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眉望向眼前一脸讶然的女人,在心底为这类可悲的人叹息。
即使生活在衣食无缺的富裕环境中,但某些人,却终其一生心灵贫瘠不已,未曾尝到爱与被爱的滋味,一如他那古板独裁的爷爷……
“什、什么心灵上的爱情嘛!你说的大道理我是不懂……哼!说实话,你拒绝女人的功力还真不错,反正你们耿氏也快撑不了多久,就算我想跟你在一起,我爸搞不好还会反对!那对我来说,真是太划不来了,既然你想跟那什么都没有的女人在一起,那你就去吧,反正我陈湘如有的是男人追,不差你一个!不过……你最好好好保护你自己的女人,虽然她不见得值得……”
听了耿隽的一番话,陈湘如也不是傻瓜,当然听得出眼前这男人对情人的执着,虽然心有不甘,觉得凭自己的条件,哪里会输那天那个平凡无奇的女人,但她仍是决定放手,反正天涯何处无芳草,她又何必去单恋这一株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的花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猛然察觉陈湘如话中有话,耿隽危险地眯起眸看向对方。
“你还不知道吗?在我来之前,你爷爷早派人将那女孩带走了,她现在人应该在耿氏大宅吧,你若真那么在乎她,是要放下这边的一切现在去找她吗?”
陈湘如的话还没说完,眼前那脸色愈见冷峻的男人早已迅速地转身而去,一副要去救情人的架势,教她看了不觉瞠目。
爱情……真会教人变得如此盲目,连重要的事业都能放着不管吗?
她心中茫然着,忽然觉得,自己也好想尝一尝这样不顾一切只为伊人的爱情滋味。
第十章
“真没想到,你居然也会说出那样的话。”
坐在疾驶的轿车中,耿隽的身旁传来一阵带笑的调侃。
“唉,你不要现在就沉着张脸嘛!我又不是你那老古板爷爷,要吓人,也等到了家再装酷啊!”
不怕死的轻缓男声再次响起,终于换来了耿隽的回应--虽然只是一眼不耐烦的瞪视。
“你可以闭嘴了。”他冷冷地回道,没心情跟对方哈啦谈天。
“隽,你可真冷淡,枉费我还得为你的开溜找借口,你未免太对不起我了!”
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坐在耿隽身边的男子正是今日音乐会的赞助商,国际任宇集团的少东--任翔。
虽然身为商界新一代菁英分子,但任翔同时却也是耿隽在维也纳“乐音坊”的同居友人之一,因此才会有如此大的胆量,在这样的时机下调侃冰酷着一张脸的耿隽。
看了眼身旁不为自己哀声叹气打动的冷酷男人,任翔真是觉得自己太委屈,今日难得有空间可以来听听友人的音乐排练,却不料人才刚下车,就又被捉上来,不但得费力摆平那些被放鸽子的媒体记者,还得充任和事佬随耿隽一同前往耿家,面对那个见到他可能会气得心脏病发的古板老人。
“用不着把自己想的那么可怜,有场免费的戏可看,不正合你意!”耿隽冷冷的语调再次响起,不客气地戳破了任翔自悲自叹的哀怨假象。
“唉,和你这种人在一起,真是一点乐趣也没,难怪逸他对你那么感冒!就不知道那位让你心仪的女人……是怎么忍受你这冷僻的性子的?”
目光怀疑地调向仍是一脸不为所动的男人,任翔真怀疑会爱上这友人的女子,是不是本身也有点怪,或是有异于常人的喜好?
* * *
站在多年来不曾再踏入的耿氏大宅中,童项芯若要说不紧张,那就是在骗人了。
望着眼前一脸严厉的老人,和他身旁不时低低向自己咆信的杜宾犬,过往的记忆浮上脑海,几乎要让童项芯害怕的退怯……但,也仅是“几乎”!
强鼓起勇气与面前的老人对望,这真的是有点困难,因为耿隽的爷爷虽然年届八十,却仍是有一双如鹰般犀利且骇人的眸,教被他盯上的人,都会有一种不能呼吸的紧张感。
“说吧,究竟要多少钱,你才肯离开我孙子?”苍老的声音饱含严厉,毫不客气地冲着童项芯而来。
微微蹙起黛眉,她显然是对对方这般轻贱她与耿隽之间的感情,感到极度的不满与羞辱。
“您认为多少钱,才值您孙子的价值?”童项芯口齿伶俐地反问回去,听在耿震的耳中,却解读为眼前女人是在狮子大开口。
“哼!不要以为隽他一时迷恋你,你就可以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告诉你,你的来历我早已派人查清,不过是个佣人的女儿,你以为你配得上当我们耿家人吗?”
老人手中的龙头拐重重地朝地上敲了敲,怒意愈发明显,也教他身旁的大黑狗更加嚣张地朝童项芯吠叫起来。
“我才不希罕你们耿家的东西!我喜欢的只有隽一个人而已,也从没想过要进你们耿家,您大可放心好了!”
难以对过去发生的意外忘怀,父亲的死、眼前老人的冷酷,这一切都让童项芯感到厌恶难受,怎么也不愿在这独裁的老者面前低头、露出软弱的一面。
“哼,说的倒好听!若不为耻家的财势,你又为何死缠着我孙子不放?”重重地嗤了声,耿震显然是不相信童项芯的话。
这也难怪,一个从未享受到情爱、甚至是亲情的老人,又怎么能理解她所说的一切呢?
童项芯隐忍住怒气,在心底这么安慰自己。
“您不信也是情有可原。但,您真的认为自己了解隽心里在想什么吗?还是从他十九岁远赴维也纳以后,您就再也不曾摸清楚过他的想法了?是什么原因让一个早熟但不失生命热情的少年,一变而为今日冷漠疏离的态度?难道您心底从来不曾想过?”童项芯一语道出了耿震心中的痛,也说破了隐藏在这对祖孙表层关系下的鸿沟。
的确啊,自从隽十九岁时发生了“那件事”后,他便再也摸不清这早熟孙儿的心思了……
耿震不言不语的态度,印证了童项芯的猜测,也终于让她找出了这对祖孙间的问题所在。
在隽十九岁那年,耿震因婚事问题将他惟一的姐姐耿 赶出耿家大门,自那时起,耿隽就渐渐封闭起自己的感情,面对耿氏家世庞大的压力,他选择沉默以对,像个听命的机器人般执行着上头交下来的任务命令,以“不负众望”,同时又在私下过着双面人般的恣肆生活,以纡解压抑在心底的狂野性情。
耿隽成长中所受到的压力与束缚,让童项芯感到心疼,却又难以荀同隽哥哥这样面对人生的态度。
如今,她不愿再见他这般苦苦压抑自己,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们祖孙俩多年来的鸿沟消失,虽然这任务有些困难,也不是一时之间可以达成的,但,不试试又怎会知道呢?
“你……”望着眼前言辞犀利的年轻女孩,耿老爷才想开口说些什么,话随即被突然闯入的人给打断--
“童!”
带着心急与焦躁,耿隽身后跟着前来看热闹的任翔,在仆人的阻止下一路闯入了书房。
“孙少爷,您不可以……”
“童,你没事吧?”丝毫不理会身后团团转的仆役,耿隽的心里眼里只容得下这让他担忧不已的小女人。
“我没事,你怎么找来了?”看着眼前脸色不是很好的男人,童项芯私下心虚地吐吐舌,装傻地问。
“你还敢说!”耿隽回答的口气,听来就不是很好。
原本他还以为爷爷是派手下以强硬手段将童掳来,没料到才回大宅,就听那些仆人说童是自己愿意跟来的,这教耿隽不觉气坏了,怪这小女人居然不跟自己说一声,就独自想面对一切责难。
“对不起嘛……”
乖乖知错地低下头,她习惯性地向他身边偎去,同时心头的不安也渐渐纾缓了下来。
“嗨!耿老,好久不见了。”原本安静跟在耿隽身后的任翔,眼见在场的人都不理会他,索性主动打招呼,却惹来耿震极为不悦的瞪视。
“你!任宇的少东!你怎么会在这?”
这里可是他耿氏的地盘,这个近来常找他耿氏麻烦的混蛋居然敢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耿老,我今天来,除了是看您孙子争取幸福外,还顺道给您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什么坏消息好消息的,你有话就快说,不然我们耿家不欢迎你!”耿震不悦地瞪着眼前带笑的年轻男子,总觉得他脸上的笑意让人看来很可恶。
“我先说坏消息吧!耿老,您恐怕还不知道,耿氏企业的股分近日来已遭人大量抛售,耿氏现下的情况已岌岌可危,而始作俑者正是贵公司总经理,您的长孙耿云。”任翔云淡风轻地在此时投下了一枚炸弹,教耿震惊愕的说不出话来,而一旁的耿隽,也是蓦地沉下了脸,不知心底在想些什么,教重项芯有些担忧地轻扯了下他的衣袖。
“不、不可能!我要找云来,他会解释这一切……”耿震摇头不敢相信地喃念着,心中讶然。
“爷爷,您不必费心了。云堂兄他几日前已卷款带着情妇逃至国外,目前我们还在追查中,大概要过些日子才能将他带回。”耿隽的声音平平淡淡地自书房内响起,关于这一切,其实他早已知晓,只是不愿说出来打击老人家而已。
“隽,你……”望着显然是知情的孙儿,耿震有些愕然。
“耿老,您不用太吃惊,其实隽他早在回台前就已跟我联络,对于耿氏企业内部纷乱已久的问题,的确是该好好解决了,但显然耿氏的人才有限,所以只好由我任宇集团出面代劳了。”任翔耸肩笑笑,很好心地为老人解惑。
“这么做,你有什么好处?”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人,随即想到了实际的问题。
“好处便是可以廉价收购耿氏被抛售的股分,成为耿氏新一代合伙人……或者,直接接掌耿氏?这算不算是好消息?”任翔有些故意地坏笑着,却遭来耿隽冷冷淡淡的一眼,旋即敛下笑不玩了。
啧,没幽默感的男人!干嘛用那种眼神瞪他啊?害他差点结冰!
“爷爷,耿氏和任宇成为合伙关系,其实以目前的状况来说,反而是种优势,我想,您应该不会反对才是。”说出自己的见解,耿隽虽未有实际从商的经验,但他还信得过身边这位不太正经的挚交友人。
“唉……好吧,这些事,我也真的无力再管了……云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真是太愚蠢了啊!太愚蠢了……”不但差点害惨了家族企业,也将为自己惹上官司,真是……
“其实……耿爷爷,您老人家眼中向来只有隽一人,不把其他孙子的好放在心底,隽的堂兄今日会做出这样的事,也非意外。”鼓起勇气望着眼前仿佛苍老许多的老人,童项芯不由得开口说道。
“爱之足以害之,您不知道这样偏爱的态度,不仅让隽的压力极大,而且也教其他同辈的堂兄弟和隽疏离了关系,彼此间的嫌隙也日渐加深,为了整个耿氏家族好,也为了让隽有一个自由的生活空间,希望您放手吧!不要再固执己见,一味地为自己的孙儿安排一切,他们都大了,有能力替自己的人生作决定、对自己负责。也该是您老休闲享清福的时候了,何必再劳劳碌碌地为一切作计划打算呢?”
不知是童项芯真心诚意的一番话打动了耿震的心,还是面对自己儿孙接二连三的状况感到无力,耿震年老佝偻的身子缓缓向身后椅背靠去,整个人沉默了。
“耿爷爷,也许您会觉得我太放肆、没资格管您耿氏的家务事,但,我也是真心爱着您的孙子,希望他能过着快乐的生活;然而在您这样过度的安排下,我看到了隽的束缚与无力,他不快乐!在您的面前、众人的面前,他必须摆出一副符合您冀望的优秀形象,可私底下却又有另一个被压抑的性情、见不得光的自我,隽这样真的很辛苦,我不忍心再见他这样下去,我希望他能得到快乐、享受到自由自在的滋味!”紧紧握住了身旁男人的手,童项芯大声地说着,宣告了她的决心。
“你这么说,全是在怪我?”耿震微黯的眼神向她,对自己多年来的付出却得到今日这番结果,感到无比的心酸。
“耿爷爷,我并没有指责您的意思。我当然了解您所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隽好,但,您过度的关心对隽来说,变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改变了他原本的性子,所以……”她的话停了停,柔柔双眸转向同样与她对望的耿隽,轻轻巧巧地笑了。
“所以,在今日,我要送给您的大礼,便是还您一个有血有肉的孙子!”不再是过去冷漠得像是雕艺品的孙儿,而是个货真价实、有血有泪的男人。
“你……”苍老的声音有些沙哑,压抑在咙头,未吐出半句话。
“爷爷,我想,我今日还是早些离开,改日再来看您。”看着向来顽固的长辈仍是一脸铁青的神色,耿隽的心有些涩然,牵起童项芯的手,打算先行带她离开。
直到两人即将步出书房大门,耿震苍老略带哽咽的话声,才缓缓自房内响起。
“改天,等音乐会结束后,别忘了再回家一趟啊……”
感到身边男人的身子微微震了下,直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僵硬地点了点头,童项芯放心地笑了,知道这对祖孙之间的鸿沟,已慢慢地被爱填平拉近。
她被耿隽牵握住的小手,轻轻抚摩着他的手心,酥酥麻麻的温柔感觉在两人掌心间交流,童项芯开心地看见他缓缓垂下眸,眼中,带着从未见过的释怀与激动神采……
尾声
离开了耿家大宅,耿隽并未立刻回家,反倒是开车带着童项芯一路往阳明山行去,沿途他无声地沉默着,心绪却是百转千回,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
童项芯深知身旁男人目前需要的,是安静的思考与独立的空间,好沉淀自己太过激动的情绪,因此一路上她一反平时静不下来的性子,乖乖地坐在车上,只是一双美眸不时关怀地望向他,心中也为他先前所说的话而惶惑不已。
隽哥哥他……真的要回维也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