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头们开始沸腾,比刚才更愤怒。一致公认这个架该打。左一句“该打!”、“混蛋!用脏话问候我妈妈”右一句“大哥干得好!”——显然的听到自己的母亲被用脏话问候都很火大。连刚刚很冷静理智的谢子诚,一听说对方连两次对自己的大哥骂出问候母亲的脏话,理性就荡然无存了,也说对方该揍,还一脸很可惜刚刚没多揍几下的感觉。
身边群情激愤的谢家小孩们让江喻捷有点傻眼,尤其是谢子诚。刚刚心里还佩服他的冷静智性,认为他是谢家最有理智最聪慧的一个孩子,还以为他会说“打架不好、都这么大的人了……”之类的话。结果没想到他也这样。
原来,只要扯到家人,谢家小孩通通都是一个样,毫无理性可言。
他嫉妒。
强烈的酸气涌入喉头,放肆的漫延到全身。
是不是有一天,我在你心里也能有像这样的份量?如果有一天我被人羞辱了,你也会像这样为我挺身而出?
虽然我不够成熟,能力不足,但是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现在的你对我的感觉连喜欢都说不上,一定没有像我这样的心境。但是不是有一天也会有?会不会?
该怎么做,我在你心里的地位才会像你的家人一样,那么的受你重视、那么的不容侮辱?
看着眼前被一群小鬼头簇拥的谢子觉,江喻捷觉得两人的距离好远。虽然,明明就只隔几步、被几个小鬼头相隔开来的距离而已……
怎么会感觉那么遥远?
家人真好啊。自己怎么也无法介入,而且似乎永远也比不上。
心口莫名的抽疼,好痛,比脸上刚刚因劝架而被波及的伤还疼。
知道谢家的小鬼头们在一旁,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太显而易见,江喻捷只能看着谢子觉,无奈的笑了,苦笑。
担心地回头看他的谢子觉刚好视线跟他交缠上,怔了一下,呐呐地开口说:“你……会不会很痛啊?”
脸上有伤的江喻捷,看来真是惨不忍睹。这些瘀青伤口要是在别人脸上看来可能还好,但不知为什么,挂在江喻捷脸上就觉得好惨好惨,好像很痛的感觉……谢子觉的心狠狠的抽疼。
“啊?”江喻捷也傻了。
视线对上时,其实有被骂的心理准备。还以为谢子觉要念他没事干嘛冲上来挨揍之类的。这个人向来都是以责骂叨念来表示关心,没想到现在他居然这么直接的说出关心的话,令江喻捷一时反应不过来。
“嗯……没关系啦!反正我练跆拳时常常挨揍,习惯了!”心情瞬间又轻飘飘了起来。
这样的回话反而让谢子觉皱眉了。听到他说“常常挨揍”时心头莫名的抽痛。
学跆拳道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不受伤?多多少少都会有运动伤害,以前他也常常看江喻捷上完社团回家后拿冰块自己默默的冰敷,或是回来嘴角多了出门时没有的OK绷之类的。但……那时怎么没现在这种心痛感?
“挨揍还能习惯哦?没事干嘛冲出来啊……”
无法厘清为何会因江喻捷说的话心就抽疼,也不认为这算是个问题,谢子觉直接跳过。用自己最惯用的叨念来覆盖心头的抽剌感、和那不知该怎么表达的关心。
江喻捷笑了,有股拿他没办法的无奈感觉。自己喜欢的人被欺负,任谁都会挺身而出吧。你真的不懂我的心意吗?
很轻很温柔的扯开嘴角:“因为我担心你啊……”
谢子觉怔了一下,总觉得这句话从江喻捷口中说出,感觉特别的怪异。令他耳根发热发红、心跳加快……
连“你胆敢在我弟妹面前讲这种话!”的想法都还没触发,那未被察觉的情愫就在小鬼头们后来马上冒出的叽叽喳喳中,被淹没了。
太热闹也不好啊。
江喻捷第一次有这种想法。
第十五章
偷瞄了谢子觉一眼,明显的心情极差、一触即炸的样子……看来他事后真的因为和人打架而被他爸修理了。
虽然长那么大了还打架不是好事,但他又不是故意惹是生非的。自己的母亲被人用脏话问候而起的冲突,难道谢子觉的爸爸无法理解吗?还要教训他?江喻捷真的很不解。
先前私底下问过谢子诚那晚之后的事,被他“啊哈哈……啊就这样咩——”地带过了,什么都没回答到。本来还想再去问谢家老么的,年纪小的小孩子应该什么都会说出来吧?但是想了想,还是别了。
谢子诚既然不想明讲,可见谢子觉不喜欢让人知道,或许是自尊不允许吧。要是真的问了谢家老么、让他辗转得知自己在探问的话,说不定他会很生气。
江喻捷不想做会让他生气的事。
决定目前还是不要轻易招惹他比较好。还是先来段不含任何刺激性的闲聊当开头安全一点。
“小觉,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台北?”
谢子觉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开口:“要回来前不是跟你说过了?我们系上的课有调了,不用赶着回去。大概下礼拜二的火车吧。”
他忘了。冷汗滑下。
随即想到某件事,苦了脸。
“我这礼拜天以前就要回去耶,星期一有课不能跷……”他得先回去自己面对空荡荡、没有他的屋子吗?
“那就回去啊。”
这句回话实在太冰冷了。江喻捷马上垂下了眼,想挥去对方这句回话给他的伤害。一种好像毫不在意、“随便你怎样都跟我无关”的感觉。心有点剌痛。
话脱口后,谢子觉其实也觉得自己回话似乎太冷淡了,有点后悔。他只是认为“该上的课就去上啊,有课不上跷什么课!”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但江喻捷的眼皮低垂看不出表情,莫名地更让他感到愧疚。
“你要怎么回去?火车?”马上提问,想把气氛转开。
江喻捷迟疑了。不能跷的课当然得回去上,更何况谢子觉也不喜欢他逃课。但要搭火车……
火车?自己孤独的在车厢里呆坐上好几个小时?
光想就无法忍受。
“我要搭飞机。”毫不犹豫的回答。
“什么?”听到飞机,傻住了。谢子觉瞪了他一眼,有点吃惊又觉得他浪费钱。飞机?果然是有钱人才会想到的东西!
“飞机比较快到啊。”
“我也知道飞机比较快。”没好气地再瞪一眼。浪费钱!
“火车要坐五个小时左右耶,我自己一个人好无聊……”
应该是“觉得很寂寞”。江喻捷忍着没说出口。
其实这种情形他应该常常在面对。家里不也常常放空城吗?兄姐的年纪都比自己大的多,父母就更不用说了,成天在外头忙他们自己的事业鲜少回家。从小就没玩伴,都是在空荡荡的家里让书本啊、录像带之类的科技产品陪着自己长大的。
他应该很习惯了,但不知为何的,怎么也无法忍受没有谢子觉的陪伴这件事……
看了江喻捷一眼,谢子觉看来有点受不了的说:“无聊就带书去看啊!”连时间怎么打发都不知道?
无言了。江喻捷低头沉默。
才不是这个问题——心里有个声音泫然欲泣地说。
才不是无聊。没有你,在一堆挤满人的车厢里独自“回家”感觉有多寂寞你知道吗?光想就无法忍受啊……
察觉自己的心情又将因为谢子觉而低落,江喻捷强迫自己开口说话转换心情。
“我还是搭飞机吧,我等等就去问机票的事。”
感觉到江喻捷的怪异,谢子觉看了他一眼。
但始终没问出口。
没问他怎么看来心情不好,没问他脸上的伤口有没有好点?或许是自己情绪正不爽,无心去关心别人。也或许因为是江喻捷,所以开不了口问他是怎么了。总觉得好暧昧,怎么也开不了口……
于是江喻捷也没等到礼拜天,当晚打包好行李就自己买了机票搭飞机回台北租屋处了。谢子觉忍不住为此感到错愕。
几天后也回台北的谢子觉,面对一整天空无一人的租屋处,烦躁感愈积愈高。
无止尽的焦躁。
除了焦躁,还是更多的焦躁。莫名的觉得某种东西快被撕裂开来,自己得小心翼翼地面对,或许还得做决定。
他知道对方怪怪的。
从在高雄讨论要回台北的事时就很怪。隔几天他也要回台北了,打电话跟他说一声时,他的响应也很奇怪。
“我后天回台北。”
“喔……”顿了一下,“需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吧,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嗯,那……没事了?”
“——嗯。”谢子觉回答的有点迟疑。好像还有什么话想对他说……但终究什么也说不出口。
莫名疑似不安的感觉在心头滋生。平常的江喻捷不会这样。是哪里不对劲?总觉得他冷冷的,说话有气无力的感觉。
他在气离开高雄前,自己对他的冷言冷语?
还是气自己对他表达的感情漠不作声、视若无睹?
是。他知道,他并不是毫无知觉。他知道江喻捷对自己的喜欢和努力想表达的情感。对于他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所夹带的感情都能感受得到。对于他努力想传达给自己的情意也都收到了。
但是那又怎样?谢子觉认为自己没有办法响应。至少目前没办法。除了假装若无其事外还能怎样?
连去理清自己的想法都不敢。
不管是Yes或No,后果应该都不是自己能承受的。于是决定装作什么感觉都没有。
维持现状更少比面对来得没有压力。
隐约的对他感到愧疚。那些没办法响应他的,还有应该表达但却因说不出口而没表达的关怀……他因劝架被波及的伤口都好得差不多了吗?
好想问,但不知怎么地问不出口。
焦躁和不安感愈来愈浓重。因为回台北后还没见到江喻捷关系吗……
前天下午在火车快进台北站时打电话告诉他快到了,江喻捷回说他现在在学长家,果真很乖的照着谢子觉之前说的话没有去接他。要是以前他会不请自来吧?那一瞬间的心情有点失落。
察觉到自己居然会有失落感,谢子觉逼自己立刻停止想这件事。
那天江喻捷整夜没回家,只说是在学长家看什么研究报告,因为弄到很晚了所以借宿在那里。然后因为两人的课、谢子觉的打工以至于这两天来都碰不上面。
错身而过碰不上面,思绪一直停留在几天前江喻捷面无表情地跟他说再见、随即火速的搭飞机回了台北的那个时间点——莫名的让他
烦躁万分。但谢子觉没发现自己的烦躁,只觉得胸口有一口气哽着顺不了。
抬起左手看看腕表。快晚上七点了。
没有察觉自己的动作带着焦躁的意味,重复看表,盯电视,看表,呆呆的盯电视,看表……
终于受不了的起身倒水喝。
到底为什么心神不宁,他搞不清楚,其实也不愿意搞清楚。
卡啦卡啦地,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
他扭过头专注的盯着门板。专注到没发现自己心跳突然有点快。
江喻捷一进门就被这么认真盯着自己看的人吓到。发生了什么事?门口有什么东西吗?
“呃……我回来了。”
“啊?嗯,噢。”回过神,意识到刚才自己盯着门口看的眼神应该满吓人的,而且很怪异,移开看着对方的目光,谢子觉发出无意义的声音当回答。
眼角余光看到江喻捷走向自己坐的小沙发。突然不知自己的眼睛该看电视还是看他。
“这个,”江喻捷走到他身边说:“给你。你吃饭了没?没有的话我煮面一起吃?”
江喻捷在茶几上放了一个看起来黑抹抹的、应该是甜点的东西。
“那是什么?”谢子觉很自然的开口发问,忍住想拿到鼻子前闻的冲动。有够黑的,龟苓膏?
“咖啡冻。”脱下外套顺手挂在沙发上。春假结束后的台北还是有点冷意,让怕冷的江喻捷出门外套不离身。
“学长家附近有卖现做的,我记得你好像满喜欢吃的,就买了。有奶油球哦,要记得淋上去再吃。”
江喻捷一边说一边往厨房找水喝,“你要现在吃吗?我拿汤匙给你?”
看着咖啡冻,瞬间有太多感觉袭上心头,谢子觉忍不住呆了起来,没听到后面的问句。
他的确喜欢这种略带苦味、不太甜的甜点,但哪里来的根据让江喻捷说出“记得你好像满喜欢吃的”这句话?他不是个会明说自己喜好的人,为什么对方却知道?
心头莫名的骚动……
再想到江喻捷买东西,不管是吃的用的,一定不会忘了他。就算后来比较了解谢子觉了,知道想买回家的是他不喜欢的,也会再另外买别的回来。江喻捷带回家的东西永远都有他的那一份。
得知对方在做决定时会想到自己,那种感觉真的很好。
比起他前几天还在高雄家里,因为零食是三个一份装、一共只有六个,家里却有七个小孩,最大的他理所当然的被排挤在吃零食的范围外……那种感觉犹如天壤之别。
他并非想吃零食,只是独独自己被理所当然、毫无发声余地的排除在外,那种感觉真差。
谢子觉盯着放在小茶几上的咖啡冻,莫名的觉得好感动。胸口溢满了难以言喻的感觉,涨得满满的情绪让呼吸失去规律性……
喝完一杯水后,因为没听到回应于是走回小客厅的江喻捷,看到的就是对着咖啡冻发呆的谢子觉。
静静的坐下,也不叫他,江喻捷看着谢子觉。呆滞中两眼无神的小觉也很可爱啊。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也觉得很幸福。
原来那首歌是真的啊。江喻捷的脑袋里莫名地冒出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记忆中,很久很久前在路上听过一首歌,谁唱的忘了,反正大概是那时唱片公司力捧的长相甜美、能谋杀很多清纯少男荷包的美少女吧。
歌词片段里,有句大意是“就算静静看着喜欢的人也是一种幸福”之类的。那时的自己一定想不到将来会这么的喜欢一个人。如果能预料到,那他一定不会在听到那首歌时,心里冒出“那是在唱什么啊?”的想法。
那些在尚未陷入时、还很冷静时看到会觉得“怎么可能这么蠢?”的情歌,现在的自己居然都能随之感叹……
不知道将来的自己在回想时,会不会大笑?
随便,想笑就笑吧。但希望将来他在大笑时,小觉还在他身边……
电视里广告突然爆出的音效让江喻捷回了神,看着还在发呆的谢子觉,他感到有点困惑。为什么小觉可以对着一个咖啡冻呆这么久?不喜欢咖啡冻吗?还是里面有怪东西?
伸长了脖子也跟着看咖啡冻,但黑抹抹的实在很难看出里面是不是有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