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惶恐,请皇上千万不要这麽说。」花朝愀然变色,责怪自己居然忘了天朝皇帝的逢九难过十诅咒,还答应带他出门。
该死,要是皇帝有个万一,他……死一百次都不够赔呀!
「朝表哥,朕不许你再跪,还有怪自己了。朕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诅咒,只是朕自己不当成一回事,才会任性地要求出宫玩,不是你的错。」
「可是臣……」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用再争论下去。现在最重要的,是朕要怎麽回宫吧。」皇帝一语中的,花朝的心思立刻被转移。
「皇上是担心刺客不死心?」千慧一想便明白。
「嗯。对方既然能事先得知朕微服出宫,安排刺客刺杀,必是与宫廷有极深渊源的人。朕是担心他们会埋伏在回皇宫必经之路,刺杀朕。」
「这倒是不可不防。」千慧沉吟道,美目一转,「臣女之父官拜户部尚书。要不要臣女派管家到孝王府请家父回来,安排皇上回宫之事呢?」
皇帝摇摇头。
「我不想惊动别人。而且……」
「这麽做朝哥哥一定会被宁国公责罚!」叶续日一听便晓得皇帝的顾虑,「宁国公对朝哥哥的管教一向严厉,这次要是知道朝哥哥私自带皇上出官,还遇到凶险,说不定会把朝哥哥打死。」
「这是我罪有应得。」花朝无怨无悔。
「可是皇上跟我怎么可以那麽没有义气!」叶续日的语气显得慷慨激昂,「你放心,这件事我也有份,就交给我吧。我会把皇上送回宫,而且不让宁国公晓得。」
「莫非续日姊姊要回家讨救兵?」皇帝想也不想地道。
「没错。」叶续日得意地咧嘴笑道,「若说世上有谁可以在宁国公也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将皇上送回宫,那人除了我爹外,可找不到另一个人。」
「啊!」花朝恍然大悟。
叶续日说得没错,定国公叶智阳不仅与太后、及他伯父并称为天朝三大高手,其轻功造诣更是独步天下,连他伯父也要自叹不如。只要他肯出手,皇帝不但能平安返回宫廷,还能瞒过他伯父的耳目。
「这样吧。朕让柳侍卫陪你回府。见到叶帅伯,续日姊姊知道怎么讲吧?」皇上挑了挑俊挺的眉宇,意在言外。
「你放心。爹一向最宠我,就算不抬出你来,他也会答应。」精致的小脸上洋溢满满的信心,续日说完之後,便带著柳新峰离开赵府。
「来,喝口茶。那群刺客并不知道我们在这里,何况公主也不是他们的目标,她定能平安返回定国公府。」注意到花朝愁锁双眉望著叶续日离开的方向,千慧知道他必然是不放心,双手奉上墨儿新沏的香茗到他面前,温言相劝。
女子娇柔的声音渗进花朝忧虑的心田,吸引他的眼睛转向她。
在加快的心跳声中,花朝心中的烦忧彷佛都被她如一溪幽柔溪水般澄澈、温柔的含情眼光给扫去,怔怔地注视著她如花的娇颜,鼻腔充满著她别在发上的素馨幽香,直到她害羞地转开眸,才回过神,接去她递来的茶杯。
触手的温暖正如她给他的感觉,入喉的温郁也像她。花朝方寸间盈满暖暖的馨甜,目光不自觉地追著赵千慧娴雅的身影,只为等她一个回眸,给他一个温柔的眼神,给他一个羞怯、暖郁的微笑。
流光就在他的追寻中溜走,在花朝的感觉中其实只短瞬如一个眨眼,但其实距离叶续日离开已将近半个时辰左右,定国公叶智阳和他的义子戴玥在柳新峰领路下来到赵府偏院,将花朝等人交给戴玥照顾後,抱起皇帝飘然离开。
第五章
二月里百花盛开,宫中随处看去都是片片引人目光流眄的花光,香气扑面而来。花朝却视而不见,嗅而不闻。
陪伴母亲徽音公主用过午膳後,他信步走出天籁官,盘算著接下来要做什麽。今天轮到岳翕在御书房伴驾,皇帝那里用不上他,正好可以偷得∩肴障小?墒牵米鍪谗崮兀?br>
花朝漫无目标地随意乱逛,就像近来的每一天,总是在公事之馀慌得无聊,不晓得该做什么,也提不起兴致做任何事。
这不像他。
以前总是忙得像陀螺一般停转不下来,不当值时,便读书练武,不然便回东宁侯府或宁国公府听取总管报告府内大小事务,予以裁夺。但最近……这些事都不想做,脑子里空空荡荡,明明想著什麽,又强自压抑下来,只有在暗夜里无人时,才允许心中的渴望冒出头,梦回元宵夜里的情景。
跳过刺客的围杀,跳过心悬皇帝安危的忧惧,记忆停在初初相对的那眼、她含情扶住他受伤的身躯探问时的急切、她亲手奉上香茗时的温柔、还有他告辞时水眸深处里说不出的千万挽留,这些都在他十七年来平滑如镜的心湖上掀起波澜,再也静不下来。
於是,他一闭起眼,一入梦,那娉婷的花颜,那银铃般的娇笑,便在梦中与他捉迷藏。才冒出,又消失,短暂如雨後的彩虹,美得令他心醉,也心碎。
夜复一夜,日复一日,他交替感受著甜蜜的心醉,以及灼痛的心碎,刚强的意志逐渐在崩解。花朝知道不能继续下去了,再下去,他会发疯!
可有些事不是他不想要就可以不想要,想要就能要到,就像赵千慧……
她的形影是顽固的蛛网,打散了又重新结起,不断地扩建地盘,将他整颗心都占据,让他再提不起劲做任何事,除了想她!
可真的不能继续下去了!
不能让只能属於夜里的渴望侵夺到白日,不能让她的影子占住所有的思绪,更不能让对她的渴望随著每一次的夜梦而快速累积,像一把多情的小刀在无法得到满足的心底划下一道一道的伤痕,连白昼时也想著她。
真的不能再想她了!
但当这意念浮现他脑中,心为何会疼得厉害?
难道连不想她,也会难受吗?
花朝邑郁地往前走,尽管四周繁花似锦,曼妙的春光与花色他却视而不见,只是一直往前……
突然,心像被什麽震动了。
他眼中的茫然倏地一散,因沉沦在自己的思绪里而封闭的感觉全都重新开放了。竖起的耳朵在原本以为是寂寥无声的空间里捕捉到许多的骚动,有微风拂过花叶的声音,有啁啾吵闹的鸟鸣,还有远处兵器交锋与衣袂飘动的声音,更有著很女孩子气的娇笑、谈话声……
女孩子?
他注意倾听,集中精神去分辨女子声音的部分,心跳加快了起来,脚步不自禁地被那魂萦梦系的音韵给牵引,几乎足不沾尘地往前奔去。
不可能,她怎会在这里?
可是……
那声音分明属於她,自已绝不会听错!
虽然只相处了极短暂的时间,她的音容笑貌无不深深刻镂在心中,只会随著时间越发地深刻,而不会模糊。
「师兄小心了!」
随著这声娇斥传进耳里,花朝的视线也精准地捕捉到铭刻心底的倩影。
是她,真的是她!
一颗心都被喜悦给胀满,花朝感觉到身体轻快得像要飞起来,眼光则贪婪地紧盯著随著剑势满场飞舞的少女。
虽是一身官装,赵千慧轻灵迅捷的攻势一点都不受累赘的披帛、宽袖、曳地裙幅的限制,随著皓腕翻转,剑光水银泻地的搅向前去,招中有招,剑势看似缓,实而迅捷如电,恰似花飞满空无处所,教人不知剑招将落向何方,难以防备。
花朝贪看著她美妙的身影,无论是裙裾的微扬,罗袖的翻动,都如一幅幅美绝人间的图画勾引他收藏在记忆里,所以当一阵叮叮当当剑剑相击的声响後,赵千慧如柳絮被狂风吹起往後飞去,他不禁紧张得一颗心提到喉咙,身形急急忙忙地想往前奔去抢救。但幸好在他鲁莽行事前,一阵银铃般的笑语伴随著鼓掌声响起,阻止了他。
「慧姊姊好厉害喔。大哥每次只要使出这招春水拍天涯,我多半都要弃剑投降,慧姊姊还能稳稳拿住剑,比人家强好多。」
「公主谬赞了,真正厉害的人是戴师兄。」赵千慧收起宝剑,轻喘著气息微笑道,「我使杨花宛转飞,是模仿杨花在风中无定向,让敌手不确定剑势的去向,戴师兄却能一眼看出我剑中的虚实,还击春水拍天涯。其实,若不是他暗留一手,只怕我亦要弃剑投降了。」
「是这样吗?」
朝阳公主叶续日狐疑地看向气定神闲的戴玥,见他脸不红气不喘,不像是刚与人动手的模样,反观赵千慧,两顿泛起因这番比试而生起的桃晕,额上浮著薄汗,气息略略混乱,不由得信了几分。
「赵师妹大客气了。若不是你我师出同门,为兄又痴长了你几岁,比你多些与人动手的经验,你这招杨花宛转飞,为兄恐怕招架不住。」戴玥难得谦逊了起来。
「师兄不要为小妹留面子了,小妹自知功力不及师兄,以後还请师兄多指点。」
「有机会的话,为兄也想跟师妹多切磋。」
「那是小妹的荣幸。」
「也是为……」
「喂,你们不要再为兄、小妹的说个没完好不好?」叶续日听不惯义兄的咬文嚼字,不客气地翻著白眼瞪向戴玥,「大哥什么时候变得这麽文诌诌、有礼貌了?还为兄哩!你就没对我自称过什麽为兄的!」
「续日妹妹生气了?为兄哪里惹到你了?」戴玥故意道。
「唔,拜托你别这么讲话,你小妹我还想让刚才在太皇太后那里享用的养颜美容午膳多在胃里停留一段时间哩。」
「咦,这下又是谁不想让人胃里的午膳多停留些时间哩?」戴玥促狭道。
「喂!」叶续日听出他话里的嘲弄,气鼓了颊,「慧姊姊小妹小妹的说,你都不想吐,怎么我一讲,你就说这种讨厌的话!」
「呵呵,我没说你让我想吐呀。」
「你……可恶!慧姊姊,你看我大哥啦,他……欺负我!」说不赢他,续日眼圈一红,扑进千慧怀里撒娇。
千慧摇头,拿这对爱斗嘴的兄妹没辙,当她准备开口安慰续日时,心绪忽然有所感应,眼光捕捉到一道正要离去的落寞身影。
「啊!」她轻呼出声,是他。
「花兄既然来了,何以未打一声招呼便要走?」戴玥疑惑地扬声询问。
原来在花朝乍到之时,与赵千慧切磋武艺的戴玥便察觉到,并从他的脚步声及呼吸声猜到是他。当然啦,赵千慧的轻呼更证实了他所听无误,才会对花朝在树後站了半天不出声,转身便要走感到奇怪。
「我怕打扰你们。」嫉妒如一把锋利的小刀寸寸削著他的自制,花朝压抑下在体内翻滚的痛苦,勉强自己维持面无表情走出树後。
再见到赵千慧时的快乐,已被悲痛所取代。
他没想到会在宫里见到她,没想到她会跟戴玥如此熟稔,不但一块切磋武艺,她甚至对他绽露出如花的笑靥,言谈间显得郎有情、妹有意。
但他更没想到的是,见到这一幕,心头会像著火似的又痛又惊,令他思绪一片空白,只能像个局外人般,注视著赵千慧对戴玥微笑,听著他们亲切的谈笑,却完全无法介入,直到他再也承受不住,转身想逃,却被赵千慧和戴玥发现。
这对他不仅是个致命的打击,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的窘迫,虽然他没想过……不,他岂是没想,在梦里不知想过几千几万遍赵千慧的温婉与笑容仅属於他一人,如今这个渴望……被冰雪般寒沁骨的绝望给浇熄了。
「花兄什麽时候跟我们这麽生疏了?」
戴玥锐利的凝视似要看穿花朝平静外表下汹涌的悲痛,事实上,他似乎看穿了,眼光来回在赵千慧与花朝之间滴溜溜一转。一个是含情注视中有著不确定;另一个则是深受打击、如槁木死灰般的凄怆,甚至不自觉地对他流露出嫉妒的怨恨来,这使得他向来不羁的嘴角微朝上扬。
有意思!
「没有呀,我只是……」花朝勉强挤出笑容,试著在空白的脑袋里挤出话来应对。他本来就不是个擅於言词的人,在心情如此绝望、悲苦的情况下,更想不出适当的话为自己辩解。是以「只是」後,只能放任沉默降临。
戴玥可不准备跟他沉默以对直到天荒地老,他暗暗叹气,心知是别想指望花朝在「只是」之後会很快有下文了。他决定自力救济。
「是因为我师妹的关系?」他试探道。
「师妹?」
花朝怔了一下,随即领悟到他所指的人是赵千慧,视线很自然的落向她,看到她秀眉微蹙,两汪如玉的潭眸里盈满受伤的情绪,似是无言地问他真的是因她而显得生疏吗?他心头陡地一痛,不忍心她这么误会,急忙否认。
「不是因为你……赵小姐,你别误会。」
「什麽误会?」叶续日难得见到花朝这么不知所措,故意逗他。「你不是因为慧姊姊而跟我们生疏吗?可你喊慧姊姊赵小姐,分明就显得客套、生疏嘛!」
「我是……基於礼貌。我跟赵小姐算是第二次见面,男女有别,我当然应该喊她赵小姐,不然要跟你一样喊她慧姊姊吗?」花朝没好气地反驳。
「可以呀。」续日可爱的小脸上闪著促狭的笑意,「如果你要跟我一样喊慧姊姊为慧姊姊,相信慧姊姊不会介意的。」
「你……」这是什麽话呀,他怎么可能跟她一样喊什麽慧姊姊呢?花朝俊脸涨红,气恼地瞪视叶续日。
「公主,你就别再逗花公子了。」赵千慧不忍花朝受窘,出言解救。
「好好好,我听慧姊姊的话不逗他就是。可听你们一个喊赵小姐,一个喊花公子,真是不顺耳呀。难道你们忘了元宵那夜我们一起应付过黑衣刺客,慧姊姊还使计引开刺客,救了大家,现在倒生分了起来。」
花朝无语,默默的瞅视向赵千慧,她正好也把眼光照来,四目一对,各自温习起那夜的记忆,两人也不知道各自想到哪个部分,俊脸、芳颊全都热烫烫了起来。
「咦,你们干嘛脸红呀?」续日摸不著头绪,无心的一句话在两人心湖里掀起波涛,颊更烫,心也更热了。
「咳咳咳……」感觉到现场的气氛逐渐白热化,续日仍像楞头青一样搞不清楚状况,戴玥以咳嗽声舒缓气氛,转移话题。
「花兄刚才说不是因为赵师妹而跟我们生疏,那是什麽原因使得花兄一声招呼都不想打,转身便要离开呢?」他并非故意要为难花朝,而是想确定花朝反常的举止是否真如他所想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