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不想来的。”罗亚利支在象牙杖上答道。
七月中旬的天气相当热,可是图书馆画廊内却空旷凉爽,只不过丹丝由于紧张不安,身上仍旧微微冒汗,她从帽檐下忐忑不安的看了亚利一眼,压下想伸臂去拥抱他的冲动。
“那为什么又来了?”
“好奇吧,另外是来谢谢你送我画册,相当好的作品,代表着森威治岛上的生活,是吧?”
她笑了笑。“是的,简单而满足的生活方式。”
“赖牧师不这么认为,看了画册之后那冷冰冰的家伙变得好激动,直说那是邪恶的画面,叫我去把它烧了。”
丹丝的面色泛白了。“您烧了?”
亚利嗤之以鼻。“当然没有,我自己被那家伙烦死了,幸好他已决定下周搭奥德赛回去了。”
“他要走了?”丹丝惊喜的张大眼睛。
“他说殖民地的人需要他,他负有使命什么的,我打赌这家伙有兴趣的不在于宣扬上帝的教义,如果不是怒基,我根本不想留他,怒基或许是感谢他在法庭作证——”亚利没有再说下去,神色变得尴尬。
“他说的是谎话,”丹丝平静的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恨我…”
“过去的就算了,现在说什么也于事无补,女孩。”他老皱的脸上显露倦色。
“可是我无法算了,”丹丝绷紧下巴。“所以我才请您来和我见面,您可能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什么真相?如果你指的是西风号——”
“我不是指西风号,不过洛克的确认为是罗家在搞鬼,您知道。”
“胡扯!人人都有可能出意外,”亚利的大嗓门招来画廊内参观者的注意,他挽住丹丝,和她双双步出图书馆。“为什么每次意外洛克都要怪罪我们?”
他们停在阳光下的走道,丹丝深深吸口气。“那不是意外,有人故意纵火,麦罗两家如此争斗,这个事件的嫌疑自然落到你和怒基头上,不过,从某个方面来说,我倒很高兴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亚利变了脸色。“你一定疯了,居然如此不忠,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企图,但我不想再淌浑水,再见。”
说完,他朝罗府的方向走去,丹丝追了上去。“听我说,这件不幸的事让我想起了自己和您的儿子,您瞧瞧。”她从手提袋里摸索出一幅书本大小的画。
这时他们已近罗府的大门,丹丝害怕撞上怒基或赖牧师,情急之下,横身挡在老人面前。
“求求您,亚利,看看!”
亚利瞄了一眼那画,表情一软。“这是吉姆。”
“不对,爷爷,”丹丝喉咙梗塞。“这是麦里南,您另一个孙子,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不可能!”亚利脱口否认,“太荒唐了!我认得我自己的儿子。”
“您从未见过里南吧?这是我两天前在他卧病时画下的,他们两人多像!”丹丝颤着声说:“看到病床上的里南,我想起了拉哈那的吉姆,我父亲,不管西伦叔叔怎么说,我知道我是吉姆的女儿,正如您可以看出里南是吉姆的儿子一样。”
“不可能,”老人颤抖的回答,用手指节敲着画像。“这是麦氏另一个诡计。”
“您错了,这事我没告诉里南,而洛克和您一样不相信,我之所以来找您,是想知道事实,化解两家的仇恨,”她拉着亚利的袖子。“我必须把一切都记起来,我必须知道我父亲是什么样子,您得把吉姆和丽莎的事实告诉我。”
“我——”亚利张嘴,但又闭上,头痛也似的摇着头。“没有什么好说的,别再胡思乱想了,让死者安息,也让我清静吧。”
亚利转身朝罗府大门走去。在他头上的一扇窗后,人影闪动。
“隐瞒事实的伤害比公开真相更大,爷爷!”丹丝在他身后喊道:“洛克想办法要保护奥德赛,天晓得怒基暗中又在策划什么?亚古诺会成为下一个目标吗?到时候也许会有人送命!结仇二十五年已经够久了,爷爷,我们可以合力化解仇恨,你和我!”
罗府大门“砰”一声合上,留下含泪站在那儿的丹丝。
“你说她不会再惹麻烦的。”
“冷静,孩子,你没什么好担心的。”
“丹丝那贱人千方百计想挑拨我叔叔,这教我怎么放心!”
罗府华丽的餐室窗帘深垂,挡住外头的烈阳,赖牧师舒适的坐在位子上,享受大厨师的美食。“上帝会证明——”
“我付钱给你,不是上帝,”怒基吼道:“我们约定过,你上法庭指证丹丝不是罗家后代——”
“那是事实。”
“——而我捐钱给你的甘蔗王朝。”
“不要急躁,我早晚会把莉莉带回她的岛乡的,你得有耐心。”
怒基嗤道:“锯木坑意外,巴太太的谎话,你使的手法对我来说太消极了。”
“不是每个人做事都像你那么直接,好朋友。牧师用舌尖甜甜苍白的嘴唇。“我心中记挂莉莉的福祉,只要你毁了那个玷污了我乖女儿的不肖之徒,我就可以把她带回家了。”
“可惜丹丝不像你说的那么神智不清,我叔叔说她记起了一些事——”
牧师手上的叉子停在他嘴边,他的语调变得尖锐。“什么事?”
怒基耸肩。“那有什么重要?如果被亚利发现
“发现什么,侄子?:亚利在餐室门口冷冷的质问。
“叔叔!”怒基从椅上跳了起来。“我们在等您回来,我叫下人帮您准备餐具。”
“不必了,恐怕一顿饭下来,我背后会多把餐刀。你这混帐东西,你怎么这么湖涂!”
“叔叔,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亚利握拳,气呼呼走到餐桌。“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那个名叫苏威的放火流氓!”
“苏威?”怒基迷惑的摇头。
“休想再骗我!”亚利怒吼。“你以为可以把我瞒在鼓里?如果你想找人烧了西风号,至少也该找个可靠之人!”亚利扬手重重掴了怒基一巴掌,打得他倒在椅子上。“我只不过在他那张醉脸上扬了扬钞票,他就一五一十全说出来了,是罗府的人指使他的!”
赖西伦从容的自椅上站起来时,怒基满头大汗瞪着他。“你,”他嚎叫。“你这呆子!”
“刚刚你还抱怨我动作太消极呢。”牧师嘲弄道。
怒基转向叔叔,“亚利叔叔,这事和我无关,不是我做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亚利咆哮。“如果风声传出去,我们就完蛋了!如果我追查得到苏威,你以为别人就不会?你以为我们可以堵住麦氏的口风?”
“叔叔——?
“我们在这座城市毁了,没有人会和下三滥做生意、打交道的,”亚利满面怒容,猛然挥手。“我要你滚,带着这个畸形人一起给我滚!”
亚利忿忿的转身往外走。
“叔叔——”
“阻止他,”赖西伦冷静的声音和亚利的愤怒及怒基的惊慌形成强敌对比,他把桌上一只重物递给怒基。“拦下他。”
那具碾胡椒器砸在亚利后脑勺,他应声倒地,怒基骇然看着手上沾血的重物,然后抬头呆望牧师。
“他会夺走你所有的一切,他是你的一大威胁,正如莉莉的记忆对我一样,我们不容许上帝的安排被这样的威胁所破坏。”
“我——我不能手刃自己的叔叔!”怒基像只火鸡般呗外大叫。
“有比动手杀人更好的方法,”赖西伦笑露了珍珠白的牙齿。“让我帮你的忙。”
第十章
“你到底打算对我做什么?”
丹丝被洛克那冰冷的诸问声吓了一跳,她在七月午后的画室作画,捕捉那张在她画里出现过多次的老妇的面孔,依稀有所记忆,洛克却突然闯进来,打断她的冥思。
她回过头,他依然是那副打从他们上次争吵过后的冷淡神情,但此刻蕴着怒意,虽然如此,他的英俊昂伟仍旧如常的令她心跳、令她渴望。
“我做了什么?”
“别装蒜了!你背着我偷偷和罗亚利见面!”
“那又怎么样?”
他气得面色泛红。“我不知道你对他说了什么.总之他们立刻采取了行动,把纵火犯送上远洋船逃之夭夭了!”他大吼。“你破坏了我的复仇机会。现在我的计划泡汤了,全托你的福!公主。”
“不要再提复仇两个字,我听腻了这些可瞩、令人反感的话,你们必须罢手了!”
“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女人?”洛克咆哮。
“为什么一定非要在哪一边不可?”她也大叫。
“因为我不要一个老扯我后腿的老婆,”他的表情阴沉得可怕。“做个选择,丹丝,要嘛你就对我完全效忠,否则我俩没有未来。”
丹丝脸上血色顿失。“我说过我爱你,我绝不会做任何伤害你——”
他抓住她双肩,用力摇她。“我要你在姓麦和姓罗的两方之间做个选择,如果你不是和我站在同一阵线,那就是与我为敌,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她无助的摇头。“我——我做不到,我不能和你一样心怀仇恨,但也不愿未来的日子充满不睦和争吵。”
他猛然放开她。“那么就是这样子了。”他的脸孔钢硬如铁。
“不!”她抓住他的衣襟。“你别以为可以这样甩掉我,麦洛克,这不是是非题,不是用你那种方法能够解决的!老天,为了你,为了我,你无论如何得退一步,哦,洛克。”
她伸出手勾住他脖子。“你其实不是铁汉,你只是一个男人,需要爱和关怀……”她把樱唇凑上去轻摩着他的嘴。“和每一个人一样。”
丹丝感觉到洛克身子僵着,她把嘴唇压上去,倾尽所有爱意的亲吻他,盼望他谅解和信任,可是他却一下子把她推开。
“可恶!”洛克愤恨自己的软弱和对她的不舍。“你以为可以迷惑我,让我忘了责任吗?我是不会被一个满口谎言、疯疯癫癫的女人诱骗的!”
说毕,洛克转身就走,丹丝傻在那儿,她无情的话遇刺穿她的心。自来到波士顿,遇见洛克,在他的扶持下,她的恐惧不安渐渐消失,她自以为找到了避风港,岂知一切只是假象,什么也没有改变,疯子莉莉仍然存在,只是被掩藏住了。
丹丝奔回卧室,扑到床上痛哭。疯疯颠颠的女人,是吧?她气愤而伤心的爬起来,拖出皮箱,开始收拾东西,就算是吗,她也没有疯颠到继续和洛克这铁石心肠的家伙一起生活下去。
她要离开他!她可以到巴黎。
巴黎,算了吧。
丹丝突然泄了气,软弱的在床边坐下,把脸埋入他的睡袍里哭泣。她没有地方可以去,洛克占据了她的心,让她无处可逃,而且那是懦弱之人的行为,徒然拖延问题她怎么能够离开心爱的男人,抛下一生唯一幸福的机会?
“我不会这么便宜他的,”她忿然的自言自语。
“他爱我,我知道,就算他恫吓要把我丢人火山口,我也不会跑掉。”
下定决心后,丹丝洗了把脸,将头发梳好,忽闻楼下有人在叫门。她微微吃惊的把皮箱推到床下,匆匆下楼。
“送信来给麦夫人。”一个长了一只长鼻子的车夫摘下帽子道,把信递上。
丹丝拆信一看,震惊的呢喃。“老天,爷爷受了伤,情况危急!我得赶过去看他,你可以载我一程吗?”她边冲到客厅拿帽子和手提袋边问。
“我的车在外边候着,夫人。”
丹丝随车夫来到路边的马车前,他把车门拉开,丹丝一脚踩上踏板。“请你快点,我担心——?”
一阵浓郁的野姜花味扑鼻而来,丹丝惊然一惊,车夫自后将她推入车内,“砰”地关上车门。
坐在车内的男人幽幽的说:“欢迎,亲爱的莉莉,我一直都在想念你。”
丹丝张嘴想尖叫,一只拳头重重击中她下巴,她顿然眼冒金星,昏厥过去。
洛克一踏入屋内就知道丹丝走了,屋子里静悄悄、死气沉沉的,好像她一走,即把所有生气全带走。
他没想到他的心会这么痛,失落感会这么重。
和洛克在船厂干了一天活儿回来的里南,绕着屋子前前后盾的喊她的名字,没得到任何回应。
“她真的走了,该死,洛克!你到底对她怎么了?”
洛克站在客厅的桌边,手握着罗府的信笺。“我只是要她在我和罗家之间做一个选择,显然她已经决定了。”
里南抢过那信笺扫描内容,然后诅咒。“老天爷,我没听过有这么自私的人!要就选择我,否则拉倒?她爱你,你这傻子,但是叫她如何和一个这么自大的人共同生活?”
“算了,里南。”洛克打岔,胸口胀痛,喉头梗塞。
“算了?碰上这位姑娘是你一生最幸运的事,”里南生气的答道:“你就要这样让她走?”
“我别无选择。”
“我看你是想步上老爸的后尘,”里南刺激他道:“恭喜你了,洛克,你做得相当成功,强硬、毫无宽恕之心,简直和老爸一模一样,或许丹丝离开得对,天知道为什么当年妈妈不这么,如果她走,也许还会有得到快乐的机会!”
“也许她有,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洛克阴沉的答道,声音异常奇怪,像个在感情矛盾中挣扎的盲人。
“你最好解释一下。”轮到里南吃惊了。
洛克把罗吉姆和他们母亲之间的绯闻,那只银坠子和丹丝的说法告诉弟弟。
“我的天,”里南抓着下巴,一退儿摇头。“事情复杂得可怕!”
“这可能只是虚传……”
“可是你看看你,洛克!你能否认吗?太讥刺了,”他粗声大笑。“我居然是罗家人,到这地步,情势如此逆转!”
“你仍然是我弟弟。”
“而丹丝就成了我妹妹了,”里南咧嘴笑道,但立刻沉下脸。“这解释了很多事,当年老爸若曾对我有所怀疑,他也始终没有提到。”
“他一直很疏远,”洛克沉重的说:“不知是因为妈背叛了他,他才变得那么冷硬,抑或是他的冷硬使得她向外发展。”
“这个迷我们永远远无法解开,”里南深叹,然后抬头注视大哥。“不要学他,你并不像他,你身上流有麦家血统,但你不像诺奇。”
洛克自嘲的嗤鼻。“我比他更糟,铁汉,连老婆都保不住!”
“去找她,去追她回来!这女人给了你很多机会,她爱你,你这白痴,难道你一点也不在乎她?”
洛克垂头瞪着地板,声音充满痛楚。“我爱她胜过我的生命。”
“你告诉过她没有?”
洛克缓缓摇头,红着脸自承失败和德勇。“没有。”
“那么就告诉她!老天,你要让你的自尊心这样碍着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