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大伙儿安静用餐到一半,向乙威才忽然出声。
“记不记得三个条件?”他边吃边开口,状似随意。
钟应伶停箸,扪心自问,她差点儿忘记今晚为何羊人虎口了!
“说吧!”她决定不误了正事,情绪问题暂搁一旁,没忘还有一帮钟姓同志靠她谋差事。
她也不拖拉,搁下碗,就事论事。“目前我只想到一个。只要你应允,我可以先安排让那几个人马上有工作做,餐厅的计划也会开始进行。等以后想到其他两个条件后,餐厅大致也找妥了;就看你点头与否决定,是不是让这伙姓钟的人在这家餐厅撑场面。”
他不傀是个成功的商人,谈条件除了会吊人胃口外,更懂得为自己铺后路。最厉害的是,他不是贪得一时获利的小业务,向乙威是擅用放长线吊肥鱼的角色!
“那么你的第一个条件?”她决定干脆先答应了第一个条件。横竖那群人都能有工作了,餐厅的事,也可以暂缓了。
“我要你跟奇奇搬来这里一起住。”他卖足了关子,终于公布第一条款。
“什么?!”她当场反应。
“先别反对!”他直接挡下她的反驳,解释道:“我不会要求任何名义上的关系。你可以继续你跟奇奇单亲家庭的生活,在这里自由进出;也可以选择离我房间最远的西区阁楼居住。在那里有绝对安静的私人空间,绝不受外力侵入打扰。”总而言之,他明白地告诉她,他要开始保护她了。
显然那些资料已经让他知道她的身价有多危险了,而且他打算介入,当起她的保护者,共同涉险……不行!她绝不能答应!
“我不会答……”她开口拒绝。
“听我说,伶伶!”他打断她,强迫她看向他,道:“现在的我跟五年前的我已经大不相同了。我有整个跨国际的集团和顶尖精英足以和全世界抗衡,论权势更不输当年的姚世钦。五年前我自认没办法保护你,但是五年后的今天,你不妨重新评估我的能力。”几乎是迫切地,他期盼她的认定,恨不得当场展现他五年来的成果。她如果再不答应,他考虑等一下抽空拨个电话给美国总统,让他直接到她面前让她求证!
她足足跟他对望了十分钟之久,眼神在空中进行拉锯战,半晌,她终于道:“让我考虑一下。”
说完她埋首继续吃饭,不理他胃口全失的颓然样。
这妮子忒地会磨人!向乙威瞪着她,心中有气。明明是她有事求他,现下反而是他干着急,磨煞人也!
“爹地?”小奇奇突然唤起他的注意力。
当下他表情三百六十度转,一脸慈爱地看向身旁的儿子,温和应道:“什么事,奇奇?”
只见他儿子一脸痛苦,无奈地望着他,小声求救道:“爹地,我吃不完了……”他怯怯地瞄了对座母亲一眼,活像伯被逮到的心虚。小手在桌底下扯着父亲衣角,一副食难下咽的表情。
向乙威当场升起被需要的英雄心情,了解地拍了拍儿子肩头,再看了看对面边扒着饭边专心想事倩的钟应伶,知道刚才奇奇饭前吃了太多饼干了。二话不说,抓过儿子手中的碗,一口吞了碗中剩不到一半的米粒,完全负起做父亲的使命。
满足地抹了抹嘴,接受来自儿子感激似的祟拜,自豪不已,终于当了真正的父亲!
真忒的一副愚父相!钟应伶暗付。她从头到尾装作没看见,却不禁开始替他的未来担心。现在就任儿子予取予求了,将来什么时候被卖了真可预料得到。
好一个宠儿子的向乙威啊……
“好!”她突然没头没脑地喊,差点害向乙威一口帮忙吃的饭哽死在喉咙里:
“咳!咳!咳!你吓谁啊?突然叫这么大声……”
他顺过一口气,捧过儿子体贴奉来的茶水,咕噜灌下腹。半晌,他马上被自己呛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道:“你……你……刚才的意思……好?”他被呛得不轻,却不想错失好运。
她肯定地点头。“我答应你。”
随即——
“呀喝!”
顾不得右肩的伤口,他像中了头彩似地抱起儿子高兴地又叫又亲,莫名所以的管家和奇奇也陪着笑得傻呵呵的。钟应伶镇静地微笑着,餐桌上的气氛一片温馨快乐。
“待会儿,吃完饭后我陪你回去搬行李。”向乙威迫不及待说道,就怕她马上反悔。
她为难地想了好一会儿,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回答道:“明天吧!你的手还不能太劳累,明天再过去搬行李吧……我们今晚就住下。”
没有意外,厨房内再度响起中奖的欢呼!
第十章
空气沉淀淀的,天色灰濛濛的,似乎暗示着午后将随时来一场大雨。
搬走最后一件行李,这栋C栋公寓的三楼屋子,显得空荡冷清。
为了奇奇,她真心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的逃亡。除了期望能给他安心稳定的未来生活,也为了弥补她这些年无法完整供应他的精神得失。不可讳言,奇奇是她值得欣慰的骄傲。单亲家庭一路相依走来,不需她多花费额外心思,他便比一般小孩来得体贴懂事。
如果可以,她衷心希望能从头给他一个循序成长的环境,让他在规划健全的体系下,有固定的生活、固定的游戏、固定的朋友……可惜到如今,她依旧给不起。
唯一能在能力范围内能做的,便是教育上尽量用心。私心是期望他能认祖归宗的,她从不隐瞒他父亲存在的事实,也教导他将来长大,回台湾寻父、落叶归根,她是这么期望的,所以更加强他母语的学习,双语并用,在知识上更要吸收到足以不辱身为向家子嗣,这是她可以做到的,不亏欠向乙威的地步。
何其幸运?这辈子得他这般专一。不管他对她还有没有爱,只要知道他当她是奇奇的母亲,并且依然关心,这便足够了,她不奢想更多。能释放他对她的恨意,对她来说,比什么都值得。
站在三楼阳台往下看,他站在车旁向她招手;永远是她记忆里头的潇洒。
“下来了,东西都搬完了,回家吧!”她听见他朝她这样喊着,脸上是帅气的阳光笑容。
回家?这名词真让人心动。
“好!”她大声回应,学他用力挥手,并回给他灿烂无比的微笑,一个真正开心的笑容。
转身,她跑过空荡荡的房间。走出公寓,关上门前,做最后一次巡礼。逡巡了一因,她耸肩。“这次他们大概忘记留线索了吧?”不再回头,将公寓上了锁。
才准备下楼梯,向乙威却已经冲了上来,他冲得很快,差点撞上她,他们站在楼梯口,呆呆相望。
“怎么了?”她问。
他看起来似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怔怔看着她。
是她哪里不对吗?她不禁四下前后仔细摸索,脸上似乎也没什么外来的异物。
“怎么了?”她再问,不懂他干么突然冲上来直直盯着她瞧。
他仍是继续站在原地看她,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岁月是女人的天敌,希望这些年的奔波,不致让他觉得她太苍老……
“再笑一次。”他终于开口。
她发誓,她完全搞不懂他说话的前因后果。
“像刚才那样,再笑一次给我看。”他终于将前后文贯穿连线,完成了一个句子。
她懂了。原来她刚才不经意地展露了足以让西施逊色的倾城笑容!实在很想应观众要求再来一次,可是……
历史教训有学到,好戏上演第二次就没看头了。因此,为了保值,她不能太早自贬身价。她应付似地咧嘴假笑道:“太阳的角度不对了,笑起来就不具效果。等哪天又刚好照射得天时地利人和时,再免费笑给你看。”
他垮下脸,一副讨不成糖吃的孩于气。“不要、不要、不要!人家要你现在就笑!”
唉!男人赖皮的本色,从小孩到成人全是一个样。
她尝试软言安抚。“乖,别闹了,我们回家去,等哪天角度又刚刚好了,我再笑给你看哦。”她走近他,劝哄地轻拍他的背。
他却一古脑儿将她紧紧抱住,嘴巴仍是不依道:“不管,要不我们再到阳台去,那里角度最好,我爱看你刚才那样笑。”他说着便硬搂着她走回公寓门。
“喂喂!你有完没完?”她死命拉住门把,不让他打开。“即使是站到同一地点、同一角度,没有刚才那一刻的情绪也是不成的,你已经在强人所难了!”她挣脱他,直接下楼梯。
他马上跟进,亦步亦趋地走在她身后,追问:“你刚才为什么突然心情那么好?”他努力找原因,就盼她随时有那种好情绪。
因为那时她正在想他。钟应伶在心底回答他,嘴上仍是守得死紧。“因为我高兴。”抛给他一个到此为止的表情,她绕到车子另一边,开门上车。
向乙威站在车门旁,抬头留恋地望了三楼阳台最后一眼,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前仍不甘心地咕哝。“女人的情绪永远是善变的。”
引擎发动,驶上“回家”的路。
事实上,如果向乙威仔细留心注意,他应该会发现:钟应伶今天的情绪一直是半亢奋的。她心情好得很,只差没吹口哨暗示他而已。
“你刚刚在楼上找什么东西吗?”开了近三分之二的路程后,向乙威突然问道,眼光仍专注在路面上。
“呃?喔!只是看看有没有漏掉东西忘记搬的。”她回答得心虚,幸好她的脸正撇看向窗户外的街景,否则真怕被他看出端倪。
可惜向乙威早发现端倪了。会问她也只不过想探看看她有没有准备要跟他吐实,结果还是让他失望了。
她不知道的是,要找的纸条正躺在他的裤子口袋里。刚才一进门,她东翻西找的,只有他一个人认命地搬行李,也就无巧不巧地拣到这张被夹放在橱柜缝上的纸条——恐吓的纸条。
他没错过刚一入公寓时眼前的景象,一团混乱。那天受伤后没陪同钟应伶上楼,他猜想在当时她进门前就已经遭人闯入过了?她是知道的吧!这两天她一直没回公寓去整理,而刚才仿佛进门前就已经有所准备,似乎是为了找出这张恐吓纸条。
这纸条有什么关系吗?她看起来很重视,莫非是一条线索?
不是没有可能。
“嗯……好像快要下雨了……”或许是怕向乙威起疑,钟应伶开始找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只是效果显得太突兀。
“大概吧!”他懒懒回应,不想点破她,却开始考虑该怎么诱她说出实情。
轰!
一记雷响,打断了两人同时想出口的话。各自回头沉思半晌,还是决定暂且先按下,会有机会的……
钟应伶决定,有机会她一定会全盘托出。
向乙威更笃定,找机会一定逼她说出来。
就这样,他们有默契地在接下来的回程上,一路沉默。
雨,真的开始下了,滴滴答答落在车窗上,细密且繁复,像他们的心思。就等倾盆大雨过去后,迎接崭新的阳光。
大雨滂沱的夜里,屋内的气氛显得格外宁静。一连七天,亚特兰大一直持续下雨。
算算也是从下雨那天正式搬进这栋屋子,过了整整一星期相安无事的口子。
生活是相当规律的。每天早上用完早餐后,向乙威会载着她们母子分别去上学、上班;然后各自忙各自的事。等到中午十二点钟声一响,钟应伶会乖乖放下手边的工作,准时到停车场被挟持一个半小时。这段午休时间其实是温馨又有些令人期待的;连续七天的午餐,向乙威带着她每天换吃不同风味的美食,从日本料理、美式烧烤、韩国火锅……到墨西哥食物等等,她吃得目不暇给、眼花缭乱,仍是乐此不疲,每天陪着他吃遍世界美食。
她发觉向乙威变得比过去更懂得享受生活。以前他为了事业,常只是随便吃个足以裹腹的三餐。除了特别纪念日和应酬,他们甚少上餐厅吃大餐;多半是为了省麻烦。现在他却一反常态,中午时间一定拉着她挑餐厅,也不管她是不是穿着一身不搭调的T恤、牛仔裤,随兴挑中了餐厅便一头钻进去吃了!真不知道他是突然转了性子,还是要弥补过去太忙碌而没空吃的份,反正她得奉陪。
感觉上,这段午休时光像是他们每天固定的约会。
黑暗中,听着雨声,她坐在落地窗前微笑。回想着几天来点滴的相处,内心暖烘烘的。
重新开始……
这句话不自觉流过她心底,记得不久前,他似乎曾对她下过这样的咒语……当时她是惶然的。所以现在,她几乎不能确定他说过这段话。
可能吗?重新开始……
眼中染上回忆的濛氲,她看见当年那个拿着体检报告单站在她面前的男子……
“明天我必须赶去纽约一趟。”他告诉她,那是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这么对她说。
“喔。”她记得自己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这一趟来回最快是三天,慢的话恐怕会拖上一个礼拜。公司那边有些事比较棘手,非得亲自过去处理不可。”他是这样交代的。
“喔。”她还是只能发单音,就怕出口更多的话,舍泄漏了心底太过泛滥的离情。
不知道为什么,五年都熬过来了,却突然害怕即将跟他分别一个礼拜。是这几天生活太安逸,还是她已经变得太过于依赖?明明自认是独立坚强的现代女性,况且她身边也还有奇奇,怎么会在今天他宣布即将远行之后,变得这么不习惯?
纽约也会像现在这样不断下雨吗?一滴、两滴、三滴……她数着窗户上凝结的雨滴,心烦得睡不着觉,想着明天来临的远行……
毅然地,不再多想,她一骨碌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宽大的长睡衣,提起裙摆,踮着脚尖,轻轻走出房间。通过西区相连的廊道,她一鼓作气屏息走进东阁楼的“禁区”,直直走向最底端的那扇门。她在门前迟疑地停伫,极力控制不断威胁着要跳出胸口的心脏。
撑着最后一股气,她举起手,敲门。
叩、叩!
声音是极细致的。
“谁?”门内的人发出浑厚低沉的嗓音问道。
她的勇气霎时间从肺叶里榨光,呆呆盯着门板,吐不出一句话来。
得不到她的回应,门内的人显然有些不耐烦。他低咒了声,没多久,门板在她面前开启。她憋着气不敢用力呼吸,等着门后的人发现她时的讶异。
他的确被她吓得不轻,光看他呆然无法置信的表情,够她为今晚的突击喝彩一番了!
“晚安。”她问候他。
“你在梦游吗?”他试图维持清醒,两人之间必须有一方保持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