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丝的汤匙倏然从洛克耳旁飞过,他慌忙向旁边一闪,接着,一整桌杯盘全向他的大腿扫过来,洛克尚未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前,丹丝已向门口走去,洛克从成堆的盘子里跳了起来,在门前逮住了丹丝。
“放开我,你这下流胚,”她一拳往洛克厚实的胸膛擂去。“这趟路我可是付了代价的!。
“我赌你是。”洛克哈哝,竭力想制服她,她的身子轻得像沙皮纸,手腕细得教洛克担心他会一个不小心的把它折断。
“白痴!”她粗着嗓门大叫:“我帮他在西风号上作画以抵船资!我是画家——等我到了巴黎之后就可以正式这么说了。”
洛克震了震。“巴黎?”
“废话,所有艺术家最后都得到巴黎去接受磨练,我打算春天去,”她甩开洛克的手,斜瞧着他。“这个文化沙漠只是我路过的一站罢了。”
洛克嗤道:“你是说你最远只能混到这儿罢了,我打赌你口袋内连两个可以当当作响的铜板也没有,到欧洲的船票,那就更甭提了。”
“我现在来到这儿。”她板着脸说,压抑下恐惧?或是激动的颤抖?洛克不知道,只见她抬头挺胸,满眼决心的面对他。“我会有办法的,但绝不是向一头自以为是的超龄狒狒卖身!”
“等一等,大小姐,你也许自以为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女皇模样就可以——”
“不,是你等一等,麦洛克!”她扫开眉前的头发,用食指戳他的胸口。“你也许长了一副大天使米沙勒的威严模样,可是你却心思卑劣,竟然把你自己善良的弟弟想得那么下流。”
“里南,善良?这真是笑话!”
“他是我碰见过唯一的君子,他从来不叫我出卖色相,”丹丝又戳了洛克一下。“做你的女人?哈,就算你泡到金粉里再出来,我对你也不会有兴趣的。”
“那真是皆大欢喜!所以以后请你别再——”
她又想戳他,但被他一手扣住。“住手,否则我废了你的手,”他做保证。“既然你并不需要我——呃,帮忙,而我也没兴趣找情妇,那么我们就把事情解决了吧。”
“好主意。”她高傲的说。
“很好,那么,现在,”洛克放开她,吁出一口气。“首先得考虑如何安顿你。”
她抬高下巴。“我可以照料自己。”
洛克反感的瞅了丹丝脏兮兮的脸一眼。“得了,公主,天知道我老是在替里南收拾烂摊子,这次不管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都不能让你沦落到码头的妓女户去,我相信牧师夫妇那儿——”
“不要!”丹丝的脸孔一下子变得雪白。
洛克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你怎么了?刚刚吃太撑了吗?我发誓,如果你把苹果派吐到我身上,我会——”
“不是那个,”她做着深呼吸,以意志力克服颤意。“我没事,麦洛克,我只是不想到牧师那儿。”
“可是我们得替你找个落脚处,我住在工厂里,只有一个房间,我可没空和你玩小孩子的游戏———一”
“别对我唠叨不休了,”丹丝两手插入发内,做了个深呼吸。“里南说你可以带我去找我祖父。”
“你在这儿有亲人?老天,怎么不早说?”洛克大松了一口气,敞开了笑容,事情没有他想像的那么麻烦。“你祖父叫什么名字。”
丹丝无知的看着他。“他姓罗,叫罗亚利c”
“我的天!洛克像挨了一斧头似的睁眼瞪着她。
“你认识他?”
洛克咬牙忍下咒骂。“我就知道世界上没人比我那个善良的弟弟更能惹麻烦的了,”见丹丝一脸迷惑,洛克的神情变得益发严峻。“里南开了咱们两人一个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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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家伙,这里是皇宫吗?”
丹丝张大嘴巴望着罗府棋盘式的黑白大理石大厅,灯火辉煌的大型烛台,美轮美奂的绣帷,高大的拱型窗,婉蜒而上的巨大楼梯,以及缀着金穗的土耳其红窗帘;窗后是他们自美人鱼酒馆赶到漂亮的灯塔街这短短时间内就转为昏黑的天色。
丹丝的视线回到站在她身旁的男人身上,只见麦洛克凝重的脸色和这座宠伟的大厅一样凛然不可侵犯,她压抑下她那份微妙忐忑的感觉。麦洛克的脸孔虽然绷得紧紧的,但他身上自有一股热力如波浪般迸发而出,她想到他那健壮胸肌的触感……
洛克无疑是个美男子,他有着坚毅的下颚、顾长的身形,以及一头教女人心动的浓密墨黑卷发。至于她,只不过是因为来到新环境而紧张,和他自然没什么关系,但是见到洛克那线条美好而坚定的唇型,她却有股想伸手去抚触他的冲动,她当然不敢这么做,一个像他那么严峻的男人,是不容许别人对他做出轻浮的举动的。奇怪的是,他那对奥蓝的双眸有种愤意不平的神色,深深打动她的心,她相信即使是个具有钢铁一般意志的男人,也有他的弱点,偶尔也需要他人的抚慰和开怀的一笑。
不过看到洛克那阴沉沉的脸色,丹丝立刻停止幻想,他那副样子,没有人胆敢接近他,但她调皮的天性发作起来,往往不顾一切。
往睡虎头上拨须即是一例。
“好惊人的地方,”丹丝压抑内心的紧张,故意调笑道:“幸好你强行帮我洗过脸了,不是吗?”
“少口没遮拦的,小鬼!”洛克把丹丝拉到身边,狠狠瞪她一眼,教她不敢再出声。他转向迎上前来的胖女仆道:“告诉罗先生我们有急事见他。”
“老先生这会儿正在招待客人,我不能去打搅他。”
“告诉他麦洛克找他。”
一听此话,女仆灰绿的双眼立刻瞪大。“是——的,我这就去通报,请你们先到书房等他…”
“我们在这儿等。”
女仆瞄一眼他来者不善的表情,不敢有异议,立刻匆匆奔向走廊。丹丝不由得对他投以敬畏的目光。
“你一定是位大人物,这位女士才会一听你的名字就吓一大跳。”
“她是仆佣,拿人薪水,吓一大跳也不为过。”
“哦。”丹丝抱住她的帆布袋,脸红红的,不安的咬着大拇指指甲。
老天,她怎么会这么异想天开,以为此计行得通?光看一眼这富丽堂皇的大厅,她就已经信心全消,真不知道当初怎么就对里南的三言两语信以为真?但她实在已走投无路,不管是到天涯海角的什么地方,都比留在岛上好。
“你想他会出来吗?”她小声的问。
“姓罗的?”洛克冷冷一笑。“他憋不住的,不过你站在我身边对你并没有好处。”
丹丝一听,立即紧张起来,拉住他的袖子。“你不会走吧?”不管对洛克的观感如何,他都是丹丝在此地唯一的熟人,他若是抛下她走掉,她就成了孤零零一人了。“拜托!”
洛克低头看着她细小的手指,下巴担了扭。“你要学的东西很多,丹丝,首先,罗家人是绝不向麦家人低声下气求助的。”
“那我不是已破了戒?”她顽强的问。她从小就和规矩及权威唱反调,现在除了地点改变之外,其他似乎依然如故。“你和里南帮助我还不是破了戒。”
“你是否感激我们的帮忙,以后才会见分晓。”洛克冷讥道。
丹丝迷惑的摇头。“我——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
他那严厉的口吻把丹丝吓着了。“可是你得替我做担保才行。”
“我对你根本一无所知,公主,”他揉着后颈嘀咕,“我甚至不知道我站在这儿做什么!”
“你知道我是搭你的船从拉哈那港来的,这是里南做的安排,你可以替我这么说。”
“我干嘛要替你这么说?”
“因为这才公道嘛。”
洛克没有作声,眼睛盯着丹丝充满盼望的脸孔,她那张脸已经洗净,露出一管挺秀的鼻子、一张出奇诱人的樱唇和白里透红的光润肌肤。洛克碎然移开视线。
“我不会让罗家人指责我不公道。”
丹丝突然发现不必为此向洛克道谢,她隐隐有种感觉,洛克和她索未谋面的家人之间有过节,但是此刻她为自己惴惴不安,实在无暇顾及这么多,何况她是真的很高兴有麦洛克在一旁相陪。
大理石砖地板响起一阵脚步声,丹丝回头,见到两条着一身黑色晚礼服,俨然不可侵犯的人影大步走过来。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跑上门来,麦洛克,”两人之中那个有着白花花胡子的老者说道:“好大的胆子!”
他那衣装革履的同伴,年约三十来岁,长相英俊,头脸修饰得十分整齐,卷曲的金发细心的梳向前,遮盖在那毛发稀薄的部分。“如果你是到这儿来吹嘘你那所谓创纪录的船速——”
“我这不是交际酬酢,两位先生。”洛克尖锐的打断他的话。
“而是我一向不在家里谈生意。”老者白花花的胡子严峻的纠成一团。
“慢着,亚利叔叔!”他侄子的眼神忽地变得锐利起来。“你是来谈脱售奥德赛的事吗?别以为你可以拿这些高船速的不实传言哄抬价格。”他对洛克道。
洛克的笑容很僵。“奥德赛的事等地狱毁灭时再说吧。”
“那么我没理由让晚餐冷掉。”亚利不悦的说,瞄瞄背心前的金表,一副浪费大好时间之态。
全然被忽视的丹丝,在一旁吃惊而忘神的望着洛克,只见他颊上冒出两团火气,但他始终没有发怒。
“我不是来和阁下相互侮辱的,罗先生,”洛克僵声说:“我之所以踏入这栋屋子,是依约送来一位乘客,我们麦家一向讲信用。”
他的弦外之音激怒了罗亚利的侄子——怒基。“你他妈的住口!”
洛克拉住丹丝把她往前一推。“这位姑娘今天随伊莉莎号到港,如果我是你,我会特别注意她的伙食问题。”
“姑娘?你在开玩笑!”怒基皱皱他那管挑剔的鼻子,觑着丹丝油腻的毛衣、裤子。“这个……人是谁?”
丹丝不悦地瞄他一眼。“你是罗家人吗?”
怒基拿那种假如一张椅子、一只暇螟或是一只脱鞋器突然说起话来时他会有的吃惊表情看着丹丝。“冒失鬼!我不知道这对你有什么不同,不过本人确实是罗家人没错。”
“要是有人想和罗家攀关系,我会劝他三思而后行。”丹丝咕哝道,听见洛克发出只能称之为嗤笑的声音,可是当她怀疑的看他一眼时,只见他面无表情。
“小姑娘。”亚利不耐烦的开口。“你有话要说就快说,我的胃口受不了再拖延。”
丹丝打量老者锐利的咖啡色眼睛和布满皱纹的面孔,想找出似曾相识的线条。“你就是罗亚利?”
“我是。”
她深呼吸。“我是罗丹丝,我父亲是罗吉姆。”
亚利的眼神顿时变得和他足下的大理石地板一样冷硬。“不可能!”
丹丝抬高下巴面对挑战,带着微微的海岛口音答道:“不可能?那就不对了,爷爷,我母亲虽然是信奉火神的那一族人,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体内有着和你相同的罗家血脉。”
“不”亚利摇头,而怒基则一脸迷惑。
“可是——”
“安静!”亚利喝叱,转向洛克。“怎么,令尊对他老伙伴的怨毒遗留至今,让你玩起骗局来了吗?你图的是什么?我悬赏找寻找儿子下落的赏金?你已经走火入魔到这种地步了?”
“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洛克生气的说:“使这种小伎俩不高尚,也没什么快感可言,等时机到了,我会用我的方法治你,至于目前,我只不过送一位乘客到她的最后一站,她自称是谁都与我无关。”
亚利尖酸的说:“你中你父亲的毒太深了,居然企图利用这种可悲的方式来打击我,我花了二十五年的光阴才接受事实;我儿子早就死了。”
“这是事实,”丹丝低声道:“我十岁那年得了传染病,在我发烧昏迷的当儿,我父亲患病逝世,我们住的蔗糖殖民地的牧师说生死有命——”
“胡扯!我儿子葬身大海。”
丹丝摇头。“他的尸骨埋在拉哈那的教会墓园”’
“这是可以查证的。”洛克指出“还是你胆怯不敢查证?”
“出去!”亚利气得吹胡子大喝。“把这小骗子带走!怒基,送客。”
“马上办,叔叔。”怒基踏上前。
“你像个小娃娃大吼大叫的,”丹丝凝立原地不动,一副不以为然的口气。她从毛衣内掏出一枚悬在颈上的椭圆型银坠子。“或许这东西能让你心平气和一些。”
亚利僵了僵,然后从她手上抢过银坠子,说话的音调不再有力,而是负载了多年的哀戚。“你打哪儿弄来这东西的?”
“它一直挂在我脖子上,把它打开,里面有两张肖像——”
“我知道里面有什么。”
“亚利叔叔!”怒基叫道,愤愤瞪了丹丝一眼,再转向眉心结得和怒基一样紧的洛克。“您不会——”
“别吵!”亚利颤着手打开银坠子,里面镶了两张小小的肖像,他的气息变得喘急。
丹丝打量高大的老人。“你的长相和我爸爸不太相似。”
“是的,”亚利哺哺回答,指尖轻触肖像。“吉姆长得像他妈妈,心肠也和她一样软,这相片就是她,她在死前把坠子给了吉姆,要吉姆以后交给媳妇。”
“他是给了我妈,我妈死后,它就留给了我,”丹丝低头瞄着肖像。“这位女士就是我奶奶?我一直在怀疑。”
亚利偷偷觑了怒基和洛克一眼,“啪”地一声把坠盖盖上。“不,我觉得她很面生,如今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哦。”丹丝失望的把坠子接住,它仍留有亚利手心的余温。
“丹丝,”罗亚利喊着她的名字,双眼迸出疑似泪湿的光芒。“吉姆的女儿,瞧瞧她,我的天。”
丹丝突然间被亚利拥住,面孔被按在他高级毛料外套之上,她嗅到芋草、自律果和薄荷的气味,感觉到他的肩膀在颤动。她觉得压力好大,他的情感吞没她,他的贴近又挑起旧日的恐惧和绝望,她感到惊慌,拼命想挣脱。
“叔叔,”怒基大叫。“您不会把这骗局当真吧?”
“自制,侄子,”亚利挥开抗议的他,对丹丝露出笑容。“她有吉姆的银坠子,我到哪儿都认得出它。”
“这其中可能有许多原因的,包括她是个偷儿在内!”怒基的脸孔涨红了。“这太荒唐了,她分明是个骗子,和姓麦的勾结企图拐骗您的财产。”
亚利危险的觑起眼睛。“小心点,怒基,我可不受你侮辱。”
怒基激动得无法自制。“可是您瞧瞧她,叔叔!一个知道些往事,利用它来行骗的野丫头,这些海岛上的女孩素行不良,人尽皆知,她们赤身裸体的游到船边去同咱们的船员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