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望她,眸中有簇情火在燃烧。恩是有的,但促使他连命都不要的,却是更深一层的情。那其中包含了恩情、友情,和这世上最珍贵的爱情。就是因为有爱,他才愿意牺牲一切,只求她完好。
在他炽热的注视下,她的心脏不觉越跳越快。按在他天灵盖上的手轻轻发着颤儿,她下不了手。不知为何,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的冷酷正一点一滴融化中。
为什么?他们只是一对童年玩伴啊!她居然……注视着他俊美无俦的脸庞,一股激烈的情感波涛在她体内奔流,迅速淹没了她的理智。
“危险!”突然,她发现一柄柳叶飞刀打黑暗里射出,直取段飞云背心,想也不想她一掌推开了他。
噗!飞刀射入了她肩头,她被凌厉的刀劲儿逼退了两步。
“蝶吟!”段飞云没想到歹人竟猖狂至此,连在凤府里也胆敢行凶。他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她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怎么样?”
第一个浮上凤蝶吟脑海的念头是她的计划被发现了,因此凤悦仁等人想杀人灭口。该死!她不能连累他。
“你走,永远别再回凤扬城了。”她推开段飞云的好意。
“我怎么可以抛下你独自逃命?”尤其她还是为了救他而受伤的,他无论如何非想个办法同时保住他二人不可。
“是什么人?竟敢谋刺朝廷命官,不怕砍头吗?”段飞云将凤蝶吟护在身后,锐利的眸光紧锁住飞刀来的方向。
随着空气间的沉闷越聚越浓,黑暗中款款步出了一名黑衣男子,冷峻的面容带着一抹邪气,森寒直冻人心骨。
“凤姑娘,我的目标不是你。识相点儿,你乖乖地回屋里去,今晚的事就当没看见,否则……”他十指连弹,凤蝶吟脚下的青砖地碎成片片。
原来敌人的目标是他!段飞云垂下眼眸望向凤蝶吟。“蝶吟,你……”
“等一下。”凤蝶吟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在你劝我回屋之前,我想问问那位黑衣老兄,我回屋后呢?你们就会放过我吗?”
“只要你肯交出藏宝库的钥匙,没有人会为难你。”黑衣人道。
“我若不交呢?”她挑衅道。随即一缕指风穿过她的耳畔,削断了她半截发丝。
“那你就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黑衣人狞笑。
段飞云慌忙拥住她倒退一大步。“有没有受伤?”
她浑似没查觉他的关心,只是冷冷地笑着。“现在你知道了,对付这班恶徒,除了以暴治暴,再无他法。”
段飞云眉间锁上了一层浓浓的忧郁。留下她,他怕自己没能力保护她,让她回去,等于是推她入火窟。搞不好下一回他再见到的就是她的坟墓了,同样是被下毒、屈打至死。
“我不会回去的。”凤蝶吟的烈性让她宁为玉碎,也不为瓦全。
“教主有令,你若不从,尽可取下你半条命,只要留存一口气,以为逼供即可。”黑衣人的身手如同鬼魅般迅速,话音才落,手上的剑已然逼近段飞云与凤蝶吟。
“可恶,我跟你拼了。”凤蝶吟的武功虽不及人,却倔强地只想与人拼生死。
她不要命,段飞云可珍惜得紧,他强拖着她猛闪猛退。“蝶吟,别逞匹夫之勇。”
“他们欺人太甚。”因为她的挣扎让他的手臂不经意被划破一口子。“飞云……”
“我没事。”他脑子飞快地转着,此刻保命要紧,至于这些零碎小伤就不必管它了。“蝶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们没那个机会了。”黑衣人手中的剑如毒蛇般直噬段飞云。
“唔!”段飞云肩头再中一剑。
“飞云!”凤蝶吟急冲上前,想护他脱离险境。
“凤姑娘,你太不知好歹了。”黑衣人也不再客气,对她频出狠招。
凤蝶吟的武功本就不济,又给这一轮猛击抢攻得好不狼狈。
“哇!”突然,段飞云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同时也绊了凤蝶吟一下。
“你们的死期到了。”黑衣人大笑,一剑取向他二人。
谁知段飞云的跌倒竟是假的,觑准黑衣人得意失防之际,他让出一条左臂,任长剑洞穿他的手,他的右手抓起一把泥沙洒向黑衣人的眼。
“啊!”黑衣人没料到一个文弱书生竟有此胆气,以一条手臂换他的双眼,误中计谋,他吃痛地连退了十来步。
“快走。”段飞云不敢恋战,黑衣人一退,他立刻拖着凤蝶吟逃出凤府。
“可是……”凤蝶吟不甘心啊!她这一走,岂不等于双手将凤府奉送给了凤悦仁那一班狼心狗肺之徒?
“蝶吟,你……哎!”她毕竟是习武之人,力气不小,段飞云很难控制住她,又怕尚有追兵伏在暗处,不得已只好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拳击向她后颈,总算将她击晕了过去。
他将她伏在身上,背着她,迈开步子。好像要把一生的精力都用在这会儿似的,一刻也不停地拼命往前跑。
手臂上的伤疼入心扉,他的喘息又短又急。但为了背上的女人,他怎么也不敢停下脚步。从天黑跑到天亮,再从日出跑到日落,跑到他的心脏像是在他的胸膛里爆开了。终于,他的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唔!”好酸、好痛,他的身子好像给石磨磨过了,疼得叫人无法忍受。
他为何会如此难过?无力地嘘喘着,段飞云在痛苦的地狱中挣扎着,昏迷前的记忆一点一滴流回他脑海。
为了避婚,他回到了故乡。重遇凤蝶吟,发现凤府变故,他企图阻止她私自报仇,结果……啊!对了,他们遭到了狙击,身受重伤,然后……她呢?是否逃出生天了?
“蝶吟、蝶吟……”他拼了命地爬出阴暗的地狱,重回人间寻找心爱的女人。
“你醒啦?”一个苍老的声音蓦地在他耳畔响起。
段飞云挣扎了半晌,好不容易抓回迷离的神智,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迎上一张满是白发、白眉、白须,叫人看不清五官的老人面容。
“不简单喔!年轻人,我以为那个学过武功的小妮子应该会先醒,想不到反而是你这个险些伤重不治的文弱书生拔了头筹。”老者对他嘻嘻笑着。“可见你的意志力不是普通坚强。”
“蝶吟……”谁先醒都无所谓,段飞云一心只惦记着凤蝶吟的生死安危。
“你背着跑了一日夜的那位小姑娘吗?她没事,不就躺在你身边吗?”老者粗鲁地将段飞云的头转了个方向,让他瞧见正在他身畔沉睡的凤蝶吟。
“蝶吟……”段飞云猛一起身,扯动伤口,差点儿又痛昏过去。
“没关系、没关系,会觉得痛就表示死不了了,真正的死人可是连一点儿知觉也没有的喔!”老者吃吃笑个不停。
尽管老人说话颠三倒四的,段飞云却自那双精光璨亮的黑瞳中瞧出老人的睿智与不凡,他恭敬地领了颔首。“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咦?你怎么知道是我救了你们?”
段飞云温文一笑。“想当然尔。”
老人双眸一亮。“不错喔!小伙子,你很聪明,怎么样?要不要拜我做师父?我很厉害的,不论医、卜、星、相,武艺、轻功、机关、暗器、毒药……我无一不精。你只要叫我一声‘师父’,包你一生受用无穷。”
难不成他交上好运,遇到了一位武林奇人?段飞云望着老人,一个计划在脑海中成形。“请问前辈,有没有哪一种武功是可以在短期内速成的?”
“当然有!”老人一脸骄傲地昂首道:“少林号称武林泰斗,但那群秃驴的武功却蠢到极点,非得苦练个一、二十年,才能有所成就。我就不同了,我天纵英才,是武林上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我有一套武功,只消习练五年,包你登上高手之列。”
段飞云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五年太长了。”
“五年还太长?!”老人豁地跳了起来。“小子,你耍我啊?”
段飞云目光如炬,一瞬也不瞬地望向老人。“我希望能在一个月内成为一名武林高手,半年后,能够挤进武林排行榜内的前十名。”
“一个月就想成为高手?哈哈哈……”老人仰天大笑,只当他是在做白日梦。“小子耶!等你创出这样了不起的功夫后,记得通知我喔,我会去拜你做师父的。”
“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吗?”带着磐石一般沉重的心情,段飞云谨慎地开口。“若以药物、针炙催逼呢?能不能缩短功成的期限?”
笑声嘎然而止,老人诧异地望着他。“你是认真的?”
“再真不过。”审慎的话语,字字掷地有声。段飞云眼底的坚持只怕用百头牛来拉也拉不动。
“小子,你知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闯荡江湖近百年,老人头一回屈折于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惊讶得连眼都忘了怎么眨。“用那种邪门的方法练功很伤身的,你当真愿意为了练武,不惜折损自己的生命?”
段飞云默然无言,流连的视线纠缠在凤蝶吟身上,一股淡淡的哀伤逐渐蔓延至全屋内,烘托出他不凡的气势,形成一圈窒人的氛围。
老人不觉后退一大步才勉强维持住平稳的呼吸。“你是为了那个小姑娘才想练速成武功?”
“我必须保护她。”平铺直述的话语却真挚得憾动人心。
好个痴情奇男子!老人不觉二度折服于段飞云坚强的意志下。“速成武功也不是没有,只是……”
“如何?”段飞云焦急地拉住他的手。
“太难练了,三百年来除了创始者外,其他练了‘幻灭大法’的人都自杀了。”
“自杀?”不是被打败、被杀,而是自杀?这未免太诡异了。
“没错。”老人严肃一颔首。“幻灭大法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武功,一般人练武都是顺着经脉,养成自个儿体内浩然之真气,所以需费十数年光阴。独幻灭大法不然,练此功者,首先要逆天而行,打断全身骨骼,重新接起,逆转运习,逼出体内最大的潜力。”
“因为是走偏门,所以一月便能有所成,苦练半年,可抵其他习武者三十年的功力。不过……练习过程十分痛苦,练成后,每个月还得熬过一遍撕心裂肺、焚骨碎体的痛楚。而且习练者须保持童身,一旦破身,所练功力尽数消散,变回一普通人。这样你还愿意练?”
愿意练吗?段飞云唇边浮起一抹苦笑,爱恋的眸缠绵在凤蝶吟苍白的俏脸上。数不尽的思念在他心头涌起,他想看她纯美、毫无负担的璨笑,像太阳那般耀眼、如蜜糖般甘甜。他真的好想看、好想看……
其实不必问的,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他愿意为了她的笑付出任何代价,即便牺牲生命亦在所不辞,何况这小小的皮肉之痛呢?
“我愿意。”他慨然颔首,发誓要练成幻灭大法,以己身之力,护卫她度过重重难关。
第四章
腥风血雨逐渐聚拢成一片可怕的波浪,淹没了凤扬城。
凤蝶吟站在楼阁上,眺望远方被晚霞渲染成艳红的天空,盘聚在脑海中的不是诗情画意,而是她的复仇大业。
经过一年的明查暗访,证实了害死父亲的毒药和那种惨无人道的逼供手法,正是出自西域的“冥教”。
根据武林志记载,百余年前,中原武林曾出现一名少年,一剑平武当、双掌定少林,以二十岁之龄,登上武林盟主宝座,乃历代以来最年轻的武林盟主。
他武功之高堪称前无古人,也因此养成其狂暴邪肆的个性。在他的统领下,武林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血腥浩劫。终于,武林人士再也受不了这样残暴的盟主。二宫、三门、四大世家连合九大门派,倾全力合作,苦战七天七夜。
那一役战得风云变色、血流成河,正道人士死伤大半,好不容易才打败那少年,却杀不了他,只能将他逐出中原,赶至西域。而这就是冥教的起源。
少年在西域创立冥教后曾发过誓要回来报仇,血洗武林。百年之后,冥教中人终于回到中原了。
但想成就霸业,光靠武力是行不通的,金钱也是必备要素之一,因此冥教看中了天下首富凤府的财产,起了贪念。
结果愚蠢的凤悦仁和凤书,雀屏中选为帮助冥教谋夺凤家财产的棋子。
一抹寒冰也似的笑在凤蝶吟唇边一闪而逝。愚蠢不是错,但自己愚蠢却不承认,反而心存恶念、为非作歹,那就该死了。不管凤悦仁和凤书是不是她的亲人,胆敢残杀她的爹爹,她绝对饶不了他们。
“楼主,冥教的先锋军已在揽烟山庄聚集完毕,要动手了吗?”站在楼门口的矮小汉子恭身说道。
楼主吗?没错,她是创立了栖凤楼。但与她在凤府里居住的闺阁不同,这个栖凤楼专干杀人买卖,而她便是这个杀手组织的头子——栖凤楼主。
托爹爹留下来的藏宝库之福,她拥有数之不尽的金银,四处收买人心。因此不仅是绿林枭霸、甚至为数众多的白道人士都败在她的金钱攻势下,乖乖成为她的部属,供其趋策。
说栖凤楼是当今武林最有势力的杀手组织并不为过,但还不够。冥教的实力非比寻常,因此她选择一点一滴蚕食其力量,等削弱它的实力后,她再一举灭了冥教,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她会做到的。为了她可怜、枉死的爹爹,即便要她将灵魂卖给魔鬼,她也愿意,可是……
一张正气凛然的俊美容颜倏忽闪过脑海,段飞云的苦劝犹在耳畔,他不要她的双手沾上血腥,他希望她这一生都能活得坦荡、纯洁。
那个笨男人,为了救她,将自己搞得伤痕累累,还差点见了阎王。结果她却在醒来后,不顾他的生死,逃离了他身边,固执地创立了栖凤楼,执意往地狱里跳。
不值得对不对?她已经脏了,身体与灵魂同时染满罪恶,不值得他如此痴情的对待,他应该去找更好的姑娘来爱才对。
眼眶蓦地热得发痛,为什么?她不是早下定决心将自己沦为索魂夜叉了吗?现在再来顾虑他的想法,不嫌太迟了吗?
但他的身影始终在心头徘徊不去,对他最后的记忆是:他不惜以命相阻,不让她堕入魔界。可她却推开了他、背叛了他,让他的苦心化为流水。
他没事吧?逃跑前,她看到他毫无血色的苍白容颜,知道他为了自己伤得好重、好重。就像十年前他们初遇时那样,他好虚弱,像随时会死……
“楼主、楼主……”矮小汉子不死心的呼唤,终于拉回凤蝶吟陷入情网中的思绪。“我们要动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