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没事。小姐别怪我就好。奴婢这就回去再端一盆水来,侯爷吩咐的茶水、凉品、及点心,其他姊姊很快就会送来,奴婢告退了。」
「你小心呀。」
直到宫女一拐一拐的朝原路回去的身影消失不见,千慧才收回视线,立即感应到花朝如火的凝视。
第六章
「你不是说要进凉亭里休息,这会儿倒一个人站在亭外了。」花朝的嗓音听起来微微低哑。
千慧犹豫的抬眼看他,心头小鹿狂撞了起来。
原本还是一双深沉、压抑的眼眸,此刻却闪烁著充满侵略性的灼热光芒,她不由自主的捂著胸房,觉得自己好像成了那鸷猛的眼光所锁定的猎物了,心中冲击著不知是惊还是喜的情绪。
「别怕,我不会咬你。」
尽管那声音轻轻的,甚至夹带著一抹自嘲,但音韵中似乎有种紧张,千慧在他眼里瞧见了,忽然间明白花朝心里其实不像外表那样冷静,他同她一样为两人的再度独处而心慌意乱,这反倒使得她紧绷的心弦一松,噗哧笑出声。
花朝跟著笑了起来,两人之间那种绷得极紧、一触即发的气氛,都在笑声里化解了。「不进来吗?」
在他的催促声中,千慧走进凉亭,深幽的花径同时传来脚步声,数名宫女端著点心、茶水鱼贯地走来,向两人福了一礼,勤快地在亭内的石桌上布置好,连那名之前端水盆过来给两人梳洗的宫女也在不久後赶来。
花朝耐心地接受宫女的服侍,过了片刻才冷淡地下令,「这里不需你们服侍了,下去吧。」
「是。」
众宫女循著原路离开,留下两人独处。
千慧有些不安,但花朝这回倒镇定了些,甚至取笑道:「不久前还板著脸骂我的人,现在是一句不吭了?」
「你……好坏……」她羞得掩起脸不看他。
「我以为我只是呆头鹅。」花朝自嘲道。
「你还说……」
娇柔的声音微带哽咽,听得花朝不安了起来,连忙小心翼翼地问:「慧妹,是我说错什么惹你生气了吗?」
「你……这个人最可恶了!」她吸了吸鼻子,幽怨的眼光自遮在脸上的袖子窥探出来,「说自己不像戴师兄会逗女孩子,却把人家不好意思说出来的话全都逗出来!你……扮猪吃老虎,啊!」
发觉自己的话里有语病,千慧更恼了。
说他扮猪吃老虎,不等於承认自已像头母老虎吗?
幸好花朝没有联想到那里去,只是急著为自己辩解。
「慧妹,你冤枉我了。我是……」越是著急就越是难以将汹涌在心海上的千言万语逐字表达,花朝急得满头大汗。「我没有扮猪吃老虎,我……」
「你还说!」讨厌啦,就算他喜欢扮猪,她可一点都不想当老虎呀。
以为她真的生气了,花朝更是心焦。
「慧妹,你听我解释……」
「除了不准说扮猪吃老虎外,其他的我都听。」
「好好,我不会说扮……」见她一个恼火的白眼掷来,花朝虽不知她为何不喜欢听到这句话,仍及时咽回喉头。
但这一咽,也将好不容易整理出来的千言万语给咽回去,让千慧等了半天,仍没等到他的下一句。
「你……怎麽又不说了?」
那微带幽怨的娇嗔犹如朵朵香气沁人的鲜花洒向他心间,将这段日子来积累在心头那些欲诉无从的相思苦味全都中和了。
花朝心里泛起阵阵甜意,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了然与放心,所有曾有过想要逃避与躲藏的念头全都抛向九霄云外,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愿意,赵千慧的芳心和情意都可以任他摘取,这意念给了他无比的勇气。
「以前读诗经的时候,我总是不懂『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的意境。直到元宵夜之後,我才明白喜欢上一个人就是这种心情。」他深情地注视著她道。
「啊!」千慧芳心迷醉,本来还怪他呆得不懂情为何物,没想到他一开口便吐出令人心荡神驰的甜言蜜语。
「一开始,还能把所有的心事压抑到梦里进行,在梦中一遍遍的想著我们那夜相处的每个点滴,後来,你开始像一根鱼骨头让我在白天里也不能忽略你的存在……」他再接再厉的倾吐心绪。
「鱼骨头?」千慧不满地咕哝。
花朝被她气恼得鼓起的双颊给逗笑,但很快他收敛住笑意,深沉的目光里似有把火燃烧。
「想著你时,心会痛,痛得让人抓狂,偏偏又舍不得把你这根鱼骨头给拔除,原来牵系著一个人,想得心痛的感觉还是种无法戒除的瘾呀。」
「那你也是我的鱼骨头!」她不甘示弱地反击,说完便羞得双颠嫣红,这等於承认了她对他亦有相同的情意。
所以花朝笑了,这种轻盈愉悦的心情,是他十七年来头一次有的。
「稍早我还没到萱和宫这里前,我从母亲所住的天籁宫走出来,漫无目标的闲逛,心里想著你。是忽然听见你的声音,才循声走过去。当我看到你跟戴玥有说有笑,我嫉妒得发狂,也绝望得心灰意冷……」
「朝阳公主也在那里,他们兄妹的谈话,比我跟戴师兄说得还多,你怎么可以这么误会!」她感到既心痛又困惑。
他目光一黯,语气是自嘲的。
「或许是因为戴玥的女人缘向来极好,我先入为主的认为你一定也会被他吸引。」
「我并没有……」她用力摇著头,眼中忽然有抹恍然大悟。「你才会不想打声招呼便走,因为你以为我喜欢戴师兄?」
「嗯。」花朝不好意思地承认,闷烧著万缕情意的眸光微带幽怨,慢吞吞地接著道:「当时我悲痛得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疗伤止痛,无法再继续看你和戴*打情骂俏……」
「我们哪里有?你乱请!」她红了眼,气恼他竟然这样误会她。
「可是那一幕看在我眼里真的……好嘛,我知道是自己小心眼。可是戴*一向很会逗女孩子,而你显然跟他处得……很好……」
「你……」她好气又好笑。
「我不像戴玥那麽会说好听话逗人……」
「你这样叫不会说好听话逗人?」
千慧支著颊狐疑地瞅视他,将花朝瞅得心情荡漾,猛然忆起不久前从嘴里吐露出来的心事,俊脸涨得通红,勉强清了清喉咙为自己辩解。
「我只说实话。」
这回答无疑地取悦了她,美好的笑意无法隐忍地浮上千慧樱红的唇瓣,她偏著螓首,似嗔非嗔的斜睨了他一眼。
「在我们往凉亭这里来的一路上,你都还认为我喜欢戴师兄,才会问我如果不是戴师兄没空,我是否愿意让你陪伴这类的话吧。」
「嗯。」他目光一黯。
「你真傻。」千慧看得心头胀疼,「我承认对戴师兄有好感,但那纯粹是师兄妹的情谊,对你才是……」
未说完的话语里,有著言语也难以说尽的情意,花朝心中一荡,忍不住越过桌面,握向那羊脂白玉般的纤纤小手,触手的温润令他沸腾的渴望更难自禁,紧了紧手中的掌握。
千慧小脸红似榴火,女性的矜持告诉她应该抽回自己的手,但被花朝撩动的芳心却被牵引出万千的柔情,难以拒绝男性的温柔。
她低著头,等待激烈的心跳稍稍平抚,才能再度提起勇气往下表白,「不管你是不是个擅於言词、会逗女孩子开心的人,我都不在意。因为那不是我……喜欢你的原因。」
「慧妹……」花朝激动地喊著,全身都沉浸在狂喜中。
再没有任何话会比千慧承认喜欢他更让他欢喜,半个月来的单相思终於得到回应。
「你听我说完。」她阻止他想靠过来拥住她的举动,目光温柔但坚定地凝视过去。「我不要你心里有任何疙瘩,在往後的日子里误会我跟戴师兄……」
「我也不想误会,但戴玥是那麽优秀,而且这半个月来,朝阳公主带你回定国公府两次,我会担心你被戴玥吸引也是很自然。」
花朝心里其实有说不出来的矛盾,一方面相信千慧对他情真意切,一方面又有种雄性生物对同样优秀的雄性生物自然生出的敌意。戴玥对女性的吸引力他知道得太清楚,而他与千慧的情意才初初明朗,说自己丝毫不担心,是自欺欺人。
「你这是杞人忧天,而且是忧错方向。戴师兄再迷人也及不上叶师伯,何况他待我只有兄妹之情,我去的那两次,他只匆匆跟我打声招呼便离府办事了,还不及今天相处的时间多呢!」
「你喜欢定国公?」花朝惴惴不安了起来,惊疑地瞅著她,让千慧再次好气又好笑。
「叶师伯是我的长辈,我对他只有崇敬仰慕。」
「可是你刚才说……」
「我的意思是,比起迷人的程度,叶师伯是我见过的男性中最好看、谦和有礼的。元宵那晚我见到皇上时,被他的美貌吓一跳,没想到叶师伯比他还好看。但这不表示我就会被叶师伯所吸引,还是你认为我是那种以貌取人,见到好看的男子便意乱情迷的花痴?」
花朝当然不敢承认有此想法,连忙陪笑脸,「慧妹,你别生气。只怪我太在意你,才会这样患得患失。」
「你其实不必如此。我自幼跟大姨在静心庵潜修佛法……」
「咦?令尊不是赵右相吗?怎会让你住在庵堂里?」
原是担任中部尚书一职的赵政道,两天前突然被皇帝拔擢为右相,那日正好轮到花朝在金銮殿上当值,宣旨时他便在场。
但不管是担任右相还是户部尚书,赵家世代书香,家境极为富裕,没道理把女儿往尼姑庵里送。
「说来话长。家母生我时难产,虽然母女侥幸平安活了下来,但身体都很虚弱,我更差点养不活。术士推算,我在十岁前与父母缘分极浅,若是养在家里,必然夭折,最好将我送到别的地方养到十岁方回家团圆,不但能平安长大,还能封荫父母。当时我病得厉害,家父和家母无计之下,只好听倍术士之言,将我送去自幼便出家的大姨所主持的静心庵。不知是术士的推算正确,还是大姨传我的内功心法有效,抑或是佛祖保佑,我渐渐好了起来。」
「原来如此。既然你一直住在静心庵,如何会拜在太后门下?」这点是花朝早就想探究的。
「十岁那年,大姨送我返家途中遇到独行大盗。那盗人见我大姨貌美,生出色心,大姨不是他的对手,就在危急关头时,师父出手救了我们。师父见我骨质极佳,便收我为徒,将我带在身边。这次师父返京时,决定要我留在京城与家人团聚,顺道就近保护皇上。」
「太后倒有先知卓见。若不是收你为徒,又命你留在京城,元宵那晚可没人来救皇上。」
「或许是冥冥中有诸神护佑天子吧。」千慧感叹道,看向花朝的眼眸却有更深一层的意味,彷佛在说,也或许是两人的缘分促成这一切,令花朝一阵热血沸腾。「那晚我本来要随父母到孝王府做客,可我一向爱静,又不擅於与人应酬,便以身体不适推却了。後来,因为墨儿想家,我便陪她偷溜出府,顺道欣赏京城的元宵夜景,谁知会这麽凑巧的遇见你们遭人围杀。」
「或许之前都是凑巧,可你以机智救了皇上,还将刺客引到勇王府後门吓跑他们,就绝不是凑巧了。」
「幸好勇王府後门我去过一次……」
「你到过勇王府後门?」花朝显得十分诧异。
「我大姊是勇王的儿媳。」千慧淡淡解释。「家母曾带我进王府探视家姊,几天後我又跟二姊从後门进去。我的记性向来不差,在将皇上交给墨儿照料时,便决定要就近利用勇王府的声威吓跑这批刺客。」
「不愧是太后的弟子,不但有勇还有谋,令人佩服。」花朝由衷赞叹。
「我没你说的那麽好……」千慧难为情了起来,突然像是想到什麽似的,轻呼了声,「啊?怎么扯到这里来?!」
「有什么不对吗?」花朝纳闷。
「是没什么不对,可人家最早先说到跟大姨住在静心庵里,就被你把话岔开,现下不晓得该怎麽接上。」
见她娇憨的小脸因烦恼而皱了起来,花朝险些失笑,他隐忍住笑意,柔声建议,「你就当我没把话岔开,接著讲就是。」
「不行啦。」她脸红红的,像两把小扇子般的睫羽掩下来遮住水眸底的情绪,绯樱般的双唇抿了捐,语音低如耳语,「好不容易可以一鼓作气,现在不好意思……」
花朝耳力过人,自是听见她的话了,被勾起了好奇心。
「我们之间还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慧妹,有什麽话你直说无妨。」
「嗯……」她别扭的想抽回被握在花朝手心里的柔荑,他却不肯放,千慧娇媚地白他一眼,那眼神有著说不尽的动人,让花朝险些失去自制力,想一把抱住她。「你真的要听?」
「要听。」他低哑的语音如风轻掠而来,眼光灼热如火的锁住她。
千慧登时感到浑身烫热,少女的矜持寸寸瓦解,目光含情地看进他眼底,语音微颤。
「我要说的是,静心庵里的生活清静简单,长年看著庵里的师姊们对佛的虔诚,使我也养成了专心一意的习惯。师父就说,我的专心让习武的进境比常人迅速,通常她只需教上一遍,我便能熟记於心。所以……我的心思是单纯专一的,你不必担心。」
听出她话中的暗示,花朝的脉搏不由得狂跳起来。
她是在向他表示,她只会喜欢他一人,不会再移情他人!
「慧妹……」再也无法控制体内因她而起的骚动,他移形换位来到她身边,将她的双手虔诚的捧到唇际,深深印下亲吻。
千慧轻颤如被风拂动的花树,生平头一次与一名男子如此亲近的她,在他灼热的唇下几几乎乎要厥过去,但花朝深情的凝视,却让少女芳心有种如痴如醉的满足感,觉得自己是受珍视尊重的,遭到侵犯的不安全感随即淡去。
她芳唇轻启,忍不住又颤声道:「元宵那夜遇见你的第一眼……我……有种千百人中,只想望见你的……感觉……」
「我也是。」他激动的回应。「虽然当时的情况很险恶,那种初识的惊悦还是大大撼动了我。後来更被你救走皇上、吓退刺客的机智所慑服,还有你落落大方的仪态,对我关怀备至、善解人意的温柔,都在我心坎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使得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我没有一天能忘记你……」
即使过了半月馀,她望进他灵魂深处那比天上的星光、月光加起来都还要灿烂明媚的眼神仍鲜明的驻留在记忆里,在每夜睡梦里对他盈盈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