。

  「嘻,你的嘴刁,爱吃嫩笋,所以你宁可起个透早替福伯去锉笋,好吃到合你胃口的笋。」她早就摸清了他的喜好。「你呀,长得太破土的笋不锉、笋尖弯度不美的不锉、笋尖窜青的更不锉,你锉回来的笋总是丝细又白嫩哩!」

  他递了一匙吹去热气的汤到她唇边。「因为我知道你也爱吃嫩笋……」

  眨著笑弯的眼,夏拙儿顺著他的匙喝下笋汤。

  「叩叩叩!」

  拍门声和罗力虎破锣嗓般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都什麽时辰啦!你们夫妻俩不过是吃顿早饭,竟要吃那麽久?再不上路,太阳要下山啦!」

  曲承胤看看夏拙儿,夏拙儿再看看曲承胤,习惯似地同时露齿笑笑。

  「到底是谁要去夺回家产,报杀身之仇啊?再多等些时日下去,我就要老得连胡子都长不出来啦!」罗力虎十天半个月的例行催促著曲承胤夫妇。

  这无酒无肉什麽都无的山居岁月,对他可是场酷刑哪!

  「昨晚不是都已经打点好今早要上路了?虎,你就别再催了,我们这就马上出门了。」曲承胤言不由衷的又喂了夏拙儿一口山笋汤。

  夏拙儿瞥了曲承胤一眼,夺回家产、报杀身之仇……唉!嫁鸡随鸡,天涯海角,她也只得跟著他,只不过她有件事情要先问个清楚。

  「阿胤,你真的要带著我和福伯一道?」

  「嗯。」

  曲承胤也明白,带著心爱的新婚妻子回曲家去复仇,当然不是个好主意。但是他已舍不下夏拙儿,一天都不想与她分开。

  「不嫌我会碍你手脚吗?」夏拙儿芙蓉般的小脸浮出一抹可疑的笑,好似脑子里正藏著些奇怪的主意。

  「我会照顾你。」

  他怎舍得让她感到丝毫不适?

  「我知道你会照顾我,」他的话令她甜孜孜地笑著,「只是带著我在身边,真的不会坏了你的事?」

  「不会。」他的手掌覆上她搁在桌沿上的小手。「你别操心了。」他认为她问那些话的出发点是因为体贴他。

  「真的?」她追问一句。

  「真的。」他为她的瞎担心失笑,并反问她:「还是……你不想和我一起回曲家大宅?」

  「去不去曲家大宅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去任何地方都好。」她说出真心话。

  她的话留下一股甜美的馀韵,缓缓渗入他的心底……他捏捏在他掌心里的小手,周身一阵温暖。

  「真的不会觉得我会坏了你的事?」她仍是捉著老话题再问一遍。

  苦笑地摇摇头,他不晓得她还要再问几次才会满意。

  「你觉得不会就好。」

  夏拙儿眉弯眼眯笑得灿烂,「那我们快起程吧,别再让罗大哥和福伯站在门外枯等了。」

  第九章

  「阿胤,你打算怎麽样下手?」

  曲承胤绷著脸不回答。

  夏拙儿又自顾自地接著问:「掰开她的嘴,咕噜咕噜的用毒酒灌她?再眼睁睁的看她脸色发白、唇色发黑、口吐白沫的抓破她自己的喉咙,血流满身的死在你面前?」

  他闻言,整个人愣了一下。

  「到时候人都死了,你也刚好将你小时候偎在她怀里、让她拍著你睡著的事儿给全忘到天边远,然後一辈子不再吃桑梅,免得想起些她讲过的桑田故事。」

  说到这里,她还哀哀怨怨地叹了一大口气。

  「我亲娘死得早,所以我也不太晓得小时候有人拍著睡、有人讲故事的滋味是什麽,而我爹又没替我娶个二娘,好在我吃完饭时为我擦嘴,偶尔想想,我还真想知道那是怎麽一回事呢!」她顿了一下,接著又满脸好奇地喊道:「啊!对了,尿床时有二娘帮著换裤子是什麽样的记忆,我也很想知道呢!」

  夏拙儿笑意灿灿地抬头望著曲承胤。

  「你小时候调不调皮?调皮时你爹打不打你板子?你爹打你板子时你二娘帮不帮你说情?听以前家里的丫头说,做娘的身上都有股香香甜甜的味儿,小孩子把头钻在娘怀里蹭时,闻起来好舒服的哩!若你不记得你亲娘身上的香甜味儿,那记得你二娘身上的香甜味儿吗?咦,你二娘是不是就是我的二娘呀?」

  她佯装天真无邪的等著他回答那一长串的问话,只是她眼底带著的诡谲,明显得连藏都藏不住。

  这丫头是存心的吧!

  曲承胤感觉到一阵不属於自己脾性的怒气,他忿忿地瞪了正巧笑倩兮的新婚娇妻一眼,考虑著该不该一把将她掐死,好让自己成为个耳根清净的鳏夫。

  她笑笑地抚摸他的脸,然後以指尖压平他眉间的皱纹。她的手柔软、凉爽,瞬间降低了他心口上的火气。

  「阿胤,这个好不好?」夏拙儿缩回手,拿出一个层层密封的小纸包递给夫婿。「这是在咱们山上,福伯拿来毒耗子的砒霜……咦?不好?」

  看见他又怒气冲冲地瞪著她,她连忙又递出另一个密封纸包。

  「那‘这个’一定好!乌叶花根研成的粉,你二娘当初不就是用这个在酒里下毒害你的吗?那你就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一想到手心里的纸包装的是毒物,夏拙儿的手心就开始冒汗,让她担心起油纸的耐湿性到底可不可靠?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曲承胤喃喃地重复她的话尾,脑中思绪百转千回,心中尽是苦涩。

  他看著她,终於忍俊不住地笑了,但这种微笑是不同的。那是一种悲苦、伤心的微笑,其中没有丝毫快乐的成分。

  二娘能待他不仁,但他能对她不义吗?曲承胤不愿去面对早已浮在他心中的真实答案。

  「拙儿……」

  他始终没有接过她想递给他的纸包。

  「唔?」

  啊!左手心好像流汗了,赶紧换右手拿比较妥当……夏拙儿漫不经心地应著,心头注意的是手里具有危险性的纸包。

  「你学坏了,竟也开始懂得绕圈子说话了。」

  他从来就不觉得自已娶的是个傻姑娘,只是对她有话竟没直说的表现,有些不太习惯。

  「嘻!」

  被发现了,表示她绕圈子说话的技巧尚待加强。

  在前往曲家的路途中,曲承胤以他私人名号取出贮存在钱庄的银两,采办旅途所需,并换下了一身福伯的旧衣裳。

  曲承胤还买来一副耳环亲手替夏拙儿戴上,那副金耳环镶著一粒小珠,有个名字叫「一粒娇」,不算贵重首饰,但也不寒碜,大户人家的少奶奶买来戴用的也很多。当他替她戴上耳环时,夏拙儿心里充满甜孜孜的滋味。

  看著曲承胤由庄稼汉摇身一变成商贾公子,英姿更显焕发,夏拙儿觉得她好像得重新认识自己的夫婿一番。

  「阿胤……」她继续观察著,看他是否仍是那个在山间与她成亲的曲承胤,「把福伯和罗大哥丢在客栈里,你带我来来去去你们曲家宅子的屋檐上好多次了,总是看见你二娘将自已关在佛堂里对著你的牌位念经。你二娘是不是对自己犯下的杀子罪孽感到後悔啊?」

  曲承胤像是被斧头劈中心窝般地一震。

  他再度用力的拧住眉心,口气粗恶地回答:「我不知道!」

  夏拙儿摸摸自己夫婿那正握得死紧的拳头,知道他的内心正猛烈地动摇著。

  「阿胤……」她欲言又止,「我猜……你是不是……」

  「嗯?」他的表情仍是僵硬。

  「我猜,你是不是对你二娘下不了手?」话尾是个疑问,但她的语气却是极端地确定。

  ×××

  「这把是我向虎哥借来的匕首。」

  夏拙儿习惯性地让曲承胤抱著她,移向另一处曲宅屋檐上。

  「这是我默写的陆家庄七圣匕法……不过我看你老是抱著我高来高去的,才知道身子完全恢复的你武功高强,应该是不需要我抄刀谱给你练习的……但你还是收著吧,等你决定好什麽时候去捅你弟弟曲承昌几刀时,就用得上了。」

  对於夏拙儿轻轻松松的说辞,曲承胤觉得既好气又好笑。

  「阿胤,你要怎麽动手捅你弟弟?直刺?横砍?从哪里捅下去?肚子还是胸口?要捅几刀呢——」她打算再度提出一连串的问题。

  「拙儿,你别又来了……」她那套又像是鼓动,又像是劝阻的说辞,总是搅得他心头一阵大乱。

  「什麽又来了?」

  起先是真的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但她随即明白过来。

  「喔——你是说我一直羡慕别人有个弟弟的事情吗?」不理会他抗议的目光,她兴高采烈地兀自往下说:「如果我有个弟弟,捣蛋的时候就有了伴;挨骂的时候,就能把错都赖在他身上。兴致好的时候和他在地上一块玩;兴致不好的时候就偷捏他出气。吃不完的、不爱吃的饭菜,就趁大人们不注意时,往他碗里倒——」

  曲承胤忍不住地打断夏拙儿的高论,「拙儿,你确定你想要的是个弟弟?而不是个受气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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