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突然满足霹雳小组人员,全戴著难看的头盔,穿著厚厚的防弹背心,有几个队员还举著长枪匍匐在地。
康向誉眼前一片模糊,被人拉出会议室,走向电梯--许久之前他和男子一同搭乘的那部。
「你有没有受伤?」有人这么问著他。
康向誉回答不出,他只是愣愣地看著身上的鲜血,还有黏稠的浆液。後来有个像是医生的人告诉他说那是脑脊髓液,是在另一栋大楼的狙击手射穿会议室玻璃打中男子时,所溅喷到他身上的。
☆ ☆ ☆
雨势很大,自四面八方洒落在车顶和车窗上。透过不停摇动的雨刷,以及黄色车灯的亮光中,路人玾蒙胧的见到前方的铁栅门,心里庆幸自己并未走错路。一路上她不时停下来瞪著地图和街道图,在经过道路指标时慢下车速,深怕走岔或弯错路口。还好,总算没有迷路。
几个钟头前,当她离开母亲经营的餐馆,抬头还可望见天边的朱红色晚霞,岂知,这雨水来得迅猛,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她缓缓驶近铁栅门,凝目观察铁栅门里面。
非常广阔的建地,门的两侧是近四公尺高的石柱,左右则为三公尺半的坚固石砌墙,尽头融入雨幕和黑暗之中。门内有一条约双线宽的水泥路,在闪电一掠即逝的光芒下,路两边的树影恍若巨大魍魉狰狞地诡笑著,使得她不禁怀疑起自己应允大姑姑的要求是否正确。
「占地这么大的屋子,可见屋主很有钱,怎么可能没多请几个能干的帮佣呢?况且,多我一个又能帮上什么忙?」路人玾边自言自语、边望著嵌在门柱上的门牌,确定自己找对了地方。
雨水在门牌上的字与数字之间汇成水流,急泄而下。
盯著外头的雨势,她静坐在驾驶座上。雨势越来越大了,她不想在这么大的雨中,下车去试推铁栅门是否能轻易打开。
最主要的是,在这样的大雨中,把人叫来这样荒凉的郊区,却连大门都不打开--就算她是前来帮忙煮饭或清洁工作的人--那未免也太没有礼貌了。
「大姑姑的朋友闪到腰,为什么要我来代替她的工作?更离谱的是,我为什么要答应大姑姑对我的不合理要求?就因为她是爸爸的大姊,所以我就得当个听话的乖侄女?大姑姑怎么不叫自己的女儿来当厨娘,硬要我来做老妈子?」
雨水拍打车顶的声响令她烦躁,她用力按了三下喇叭,然後拉起手煞车,调缓雨刷摇动的速度。
☆ ☆ ☆
在医生检查过康向誉後,证明他身上的鲜血不是他所流出的,大家都松了口气,不过他的血压高了一点,脉搏跳得很快。
他在医院某间空病房的浴室内洗了个热水澡,狠狠地刷洗著自己的身体,然後站在莲蓬头下让水柱下停地流过全身。他将额头抵著墙上的磁砖,长长的吁了口气,不断告诉自己,他还活著!
他穿上不知是医院人员或是警察替他找来的乾净衣物,尺寸有点过小,不过他已经很满足了。
两名警员躲过蜂拥而至的媒体,由医院地下停车场一处较隐密的出口开著警车送他回家,并告诉他,那男子身上的短棍,其实只是一截竹子,捆上胶布黏住几条电线,然後就把所有人吓得屁滚尿流。枪则是不知由何处买来的私枪,没有膛爆走火,实在是幸运。
幸运? 坐在警车後座的康向誉嗤之以鼻。
☆ ☆ ☆
倾盆雨势半点都没有减弱的样子,似乎要将整辆车淹没般激烈敲打著车顶。
路人玾坐在车内,有如被人关进钢铁制的棺材内,再被丢入瀑布下一样,令她心中涌起阵阵孤寂。
此时她暗恨起自己为何坚持不办行动电话,以至於现在只能困坐在车内无法和任何人联络。
她早就看见门牌下有对讲机,但下车走至对讲机前,有四、五公尺之远,在如此大的雨势里,不管撑下撑伞,保证在三秒钟内全身一定湿透。
当然,把车开过去也可以,但等门一开,又得倒车回到正面,那并非很麻烦的事,却不知道是何缘故,她心中就是极度不耐烦。
她看著油槽指示灯,喃喃自语,「油量已经不够我开车回家,而且刚才一路上也没看到二十四小时的加油站,唉,还真是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她侧身在後座脚踏垫处摸索著雨伞,决定下车去按对讲机。「就算我不干了,但再怎么说,至少要屋主让我住一晚、付我这趟车程的油钱……」
深吸一口气,她做好会被雨水淋湿的心理准备,然後打开车门撑伞小跑步冲向对讲机。
果不其然,她在跨出车门的那一刻就已被淋个全湿,风斜吹著、雨斜打著,她冷得发抖,伸手使劲地按著对讲机上的钮,眼前的对讲机忽然变得清晰,因为在她後方车道上射来两盏车灯,而且是警车的车灯。
第二章
「你是不是太过分了?」浑身湿漉漉的路人玾朝屋主大叫,「我冒雨前来,你把大门关住就算了,竟然还不在家!」
她多么希望屋主的客厅铺著极其昂贵的波斯地毯,这样她就可以把脏鞋底往地毯上踩,可惜她失望了,地板的材质是磁砖,方便清洗。
让她更恨的是,就在她进屋的那一刻,屋外原本滂沱的雨势竟开始变小。她稍微拨开因雨水而沾黏在脸上的头发,好能恶狠狠地瞪著屋主。
康向誉以摇控器开启铁栅门,等警员们驾车离去後,他疲惫地才刚关上门,就被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大声叫骂,他压抑一天的恶劣情绪再也忍无可忍,毫不客气地吼回去:「出去!」
路人玾心里怒火更盛,她不甘示弱的大叫:「开什么玩笑,你以为你是哪门子皇亲国戚?招招手要人来,挥挥手就要人滚?」
「你是谁?到底有何贵干?」康向誉怒眯著眼,猜测面前这个疯婆子到底为何而来。
这女人倒是有本事,能将他不常出现的怒气引发。
路人玾又冷又气,「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难道你没看到我全身都湿透了,非常需要一条毛巾和一杯热茶?」
康向誉被一阵抢白,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想打开大门将她扔出去继续淋雨,但残存的一丝良心令他伫立原地。
经过片刻仍没听到回答,路人玾只好扁扁嘴,「好吧,那至少告诉我,厨房在哪里?我的房间又在哪里?」
她将车钥匙抛给他,见他反射性地接住後,又说:「我的行李在後车厢,请你拿进来的时候别让雨淋湿了。」说完,她自顾自地往里走,开始找寻浴室和厨房。
康向誉怔愣在原地,先是看看掌心里的车钥匙,然後抬头看看正打开一扇门的女人,他忽然有种要翻黄历或是星座书的念头,因为他想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是走了什么霉运,为何尽遇上些疯子?
☆ ☆ ☆
路人玾从浴室里抓了一大把纸巾,努力地将身上的雨水吸去,转头正想再次询问她房间位置时,就听见对讲机的鸣铃声。
康向誉从呆愣中恢复过来,按下墙上对讲机的通话钮,顿时传来一声娇音--
「大哥,我没带你家钥匙,帮我开门啦!」
他没答话,迳自按下铁栅门的钮,然後走到门边将门打开,脸上泛出莫可奈何的苦笑。他明白,今日的苦难尚未结束。
路人玾身上犹湿,也还是觉得冷,她再次开口询问:「请问,我的房间究竟在哪里?」这回她的口气放缓了些,希望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否则,她就要按捺不住心底的暴力倾向了。
康向誉回头打量屋内的陌生女子,倏地想起一件事,试探的问:「你是何嬷嬷的朋友,暂时来帮忙的?」经过混乱的一天,他竟将这事给忘了。不过话说回来,经历那般恐怖的遭遇,他会忘了也不算奇怪。
「何嬷嬷?」路人玾抚抚冒起鸡皮疙瘩的双臂,偏头想了想,「我不认识何嬷嬷,不过她应该就是我大姑姑的朋友,我是应我大姑姑的要求来帮忙的。」老天,这人有没有同情心?没看到她正冷得发抖吗?
康向誉点点头,「从厨房後门出去、绕过储藏室,左边有排屋子,你可以任选一个房间做为你临时的住处。」低头看了眼掌心里的车钥匙,他接著又说:「我会替你将行李提进来,不过,得请你自己将车停到车道右侧的车库里。」
这人主雇之间分得好清楚啊!帮个忙将车开进车库里会生病吗?
路人玾冷哼一声,心情更恶劣了几分,也更加讨厌起眼前的男人。
「大哥,给我饭吃,然後给我零用钱!」康云云拨去肩上的雨水,大步走进屋内就直嚷著。
康向誉叹了口气,举手揉揉作疼的太阳穴,语气不悦的说:「你不是已经和爸脱离亲子关系,和别人私奔去了吗?」
他这小妹,和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谈恋爱,不到半年就叫著要结婚,父母亲不答应,就鬼吼鬼叫说他们不了解她,不愿意看她因爱幸福,然後行李一提,就昭告天下说她要与人私奔,结果却三天两头跑来向他要钱花用。
「但你还是我大哥啊!」康云云回答得理直气壮,她偏头一看,发现客厅里还有别人,便问:「你是谁?」
「路人玾。」
路人玾没兴趣观赏别人家里的伦理亲情大戏,她走向仍站在门边的康向誉,从他手里取回车钥匙,打算自力救济--自己将车开到车库、自己取出行李、自己找到可供更衣、休憩的房间。
「路人甲?」大哥家的客厅为什么会出突然出现「路人」呢?康云云困惑地把视线转向兄长,不解的问:「她是谁?」
「何嬷嬷闪到腰,她是暂时来帮忙的人。」康向誉回答道。
唉,这一整天,他真是受够了!
☆ ☆ ☆
陌生的环境,尤其是一间陌生的浴室,在未彻底亲手洗刷过之前,路人玾绝不肯将自己浸泡在陌生的浴缸内,不过她还是将浴缸接满热水,使得整间浴室热气蒸腾,然後洗了个热得全身毛孔都张开的淋浴。
在她还未踏进这间位於偏僻後院的小屋前,她以为自己将会像童话书里被恶後母凌虐的小女孩,住在一间屋顶漏雨、四壁透风的柴房内,还得把少得可怜的面包和老鼠朋友们分享。
但事实证明,她想岔了,其实房子很好,有软绵绵的床被、美观实用的桌椅、衣柜,窗框上甚至还挂了双层窗帘,房间不大,但设备可说是一应俱全。
嘟嘟嘟!嘟嘟嘟!
路人玾裹著自家里带来的大毛巾跨出浴室,便听见床头柜上的内线电话再度响起。
她厌烦地瞪著电话,并不打算接听。
坐在床沿,她慢条斯理地擦乾头发,电话依然下停地响著。
一会儿之後她认输了,不情愿地拿起话筒,「什么事?」
「路人玾。」康云云下满的声调自话筒传出,「我的现榨葡萄柚汁呢?红烧牛腩面呢?怎么那么久还没送到我房里来?我明明告诉过你我房间的位置了,你该不会又忘了吧?」这已是她第三次打内线电话催促了。
厨房冰箱里有没有葡萄柚?有没有炖好的牛腩汤?甚至有没有面条都还不知道呢!
路人玾气极反笑,她发现她比较想把电话那头的大小姐剁了炖汤!
「哈罗、哈罗?路人甲小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是睡著了吗?」康云云咕哝著。
「大小姐,我是答应来帮忙,但只负责煮三餐。」其实路人玾也觉得饿了,想到厨房去弄点热食吃,但她心里就是有点不高兴。「三餐之外的工作算是加班,你要付给我加班费吗?」最好是不要,有钱她也不见得想赚。
她瞥一眼玻璃窗,外头的雨依旧下著,这问屋子是离厨房後门不远,但相接连的走道上方没有搭设遮顶,她担心离开房间後又要淋得一身湿。
「你不是今晚才刚到吗?那你今天连一餐都还没煮呢,所以不算加班啦!」康云云声调虽娇嗔,倒也没什么火气。
「我就不能明天再上工吗?」路人玾忍不住笑了,她算是服了这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小姐,并想念起家中两个妹妹撒娇讨消夜吃的情景。唉,她才离家一天……不,甚至还不到一天。
「哎哟,都过半夜十二点了,也算是『明天』了嘛。」康云云肚子饿得不得了,话说得有气无力。她和厨房前世结有深仇大恨,一碰触到锅子、炉子,非火烧厨房不肯罢休。
「好吧,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我在厨房里找到什么就吃什么,大小姐爱吃不吃都与我无关。」路人玾申明自己的立场,「而且,我希望你最好是吃得不满意,然後就把我给辞了,好让我明天一早就可以回家。」她是真的这么希望。也坏心地想,她待会该不该把东西弄得超级难吃,好顺利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康云云直觉这个「路人甲」比何嬷嬷还难缠数倍下止。「都可以啦,快给我东西吃就好,要帮我端到房间来喔!」她饿得两腿发软了。
「又不是缺手断脚,还要人送到房间?」路人玾巴不得快点被炒鱿鱼,所以没好气地说:「我弄好了就摆在厨房,吃不吃随便你。」
都什么时代了,被聘雇还得唯唯诺诺的吗?更何况,她拿不拿得到薪资都还不知道呢!
☆ ☆ ☆
耳边传来狙击手扣下扳机时的枪响,接著是其他人此起彼落的尖叫,慌乱的逃出会议室大门。
在那之前,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见六名律师跪在地上不停地磕著头,他们每一次抬起头,期盼的眼光便瞄向那男子身後的会议室大门,盼望著会有人不顾一切冲进来拯救大家;他更看见那男子手里紧握的枪,腰腹间缠满的短棍和电线,那一刻,他几乎已经看见自己的手脚被炸飞到空中的景象。
当男子被击中的一刹那,他就站在男子身旁不远处。是什么让子弹没有射穿男子的身体来伤害他?子弹可以射穿厚实的玻璃击中男子,当然也可以射穿男子的身体--或是头颅--击中他。
康向誉闭上双眼,深深地感谢上帝;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话。
他还活著!他还活著!这句话他对自己说了一遍又一遍,他今晚第一次由衷地微笑。
☆ ☆ ☆
康云云没有敲门就冲进康向誉房里,她脸色惊惶地喊著:「哥,朱伯伯的律师事务所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