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停在夸她,我不会忘的,”洛克干涩的答道:“幸好你明天就要走了,否则丹丝会被你捧上天,得意忘形!”
“丹丝是该以自己为荣,她的画册上市之后如此成功!”爱儿指出。
“真高兴和你分享你的成功,”里南吻了吻丹丝的手。“我会好好珍藏我那一本。”
“行了,你让我脸红了!”丹丝笑着呵责。
事实上,丹丝画册在爱儿的书店里的确叫好又叫座,丹丝偷偷送了一册去给亚利,附了张字条,希望他也喜欢他儿子落户之地的风光景致。
爱儿是丹丝的画迷,对她的画提出不少问题,尤其是对她画中数度出现的一张慈祥的老妇面孔尤其有兴趣,而令丹丝困扰的也在这里,这个老妇究竟是什么人?她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见过?丹丝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但那张脸开始出现在她梦中。
伴随着恐龙。
想到这儿,丹丝不由得打起哆嚷。河上又放起 烟火,洛克问她:“冷吗?阿丹?”
“不,”她对他笑了笑。“只是玩了一天,觉得有点累”
“这是最后的烟火了,等人群散去一些我们就走。”
她回头去欣赏烟火,但黝黝河水让她心悸,对水的畏惧依然存在,于是她调眼朝码头方向望去,烟火晚会结束了,岸边的马车流德而动,天空恢复寂静,只留下星光,洛克拾起组绳,回头看见丹丝一瞬不瞬的遥望市区,脸上带着极其怪异的神色。
“那是什么?”她手指着那方向问道。
他们全回过头。远处的天空一片红光,接着警铃声传入他们耳中。
“老天爷!”爱儿叫了起来,“不知道哪个醉鬼放火烧了码头!”
丹丝呆着木鸡的站在闹烘烘的码头上,看着岸边那艘着火的大船——西风号!救火员和水手在她身边奔跑叫嚣,忙着救火,可是船帆全在熊熊燃烧,救火队的队长眼看难以抢救,已决定切断缆绳,把西风号拖出港外,以免殃及泊岸的邻船。
西风号!满船的货物!船上还有奋不顾身冲上去试图灭火及抢救货物的洛克和里南!
他们到底在哪里?
丹丝被船上飘过来的浓烟熏得睁不开眼时,中只听见救火队员在高声呼喝,他们驾船要把西风号拖出港口。哦,不要!丹丝脑子里在呐喊,不要放弃她!洛克和里南在船上。
突然一阵轰然巨响,她竭力睁眼一看,西风号的主桅着火断裂,倾倒在甲板,她心儿一凉,感到一股死亡般的不祥之兆,整个人冻结在那儿无法动弹。
“小心,把人接上岸,小心!”
码头边有人在高喊,丹丝看见救火队的小船靠了岸,几个人合力把一只帆布袋抬上岸,她身子一震,奔向前去。他们把帆布袋放到地面,爱儿挨近过来。
“天呀,是麦船长!”
里南满头血水交溶。一条手臂曲折得极为怪异,丹丝发着抖在他身边蹲下。“他受了伤……”
洛克呢?
“该死,女人!”一声暴喝在丹丝身后响起。“我不是叫你待在马车上的吗?”
她回过头,看见洛克一身水淋淋的,狼狈不堪,他和里南一定是跳海逃生,被救火队救上来的。“我几时听过你的话?”她顶撞道,起身投人他怀里。“谢天谢地,你没事,我急得快…你的手!哦,洛克!”
洛克双手被火灼伤,但他不理会它们。“我没事。”他赶到里南身边,蹲了下来。
爱儿和几名义工已小心的将里南折断的手臂固定好,丹丝当众撕下她的衬裙,和爱儿合力将他头上的伤口包扎住,心焦如焚、几乎要痛哭失声的洛克,见到妻子的动作,虚弱的想笑,这女人总是不在乎让人看见她的底衣!
“他情形有多严重?”洛克几乎认不得那粗哑空洞的声音是他的。
“严重极了。”爱儿叱道,把绷带系好,回头对围观群众怒喝,叫人准备担架、马车来送伤者就医。
丹丝分别检查里南的瞳孔,不见任何反应,他只剩下微弱而急促的喘息。
“他伤得很重,得尽快送医,”丹丝摇头道:“哦,洛克,这个意外——”
“这不是意外,如果里南不治死亡,那就是命案。”洛克的嗓调现在沉着得可怕。
“命案?”丹丝双眼圆瞪。“怎么……”
洛克站了起来,胸腔内的狂怒和憎恨比他手掌上的烫伤更灼烈。“有人蓄意纵火,再破坏前桅,否则它不会在那个方向倒下,砸伤里南。”
“你怎么这么肯定?”丹丝耳语。
洛克觉得他多年赖以维生的自制力渐渐扇出,一股狂暴的冲动取而代之。
“西风号是我造的,我了如指掌!我也知过是什么人干的,”他咬牙切齿唾道:“是罗家,我要他们好看,我发誓!”
丹丝又一阵惧怕和紧张,她一跃而起。“洛克,你什么证据也没有——”
洛克旋身转向码头,黑黝黝的海面只见通天的火红,西风号熊熊燃烧,他在火光之下的脸孔再度被钢铁一般的面具罩住。
“你们大家听见了,有人对我们下手!一万元悬赏提供线索之人!”
码头人群响起一阵骚动、里南被抬上马车,爱儿跟着马车跑着,丹丝却呆立在原地不动。
“别这么做,洛克,”她说:“这不是在抓妖,有更好的方法。”
“没有了,我能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们要血战,我就和他们打。”他微笑,一个被迫到走上极端的男人,他看着载着里南的马车驶去,双眼血丝络织。
“谁撑到最后谁就胜利,公主,”他说:“我会是胜 利的那一个,就算要赤手空拳撕裂罗家人的黑心肝!”
泰勒总统在一八五O年七月九日病逝,费摩副总统继任为美国最高统帅,同一天夜里,麦里南在生死关头上挣扎。
西风号失火后。里南伤重不省人事的那五天,丹丝亲待病床,眼看他的生命一寸寸流失。当大夫宣布他们对这样一个病人束手无策后,洛克把弟弟载回杜芬街的家,和丹丝日夜轮流照顾他,加上梅姬和爱儿的协助,他们无微不至的料理伤患的一切,向上帝祷告他能苏醒。
里南曾有好转迹象,可是今晚他的情况再度恶化,他又开始发烧,他们想尽办法也无法让他退烧,他本来哺哺吃语着,可是现在已虚弱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躺在那儿轻喘。
丹丝端着一碗肉汤靠到他身边。“别这样,里南,”她舀了一匙到他嘴边。“你得试试”
肉汤入口,却又从嘴角溢出,顺腮而下,沿到枕头,丹丝不死心的再试,轻声细语的哄他、劝他、催促他,一试再试,直到枕头被肉汤整个沾湿。
“那,那就饿死吧!”丹丝噙泪叱道,把汤匙扔开。“我不管了!”
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她的记忆被挑动,在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点,一个小女孩把一只贝壳递到生病的男人唇边。
你不喝就不喝吧,爸爸,我不管了!
但他不是生病了,多年以后丹丝终于明白,他只是醉了,当年的她年纪太小,只知道满脸胡碴、烂醉如泥的躺在床上的男人需要她的帮忙,却不知如何帮忙。
“哦,爸爸。”丹丝耳语,不敢喘息,不敢眨眼,生怕脑子那一幕消失不见、她终于确定一件事——她看见的男人确实是她父亲;罗吉姆。
她没有证据可做证明,但那不重要,不管赖西伦怎么说,她知道她的名和姓,她是谁!丹丝的视线从脑海中的影像慢慢移回现实,停驻在病人脸上,她募然瞠大眼睛,倒抽一口气。“我的天!”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急忙拉出衣领内的银坠子,颤手打开盒盖,目瞪口呆看着坠子里的肖像,再看躺在床上的里南。
相同的睑型,相同的轮廊,那双浓眉,那灰棕的头发和眸色,那下巴的线条!病床上的麦里南简直和罗吉姆的长相一模一样!
“我的天!”丹丝呆怔的哺哺道:“我怎么会这么目盲!”
除非是天大的巧合,否则麦里南不可能长得和罗吉姆如此酷似,她父亲和麦丽莎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的。“哦,爸爸,你到底做了什么?”丹丝把里南的手握住,沙哑的呢喃。
她满脑子是没有答案的问题。亚利之所以驱赶儿子离开是因为他和丽莎传出畸恋吗?麦诺奇是否在波士顿?而丽莎,她可爱的吉姆?或许吉姆曾要求丽莎和他一起走,但她舍不得他的长子,或许这就是吉姆在丹丝的印象中一直是郁郁寡欢的…
这个悲惨的故事有了活生生的见证——麦里南。难怪丹丝和他一见如故,两人从一开始就特别亲,原来两人体内流的是相同的血液。上天不会在让她发现她有个哥哥之后,又让她失去他吧?
丹丝忍不住趴在里南胸前哭了起来。“上帝,求求你。里南,你一定得醒过来,求求你……”
她的膀沦泪水流湿了里南的胸膛,一只手温柔的抚了抚她散乱的头发。“不要哭。”
那低哑的声音吓了她一跳。“里南!”她抬起泪痕狼藉的脸孔,惊喜欲狂。“你醒了!”
“头痛得要命。”他皱眉哼道。
“我知道,我知道。”她把他额前的头发拨开,这才发现他全身汗水淋漓。她哭得烯哩哗啦,竟没注意到里南的身体起了自愈能力,出汗退烧了。
“你真把我们吓坏了,”她喜孜孜的说:“渴不渴?”
“嗯”
她喂他喝水之后,在他眉上吻了吻。“睡觉吧。亲爱的,一切都会没事的,”她温柔的抚摸他的脸孔。“哦,里南我有好多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他的眼皮沉重的下合,但在闭上之前,他使出一个最凶狠的眼光。“我的裤子到哪儿去了?”
丹丝满脸泪水奔入起居室时,疲倦的坐在一张舒适的旧椅子上的洛克抬起头,整颗心绞痛起来。
“里南死了,对不对?”
丹丝立刻来到他身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不,亲爱的,他退烧了,人好多了,他睡着之前还和我说了几句话。”
一直抱着最坏打算的洛克,面对好消息竟不知所措,他含在眼眶的泪水颤颤欲落,双手将丹丝抱紧,脸孔埋入她的颈窝,无法自制的颤抖。
丹丝轻抚他的头发,哺哺安慰他,片刻后他才抬头喑声道:“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丹丝扬眉。“你一直是我坚强的依靠,我很高兴我也能成为你的依靠,即使只是片 刻,因为我们彼此关怀。”
她的话如同鞭子抽打洛克的良心,他知道她在向他索求他不愿付出、甚至不敢道出的情感。她不明白他的世界已经崩溃?他不能让情感凌驾理智,他不能脆弱,不能松懈。
“里南真的脱离险境了?”他粗声的改变话题。
丹丝黄晶的双眸流露几许失意。“我想是的,他退了烧,应该会好转的,别担心。”
“幸好他的脑袋够硬。”
丹丝随他笑了笑,然后兴奋的说:“我刚刚有了个惊人的发现,我记起了我父亲,就是他,罗吉姆,而且,而且不止如此。”她把吉姆和里南相貌酷似的事实一五一十告诉了洛克。
“大荒谬了!”洛克中途就切断了丹丝的话“里南不可能是罗家人。”
“你看看,”丹丝把银坠子打开。“他们两人这么相像,我们怎么一直没有发现?你还看不出来吗?你母亲和我父亲”
洛克惊骇的大喊:“不可能,我妈—”
“也只是个女人,洛克,而你父亲……和你非常相似,强悍、保守,埋在工作中,丽莎爱上一个和她年纪相当的男人就这么不可能吗?他们的行为不对,但那是人性。”
“我绝不相信!”
“证据摆在你面前。”
“你又在作梦,又在幻想了。”他把银坠子甩向丹丝。
“我没有!我真的记起来了,洛克。”
“你不是记起来,你只是在编故事,穿凿附会一些和你无关的事,”他抓住她的肩膀。“停下来吧,丹丝,你会把你自己再搞出毛病来的,我们两个都受够了。”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她大叫。“我恢复记忆是好现象,你不会在这时候扯我后腿吧?”
他猛地放开她。“让死者安息吧,丹丝。”
“然后隐藏秘密,继续让生者受苦?你不明白吗?我办不到,如果我不理清脑子里混沌的记忆,我永远不会是个完整的女人,”她望着他凝重的脸孔。“为了你,我希望成为完整的女人。”
她的语气充满恳求,这样你才会爱我。她心想。
洛克几乎放弃自己的坚持,放弃责任感和复仇心,把自己完全交给丹丝,但是他害怕一旦失去自我控制,情势会越变越糟,所以他硬下心肠,决心不向这女人屈服。
“我接受你个样子。”铁汉麦洛克说道。
所以你也得接受我,他的弦外之音是如此告诉丹丝的。
“洛克,这件事太重要,我记得——”
“我警告你,丹丝,别太过分,更别把里南扯进来,这么做改变不了任何事。”
“改变不了任何事?”她发怒的问。“哦,你这盲目、死脑筋的男人!这可以平息纷争,可以化解仇恨
“你以为一个疯狂的故事就能让我不再和罗家战斗吗?’”洛克的下巴抽动着。“西风号化为海上的烟灰,我会揪出元凶,找出证据,叫他们偿还我的损失,我会复仇,我会活下去的。”
“除了复仇和活下去之外,人生还有更重要的事,洛克!亚古诺号呢?你梦想中其他的大船呢?我们俩的日子呢?你忍心将它们付诸流水?”
“他们夺走奥德赛,毁了西风号,险险害死我兄弟,你以为我忘得了?”
“里南也是我兄弟。”
他双手一扬,怒吼道:“我没有闲工夫和你再胡扯下去,如果你珍惜我俩的一切,就把这疯狂的念头忘了。”
丹丝的面色变得苍白。“我明白了,你宁可和疯子莉莉一起生活,宁可仇恨罗家,也不愿知道事实。”
“闭嘴!”
丹丝僵立在那儿看着洛克,一脸痛楚和委屈,让洛克受不了,他上前把她拥入怀中,低头吻她,仿佛在请求她了解,可是她没有反应。
“丹丝,公主,你明白我陷身在此、动弹不得吗?我需要你,你是我的妻子……”
“名议上是的,可是感情上就难说了”丹丝空洞的笑了。“丽莎一定明白其中的滋味,告诉我,洛克,她是当诺奇的妻子比较快乐,还是当吉姆的情人比较快乐?”
“可恶,”洛克把她推开。“不要再提这件事,否则你下地狱去吧。”
起居室里悄然无声。
丹丝转过身去。“我去替里南熬些肉汤,”她走到门口。“听我说,洛克,我的脑子被蒙蔽住了,可是没有人——包括你在内,能够阻止我破除迷障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