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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儿曲 page 10 作者:古离

  嘟嘟嘴,她不服气地撒著娇,「好嘛!那你说有个弟弟有什麽好处?」

  他极其自然地回答:「两个小孩子可以一起吃喝拉撒、一起爬树钓鱼、一起跟著夫子读书、一起默书挨罚、一起捉弄看门的老伯、一起偷讲父亲的糗事、一起大哭、一起大笑、一起……一起……」

  倏地,猛力划过他脑海的一个回忆令他住了口。

  因为他永远也忘不了曾经有一把匕首刺进他身体、滑过他肋骨的感觉,而握住那把匕首的人正是和他一起长大的血亲手足——曲承昌!

  未接管曲家产业前的曲承胤、曲承昌两兄弟,就如同天底下多数的兄弟般亲密友爱。

  但自从曲承昌成年之後,他和曲承胤的关系就开始显著的恶化,这是因为彼此身边各自出现了拥护群。

  家族内的亲戚仆佣形成承胤派和承昌派两个派系,而派系倾轧在曲家老爷子乍然逝世、未留下有关家产分配的遗言时,更加激烈化。

  也就是在那时刻起,曲承昌不管在如何放松的情况下,总会有人在他身边提醒著他——

  千万不能因为自己并非元配所生,便稍有松懈,若不趁早在亲族中建立威信、掌握住曲家主导权,难保将来不会一无所有的被曲承胤赶出大门!

  为了含莘茹苦却未被父亲扶正的母亲、为了将成为大嫂的心上人眼里的哀怨、为了自己在商业长才上的抱负伸展……一切的一切,使得曲承昌在面对曲承胤时,眼底逐渐蕴著冰冷的光芒。

  「唔?阿胤,你在发呆呢,是想到了些什麽吗?」夏拙儿偎著夫婿的身子,软声地问著。

  她不懂得如何在言语上宽慰夫婿,也不知该从何宽慰起,她只知道他自会有他的打算,也只知道她目前最要紧的事情,就是陪在他身边支持他。

  伸臂将妻子揽进自己的肩窝。「没,我没想到些什麽……」他嘴里虽是回答著,脑中思绪却又不停地转动——

  曲承胤一直知道,曲承昌拥有成为经营者的潜力。

  他虽有领著商队大江南北奔波的本事,但不管是与买家、钱庄方面的周旋,抑或探查商场对手的动向,曲承昌都较他高明也在行许多。

  其实,当曲家兄弟的两派拥护者尚在猜测,到底谁才能使曲家产业更壮盛前,曲承胤便心想:胜负他早已了然於心了。

  明白自己对於商场上的勾心斗角以及振兴家业的野心极为淡泊,曲承胤原本在走完商队返家的那一晚——也就是他险些被亲人杀害的那一晚,想告诉二娘与弟弟,他对当家掌管曲家产业实在是没有兴趣,他认为弟弟曲承昌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没想到二娘和曲承昌那般心急,竟在他开口前便对他……

  「阿胤,你看!」

  夏拙儿扯扯曲承胤的衣袖,伸指要他看看她正注视著的方向。

  「唔?」

  「你弟弟直著眼发呆好久了,脸上还湿湿的,他是不是在哭啊?」她的眼力素来良好,即便是离得远些,细微处仍是能看得仔细。

  曲承胤不语。

  他是习武之人,视力更胜夏拙儿数倍不止,所以连曲承昌紧抿著嘴唇、忍住不哽咽出声的模样,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没事跑到你以前住的院子,对著棵树哭什麽呢?」夏拙儿有几分明知故问的意图。

  「那棵树……我们小时候曾经一同在那棵树上午睡,然後一个不小心两人全掉下树,我跌断了手,他跌断了腿……」兄弟如手足,难不成那场孩童时期的意外,竟是个手裂足断的预言?

  曲承胤紧闭起眼将傻念头摒弃,认为自己太过胡思乱想了。

  他再度睁开眼时,发觉妻子正瞪大眼盯著他脸上瞧。

  「阿胤,你眼眶红红的,难道……你也要哭了吗?」夏拙儿眨巴著大眼,有意显现一派天真可爱的模样。

  「胡说!」一抹可疑的红潮浮在他的耳根上。「男子汉怎会懂得‘哭’字是怎麽一回事?我只是眼睛进了飞沙……」

  「喔——原来是飞沙呀——」夏拙儿揶揄地将尾音拖长。

  换来曲承胤的一记瞪视。

  她特意一正神色之後,才语重心长地说:「好吧,我知道你又心慈手软的下不了手了,妻报夫仇天经地义,那这‘杀夫之仇’就由我来报吧!」

  「杀夫之仇?」曲承胤好气又好笑,他忍不住气地掐了她的脸颊一把,提醒她的措辞实在可笑。

  因为一边脸颊被掐住,夏拙儿张嘴说话时咧歪著嘴,口齿有些不清晰,「咦?对喔!你又没被他们给杀死了,那我要报的是什麽‘杀夫之仇’啊?」

  他也不忍心真掐疼她,松开手指改以指关节轻抚她的颊,笑问:「你真的敢动手杀人?」

  「其实……」

  偏著脸更靠近丈夫温暖的指关节,夏拙儿回答得有些迟疑。

  「嗯?」

  他觉得她就像是只用脸颊摩擦著他手指撒娇的可爱小猫,让人想狠狠地揣抱在怀里疼惜。

  「不敢。」她笑嘻嘻地回答。

  「呵呵……」

  她将脸埋进他宽阔的胸膛,双臂环著他的腰身,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你下不了手,而我又不敢杀人,那……」

  「那?」

  纵是夜里鸳鸯床第间已是无数恩爱,但她纤软的身子一偎进他怀里,总让他免不得又是一阵心笙摇动。

  「那就算了好不?」夏拙儿轻轻松松地说。

  温暖霎时被寒风冻结,曲承胤回答不出个「好」字,也回答不出个「不」字,唯有沉著脸的缄默著……

  不过,他倒是发现夏拙儿的心眼,其实一点都不拙!

  ×××

  「不再说些似假似真、似是而非的话来劝我了?」对於夏拙儿不同先前的反唇相稽,曲承胤倒是先开口提醒。

  「哼!」夏拙儿嘟著小嘴轻哼。

  「你又怎麽了?」即使再不经心,他也发现她的异样了。「嘴里嗯嗯哼哼的做什麽呢?」

  「因为我舌头上酸酸的。」前所未有的微妙情绪在她心底直冒著酸味泡泡。

  「酸酸的?」

  「我在吃味,当然酸酸的嘛!」

  「有什麽好吃味的?」他失笑不已。

  「肚皮子都饿得发疼了,还得陪你在这里偷看你的旧情人,我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指指自己的头部、心口、肚腹。「都不舒服!」

  没有费心隐藏情绪,她老实且直接地宣泄不满。她认为、也知道自己有不愉快的权利,这是受宠爱的人自然而然会有的反应。

  旧情人?

  曲承胤愕然,他觉得「旧情人」这个字眼夏拙儿算是用对了,但也不算全对,顿时他有些不知道怎麽开口解释。

  「拙儿……」

  他低头看著自己身侧的妻子,绷著的脸似笑非笑,让他心头涌上一股胆战心惊的紧张。

  他们俩不算有过真正的争执,曲承胤隐隐约约地感到理亏,正伤著脑筋不晓得该如何陪笑脸使她开心?

  「下不了手对不对?」她斜睨了他一眼,「我知道啦,她是你香伶表妹,又是你‘前’未婚妻,就算背叛过你、推你落崖,可总是情意尚存,所以你连挣扎都不需要挣扎就心软了,对不对?」

  「拙儿……」

  她不笑的小睑让他的心头有种冷风吹过的感觉,「我心里想的,不是你所说的那样……也没有什麽对香伶情意尚存那回事,现在我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他拚命的想解释。

  她不顾他的慌张,表情平板地继续说道:「况且她现在已经是你的弟媳,也挺了个大肚子快生下你的侄娃娃,所以你不能残害还未落地的无辜小生命,一尸两命太残忍了对不对?」

  香伶虽身怀六甲,但一举手一投足皆是风韵,她的黑发如云,发上插著一支象牙簪子,面容秀美,个子颀长,穿了一件五彩的丝绸衣衫,胸前绣著山鸡的图案,披著一件麻纱的罩衣,裙裾飘飘……

  想起香伶以她一身的秀美及雍容贵气,可能曾经拥有过曲承胤的全心爱慕,便令夏拙儿发现自己的情绪之中也开始出现了「嫉妒」两字。

  现在心里只有你一人?

  嗯哼!

  意思就是过去的「你一人」那句话是对香伶说的……

  唉,算了,过去的事就不管那麽多了!

  夏拙儿心里仍是不停地嘀咕著。

  自从知道心意归属於他之後,即便她的性子再豁达,一触及他过往的情事,心里自自然然的就有了计较。

  「是……我是有想到这点……」猜不透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麽,曲承胤伸掌握住她的小手。

  他拉紧她小手的举动,奇异地抚慰了她浮动的心。

  「就算等你侄娃娃落了地,但让小婴孩马上就没了娘,太不人道?」没娘的苦滋味他们都懂,她语气逐渐平和。

  「的确是……」

  捏捏掌心里的小手,他发觉她的手指不再那麽紧绷。

  「而等到孩子大了些、懂事了,就更不能让小孩子知道没娘的苦滋味?」微微皱皱眉心,她能深刻体会失去娘亲的小孩子的苦楚。

  「嗯……」他掀了掀嘴唇出声,算是回答。

  「所以罗!」

  强力振作起颓靡的精神,她朝他漾出一抹灿烂的笑。

  「所以?」

  他不了解她情绪上突然的转变所为何来?

  「我们什麽事也不用再伤脑筋,还是快回客栈,去吃碗热腾腾的烧肉面,再好好的睡掉疲惫吧!」她轻松地笑著,眼底却没有轻松的光彩。

  她的笑,对他来说,有某种不同以往的异样感。

  第十章

  太阳西斜,所有的景物都呈现淡淡的橘红色,大地静静地准备入夜,客栈门口照明用的灯笼也燃起了烛光。

  为了避免遇见曲家人及熟人,所以曲承胤一行人选择市郊的一处客栈投宿。

  在罗力虎住房外厅中,他朝曲承胤询问著:「曲头儿,瞧你带著嫂儿忙进忙出的这麽些天,心头应该也有了数儿,那你的仇……打算怎麽报?」

  曲承胤不言语,仅是摇头。

  「难道是嫂儿妇人心慈,阻挡曲头儿报夺产杀身之仇?」罗力虎自然而然地猜测著。

  曲承胤露出一抹苦笑,仍是摇摇头。

  「咦?嫂儿没阻挡?而曲头儿也还没开始行动,那……是嫂儿鼓励曲头儿精心策划一番之後,再去狠狠的夺回家产、然後才杀个精光?」另一个方向的推敲,罗力虎认为也挺合理的。

  「鼓励?不……拙儿她绝不会有鼓励我去复仇的意思。」曲承胤一想起夏拙儿对他耍弄的心眼,便几近要失笑出声。

  罗力虎吹胡子瞪大他那只单眼,他已经搞不清楚这对小夫妻到底是怎麽打算?「那曲头儿,你的家产还夺不夺回?杀身之仇你还报不报?」

  曲承胤顿了一顿,百般无奈地,他又摇了摇头。

  「啥?」罗力虎像是张嘴就要喷出火花,他震惊极了,「曲头儿,你疯啦!」

  「拙儿说得没错,我……」曲承胤显现出的表情不是懦弱,而是极度的无奈,「我下不了手。」

  「嗟!这有什麽问题?!」罗力虎像是了解了曲承胤的难处,他大掌拍拍胸脯,「全交给我来办不就得了?一刀一个,简单俐落!」

  「虎,你认为我会坐视你去杀害我的亲人?」曲承胤明白罗力虎的出发点只是为了想帮他,所以口吻中没有丝毫责怪他的火气。

  「啊?!」直肠子的罗力虎搔搔他那头乱发,无法理解曲承胤的心思。「他们动手害你、杀你,存心不把你当亲人看待啦!就曲头儿你一头热,还拿他们当亲人看!」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不需要让他们的所作所为来影响我的所作所为。」曲承胤也是经过许久的时间,才想通这个道理。

  罗力虎脸上充满疑惑与不解,「曲头儿,你这是在绕口令吗?我好像有些胡涂又有些懂……」

  「虎,我只能说,他们无情无义,不代表我也必须无情无义。」曲承胤试著以最浅显的字句来向罗力虎解释。

  点点头,罗力虎好似稍微体会了曲承胤所坚持的意念,但他仍存有疑问,「曲头儿,难道你一点都不会感到不平、不甘心,甚至是恨?」

  「会。」曲承胤叹了口气,看向桌上跳动的烛光,「我当然不平、不甘心,甚至也恨。」

  说能完全释怀,是自欺,也是欺人。

  「这……」罗力虎一时语塞。

  都说下不了手了,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毕竟那是曲承胤的决定。

  「叩叩!」

  正当两人各自怀著心事一时无语之时,福伯提著壶热茶拍门走进厅房。

  「姑爷、阿虎爷,喝杯热茶吧!」福伯瞧见曲承胤和罗力虎大眼瞪小眼的也不交谈,心里正纳闷著。

  和夏拙儿成了亲的曲承胤,福伯自是不好再曲小子长、曲小子短的唤他,而看起来凶得会咬人的罗力虎,长久相处之後,竟意外地和福伯气味相投,直嚷嚷著要福伯唤他阿虎便成。

  「福老伯,我那嫂儿仍是将自个儿关在房里,还没出来?」罗力虎啜了口福伯斟的热茶,心里嘀咕著其实他想喝的是酒。

  「是呀,姑娘还没烦完哪!刚才又要福伯送十来卷白纸进去哩!」唤了夏拙儿二十馀年的「姑娘」,现在她都已经嫁人了,福伯仍旧改不了口。他偷偷揣测著,曲承胤和夏拙儿这小俩口是不是斗气了呢?

  闻言,曲承胤皱紧眉心,露出苦恼的表情。

  「曲头儿,要你媳妇儿抄几卷绝世刀谱送我吧!真希望嫂儿多烦些时日、多默写些刀谱出来。」

  罗力虎自从和福伯嗑瓜子聊天甚欢之後,就知道曲承胤的漂亮媳妇儿心里头犯烦的时候便会默写秘笈调适心情。

  怎能不教他「见猎心喜」呢?

  「多烦些时日?」曲承胤绷著一张脸,他一听到罗力虎的话,心头火就熊熊的焚烧起来。

  他娇柔甜美的小妻子极端狠心,关紧房门已经三天,他也孤枕独眠了三天——寝食不安的三天,而这罗力虎竟还可恶的希望她再多心烦些时日?

  让曲承胤充满怨气的眼神震住了,罗力虎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好带著几分尴尬无声乾笑著。

  他想,这小夫妻俩大概是吵嘴了吧?他还是机灵点、少乱说话,省得遭受池鱼之殃啊!

  这时福伯向罗力虎使了个眼色,表示刀谱的事情就全包在他老人家身上,现下让小两口合好才是最著火的急事儿。

  罗力虎「嘿嘿」咧嘴一笑地心领神会。

  「我说姑爷啊,你和咱们姑娘是斗气吵嘴了吧?女孩儿嘛,说几句好听的哄哄不就天下太平啦?」福伯打著圆场。

  曲承胤叹了一声才回答:「我和拙儿没斗气,也没吵嘴。」

  「咦?没斗气也没吵嘴?咱们姑娘从来就不是个无理取闹的姑娘呀!」福伯抓抓他下巴上的那一小撮白山羊胡,想不透是怎麽一回事?「那姑娘做啥将自个儿关在房里烦心呢?」

  罗力虎和福伯相视一眼,心里的疑问和福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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