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出他们带来什么消息了吗?」
「还没有。」四人齐向他摇首。
「问出天孙与女娲的下落。」他简短的下令。
四人各自看了他一眼后,急于在紫荆王面前建功的应天,马上来到其中一只谕鸟的面前坐下,在坐正身子后抬起双手开始合结印,喜天与乐天见她欲施何等咒法后,也坐至她的身畔助她一臂之力,而向来就被她们排拒在外的爱染,则是默然地走至另一只谕鸟的身畔蹲下。
喃喃诵咒声中,石室中的空气逐渐变得冰冷,有若寒冬的风儿来回地穿梭在其中,几欲熄灭的烛火映出谕鸟痛苦的脸庞,却映不清施咒的她们。
「天孙在哪?」半个时辰后,应天在咒法施成时迫不及待地问。
「天苑城……」在羽翅被斩断多时后,被迫开口的谕鸟,此刻的话音已是气若游丝。
「女娲呢?」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应天赶在他断气前再追问另一个答案。
「九原……」吐出两字后,已力竭的谕鸟不支地合上眼。
相较于她们的收获,蹲跪在另一只谕鸟身畔的爱染,却是与她们反其道而行,不但没对谕鸟施法,反而还在谕鸟张开嘴主动想告之求个痛快时,直向他摇头。
「别说话。」爱染压低了音量阻止他出声。「你也知道,一开口,你就得死了。」
谕鸟怔愣地瞧着她那满怀同情的眼眸,半晌,他勉强露出一笑,在她还不明白这是何意时,他拚上所有残余的气力,动作快速地附在她耳畔,措手不及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以嘶哑的声调,在她耳边说完他所带来的神谕后即重重倒下。
清清楚楚停留在她耳中的话语,令她的眼瞳不住地睁大,她很想告诉自己所听到的一切只是个错觉,但死在她面前的谕鸟,却不肯让她轻易脱离她刚卷进的这一场风暴中。
「他死了?」冷不防的,紫荆王冰冷的音调在她身后响起。
爱染极力压下心慌,面无表情地起身向他解释,「伤重过度,他本就活不久。」
似乎是对她的说法怀有疑虑般,破浪顿了顿,走至她面前仔细地盯审着她的表情。
「他在死前可有说出神谕?」
「没有。」她迎上他的眼眸,不疾不徐地答道。
破浪阴沉地瞇细了眼,「真话?」
「句句实言。」不知自己还能在他那双犹如猎鹰般的眼眸下撑多久的爱染,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
破浪不语地低首看了她一会,仿佛自她眼中读出了什么后,他意味深长地再看她一眼,而后不再追问地转身扬起衣袍,大步走出石室。
紧窒在胸口的气息,随着他离开的脚步声愈来愈远,缓缓自爱染的口中轻吐而出,她一手轻按着胸口,不知该如何是好地瞧了瞧脚边那只已死的谕鸟,在王府管家派人来将他抬走时,她感伤地抬首目送,却迎面撞上了一道冷冽的目光。
在与紫荆王有短暂的交集后,身为紫荆王巫女的应天,表情不善地直瞅着她,爱染不语地撤过头,并不想去探究那里头究竟藏了多少不满与暗妒,在转身与另外两人颔首示意后,她一刻也待不下地走出石室。
当沁凉的夜晚空气再次拂上她的脸庞时,步出府门外的她这才发现,她今晚的麻烦事并不只有一桩。
沐浴在府门红色灯笼的灯影下,坐在马背上的石中玉,魁伟的身形显得格外的高大招人注目,表情写满不耐的他,似乎已在外头等了许久,而在府门两旁的府卫们,则是张大了眼,讷看着素来与紫荆王不和的石中玉,竟会委下身段来到死对头的地盘上接人。
几串细碎的脚步声,在一出府门瞧见石中玉时,不约而同地在爱染身旁停下,正欲打道回府的喜天与乐天,不语地对爱染绕高了两眉,而出门送客的应天,则是完全不掩脸上的厌恶。
爱染没好气地一叹,懒得去管此刻她们在想些什么,踩着重重的步伐大步大步走向石中玉。
「这表情是什么意思?」活像地下情夫的他一脸的委屈,「我不能来接妳?」要不是因为担心她,他哪需要来这鬼地方?他都这么纡尊降贵了,她还摆脸色?
她一手抚着额,头痛万分地问。
「我不是叫你别跟来吗?」在他出现在此地后,明日铁定又有一堆数不完的闲言闲语可听了。
「妳管她们会怎么想?」趁她没多加防备,石中玉一脸无所谓的弯身将她拉上马,扶着她坐稳后,随即低首给她一个热情的吻。
「大庭广众……」大惊失色的爱染赶紧伸出两手捧住他直向下探的脸庞,频频以眼神向他暗示身后有哪些人在看。
「是夜半三更。」他愉快地咧大了笑脸更正,仍旧不死心地想一亲芳泽。
「不行,不行……」她使劲地抵住他,在他怀中左躲右闪。
「谁管她们看不看?」就是刻意要演给她们看的石中玉,非但对她们的视线不痛不痒,还将爱染的双手扳至身后,倾身准确地覆上她的唇瓣。
只是在他的唇触及她的那一刻,同时也采取行动的爱染,已用力以额撞向他的额。
「我说不行!」撞完人的她抚着额喊疼,「好痛……」
「咱们不是早就说好……绝不可以采取这么激烈的手段吗?」石中玉不满地一手抚着自己被撞疼的额际,另一手则是飞快地抬高她的脸查看她的情况。
「我说过……看时间,看地点!」火气一上来的爱染,当下顾不得什么形象地与他开火,「你这颗石头做的脑袋究竟该怎么说才会说得通?要不要我替你在上头凿两个洞,好让你这颗闷热的脑袋通风一下?」
「那妳也不必每回都把自个儿当成十八铜人撞呀!」又心疼又火大的他,龇牙咧嘴的模样和她的简直就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你有意见?」她火气旺旺地凑上前与他大眼瞪小眼。
他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说着说着就同她撩大了铜锣嗓,「就是有意见!」
她晾高一边的黛眉,「那你是想在这同我吵?」
石中玉顿愣了一会,慢条斯理地转首看向身后那些鄙视爱染公私不分的巫女,正以冷飕飕的表情瞪着爱染,他撇撇嘴,更加用力地一一瞪回去后,再低首小声地在她耳边进谏。
「咱们回家再继续下一回合?」像这种小两口吵嘴甜蜜蜜的事,他才不要与那些女人有福同享。
「行。」爱染回答得相当爽快,巴不得早点离开那些瞪得她发毛的同僚。
策马带着爱染离开紫荆王府来到大道上后,石中玉随即脸色一变,腾出一手抚上爱染的额际,在发现仍是有些肿烫时,他解下佩戴在腰际上的玉牌,动作轻柔地贴上她的额。
「不疼了吧?」他拉来她闲着的小手帮忙按着。
「好些了。」心火渐消的她靠在他怀中,闭上眼享受着玉石带来的清凉感。
「哪,谕鸟可有说些什么?」石中玉轻摇着她的肩头,耐不住好奇地想知道,在四名巫女齐出下,究竟是问出了哪些神喻。
爱染一径沉默地看着夏夜街头的夜景,并不太想提起方才所见所闻的一切,但在他的催促下,她只好把她刚惹上的麻烦事说出口。
「其中一只谕鸟说,天孙与女娲分别在天苑城与九原国。」
「另一只呢?」顿时觉得事态严重的他,立即紧张地追问。
她顿了顿,在他怀中的身躯明显地变得有些僵硬,「紫荆王并不知道第三道神谕是什么。」
听明了她的话中意后,他大感不妙地压低了嗓,「但妳知道?」
「嗯。」她开始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神谕的内容,我必须代谕鸟传达给某人,也只能告诉那个人。」
「我的姑娘……」他一手掩着脸哀声乱叫,「出门前我不是才告诉过妳别生事吗?」她的八字是天生就跟麻烦连在一起的吗?
她脸上写满沮丧,「我是身不由己的。」若是可以,她也很想当作什么都没听见啊。
石中玉百般无力地叹了口气,「反正现下大错已簿成了,妳仔细听着,今晚这事千万别让他人知道,不然妳的麻烦就大了。」早知道他就不该把她借给紫荆王,这下子不但他俩没太平日过,还可能会平白无故惹来一堆不必要的麻烦事。
莫名其妙被卷进浑水里的爱染,同样深感无奈,她将身子往后靠进他的怀里,不断回想着方才紫荆王不相信她的目光,她并不认为紫荆王会相信她的那番说词,或许方才紫荆王会放她一马不加追问,纯粹只是看在石中玉的面子上。
「我想,最快今晚,最迟明日,紫荆王与孔雀就会出兵。」伴随着令人思绪烦乱的马蹄声,石中玉低沉的话语,一下子就令她绷得够紧的心弦再次拉紧。
她猛然在他怀中抬首看向他,「出兵?」
「以他俩的个性,他们是绝不会容许任何一个威胁陛下的隐忧存在。」为免她会掉下马,石中玉边说边将她压回怀里。「因此在三道派人依神谕找到天孙与女娲前,他俩定会采取些手段好阻止神谕成真。」
大为震惊的爱染忍不住揪紧他的衣领,「他们会灭了天苑城和九原国?」
「或许吧。」除了这种作法外,还能有什么手段?
「石头……」惶然的她眼神写满了慌张,期期艾艾地抬首看着他,「我、我……」
石中玉一手掩住她的嘴,「无论妳知道的神谕是什么,既然妳一开始就不打算告诉紫荆王,那现下就什么都不要说。」
「但……」她急急忙忙想向他解释,可却怎么说、怎么做都觉得不对。
他止住马儿,微转过她的身子与她面对面,神色严肃地向她叮咛,「什么都别说,无论会因此而发生什么,都由我替妳担。」
望着那双在幽夜中有些看不清的眼眸,爱染的心在沉默与不沉默之间摇摆,当远处的灯火照亮石中玉的脸庞时,她想起那只谕鸟临死前恳求的目光,为此,她不禁选择了对这事保持沉默,将谕鸟所托付的秘密,在这夜关进心房的最深处。
当石中玉再次策马前行时,爱染不安地靠在他的胸前,伸出两手紧紧环抱住他。
她闭上眼,「或许……我们就快掀起一场灾难了。」
「别怕。」石中玉腾出一手将她抱得更紧些,「就算天塌了,也有我为妳顶着。」
沉稳的心跳声,透过他的胸膛隐约传来,爱染侧着脸,将面颊贴在他的胸膛上,仔细聆听着那份属于他的安定力量,但夏夜里的繁虫,却像是不甘寂寞地在道两旁哗声繁唱,纷窜进耳的嚣音,令她,有些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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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染红的天际,在天色未明的清晨里看来有若黄昏,此时南风已停,刺鼻的硝烟滞留在地面上无处散去,依旧隐隐燃烧的星火,仍在已烧成烟烬的焦原上四处窜动。
一夜之间,世居地藏境内广阔草原上的九原国,水草遭大军焚尽,百姓彻底遭灭,当临近九原国的黄泉国收到消息派军来援时,素来搭盖在草原上的帐篷与牲口众多的畜圈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前宛如鬼域般的死寂。
来得太迟了……
目睹九原国遭灭惨状的黄泉国国王马秋堂,自责地站在一地灰烬中,在一次次派去搜索的下属来报中,他那颗原本还期望能够找到幸存者的心,无法制止地往下掉至了谷底,当下属再次来报时,他忍抑地握紧了拳心。
「段重楼知道这事了吗?」鬼伯国地远,就算派军赶到,也已是于事无补,但发生这事,身为地藏的国王其一的段重楼却不可不知情。
「末将已派人通知鬼伯国国王。」遭烟雾熏黑了脸的幽泉,心情沉重地在他身后禀报。
马秋堂转身看向他,「查出是谁干的了?」
「据报,此事乃帝国四域将军之一孔雀所为。」
「帝国?」语气宛如二月寒冰的他,自身上散放出的冷意,几乎要让脚下的星火凝冻成冰。
「是、是……」遭他眼神雳慑住的幽泉,倒吸口气后,有些惧怕地低着头。
熊熊怒火在他眼底翻腾,「此地有无活口?」
「无……」战战兢兢的幽泉,压低了脑袋不敢直视他。「但九原国王子日前带牲口出国买卖未在国内,属下已派人传讯请他速返。」
他撇过头,「家国已毁,回来了又能如何?」
多年来三道与中土互不兴战,在帝国兵力于四域将军麾下已达颠峰后,三道就算是有心想重返中土,但惧于帝国军容壮盛,三道始终是想为而不敢为。可没想到,首先打破双方所伪装的和平者,竟是帝国这一方,而帝国何国不挑,偏挑上了几乎毫无武力、仰赖畜牧维生的九原国?
倘若帝国一如以往,仍是不将三道放在眼里,那么此番挑衅是为了什么?九原国究竟做了何事得付出灭国的代价?
「你可知孔雀为何兴兵?」马秋堂阴沉地看着这片已遭毁,却可能连个原因都求之不得的焦上。
「九原国会遭此横祸,听说是因为帝国谕鸟来谕,说是女娲已转世回地藏,天孙则将重返天宫。」
「谕鸟?」他迅即回首,眼中盛满了难以置信。
「是……」
马秋堂不得不联想,「那天宫是否也遭帝国派兵灭了?」
「方才末将收到消息,天宫三山中,托云山天苑城已遭紫荆王所灭,事前,毫无警讯。」孔雀所挑上的九原国,本就不具什么兵力,可紫荆王找上的天苑城,并不像九原国一般,没想到紫荆王还是在短期内就将天苑城给铲了。
「海道呢?」该不会也同样遭到毒手了吧?
「谕鸟谕中未提及海皇,故海道三岛未遭波及。」
马秋堂意外地挑高一眉,就只因谕鸟未提及海道,故海道即可逃过一劫?看来不只三道的神子们相信南风之谕的传说,就连帝国的皇帝也信这套,不然,帝国也不会突然发动大军袭向遭点名的天苑城与九原国,以免日后神谕成真。
自众神隐遁后,三道的神子们便一直在等待着谕鸟出现,期待众神能够重返人间,带着神子们返回中土,这百年来,谕鸟的出现与否,俨然已成为三道精神上的唯一寄托,但现下想来,谕鸟虽是为三道带来希望,可讽刺的是,谕鸟却也一进带来了毁灭。
「谕鸟还说了些什么?」为免三道会再遭到帝国来袭,马秋堂谨慎地再问。
「听说最后一只谕鸟在死前将神谕告诉了一名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