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能惹的人,这人见一次就够了,再遇上他,我真不知会如何是好。一行痴很有危机意识地道。
“这人若是忠贤之士,那便是天下之福,若是表里不一,那大清恐怕会裁在他手上。”水林表现出一副道貌岸然,但实际上他却是“嘴巴说一套,做又是一套”的出家人。有关于起柘,他是又妒又忌,这会儿又挑拨离间。
行痴只是当作参考,听听便算。“皇上不是个愚人,他看人的眼力超乎常人,这个起柘,他有重用之处,才会将他带在身边,所谓‘礼贤下士’就是这样了!况且这个起柘若有贰心,他不用等到现在还没动作,依我瞧来,他似乎还挺淡泊名利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而且皇上是掌管天下的天子,太过偏信某个人,都会招来祸端。”水林说出他独特的见解。
事实上,只要是贤能之士,康熙见到了、得知了,他对每个都怀有尊敬纳贤之心,并不是水林口中指责的偏袒。
“水林大师博古通今,行痴小辈怎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那些都跟咱们无关了,要是皇上有福,下次水林大师进京时,一定要入宫内和皇上谈谈,想必对皇上大有益处。”行痴十分推崇水林。
“这我可不敢恭维!”他敬谢不敏。
行痴哑然失笑。水林淡漠世荣,风骨峭峻、特立独行是天下皆知,当年他还是皇帝时,多次慕名宣诏水林,水林不为所动,决心遁迹禅林的心意就可见一斑!
低哑的笑声,不久就随着在跨过泥泞土石的马蹄消失了,而前面是未知的旅途。
“阿冷小师父,敢问你要上哪儿去?”水林进入厨房,唤住冷僧机。
他们行走了五、六天,不眠不休地赶路,到了这日,马走不动了,确定后方无追兵后,他们就在偏远处找了间破屋。因为四周野草丛生,加上蒲松龄的《聊斋志异》闻名天下,此屋及它的四处便开始有人绘声绘影,传说这里有鬼狐出没夺人性命,晚上不只有可怕的光,还有奇怪的呼喊声!
只是这些以讹传讹是吓不倒他们的。
他们还乐得无人打扰呢!
在他们眼中,这里才是“黄金屋”。
四周的野芒草拔一拔,屋内的灰尘、蜘蛛网清一清,他们的落脚之处就舒舒服服了。
“行痴爷在出门化缘前,交代我要给小格格送饭去,免得她车马劳顿,路途上又没吃多少,醒来饿着了!”冷僧机是当年顺治身旁的小太监,顺治出家后,他也跟着出家,这些年来,虽然已经改掉顺治爷的称呼习惯,但是“爷”这字就是怎么也改不掉。
他没有办法断念断得那么透彻。行痴就是顺治,顺治曾是皇帝,这些他都没忘。
行痴说话时,他也不敢插嘴。待在行痴身旁就像以前仍是奴仆般地服侍他,行痴叫他不要这样,就好比杀了他还令他难过,只好任由他去了!
“不如我来送吧,咱们不会在此处久留,但屋后还有些草要清除,就要入秋入冬了,这一带人烟稀少,恐怕那些蛇禽会以此为窝,不小心伤了人就不好了,还有趁天黑前把那两匹马费了,有了盘缠咱们在大寒之时就不用露宿街头。”水林表现出很有先见之明的模样。
“可是行痴爷要我把马放回野外山林。”而且这些年来,不管是寒是热,他们都是以大地为家的。
“这是不对的,那两匹马是千里良驹,咱们以极少的劣等饲料喂它们,它们还能风驰电掣般的奔跑,直到今日才停下,可见它们的健勇。倘若你把它们放回山林,万一它们野性不改去骚扰山下村庄的人,或是它们被捉到了,下场可能是凄惨无比。”水林动用他的三寸不烂不舌说得冷僧机一愣一愣。
冷僧机心想,水林是行痴爷敬仰的大师,他讲的话一定是很有道理。再者,行痴爷听了水林的转述后,可能会认为水林的方法最好,自己不按着做,铁被骂到头抬不起来,要是行痴爷觉得他做错了,那也不打紧,反正是水林师父的主意,行痴爷也不会有二话的!
“要怎么做?”水林心想,还是把马费了好。这两匹马不是庸俗之马,野性强伤了人,他可就间接造孽!还有千里马也要有伯乐的赏识,若是它们就此回归山林,那就枉成骏马了。
“不论走多远,用你的眼力,给它们选个会善待它们、会物尽其用的主人。”水林下了指示。
“我这就去!那水林师父,送饭的事就劳你之手了。”
水林颔首,目送冷僧机兴冲冲地离去。
水林冷眼地别了托盘里素菜素饭一眼,他端了起来,便往屋后杂草漫天的草堆走去。
带着这个小祸端是他极度不愿意的事,这下就看他使出浑身解数来令她自动打退堂鼓了。
明宸头昏昏地坐起来,她打打自己的脑袋,眼睛过了好久才能看清楚。
茫然的看着四周,不知身在何处!她绞尽脑汁地回想,弄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似乎记得她那时正和起柘讲话,吃完包子就睡着了……
想起包子,她摸摸咕咕叫的肚皮,她的肚子好饿、好饿。她是多久没吃东西了?她怎会躺在这木板床上,浑身快痛死了。再看向周遭,她心中升起了警戒之意。
下了床,她走出房间,一个奇怪的声音传进她的耳内,她浑身起了寒栗。这太诡异了,她甚至不明白她怎会出现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
她望了望前后左右,但没办法,肚子实在是太饿了,她就壮起小胆,寻寻看有没有食物。
走到了某个地方,也许是饿到不行了,她的鼻子变得特别灵敏,凭着嗅觉闻到了香味,她就走了进去……
但才走了步,她就定住了脚步张大双眼。一度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再看,没错!
明宸捂住嘴,颤抖得不能说话,吓得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是不是在梦乡?
但这太真实了!
只见一名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乌漆抹黑的“人”正恐怖地囫囵吞枣吃着食物。
见到她后,他们对视了几秒,那“人”朝她阴阴冷冷,痴傻的发出了刺耳的笑声。
她很害怕,但她要先镇定再来设法逃出去。“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她的口气很凶,忘了肚子有多饿了。
那“人”的脸上沾满了食物。“小姑娘……你怎么会误闯禁地?这个地方是大家聚会的地方,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
明宸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任何人见到这种情景都会怕得腿软!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是糊里糊涂睡在木板床上的!”她拼命地要自己别怕。“你到底是谁?”“我?我是蒲松龄写的《聊斋志异》里的山妖,每个月月盈时,各大狐精妖怪都会聚到这里,今天刚好就是十五,天要暗了,待会儿大家就会来,你不明白吗?”嗅了嗅,他随即脸色大变。“莫非你是人不是妖?哎呀,我记起水鬼大兄说今天要带丰盛的佳肴来,大家好久没吃人肉叉烧了!”
明宸立即意会,那个人肉就是她!他若是山妖,那她要如何斗得过他?趁现在要赶快逃走才行,也许放手一搏还有逃命的机会,要是等到各方妖怪陆陆续续到达,她就成了桌上菜了,要怎么被生吞活剥都不晓得!
怎么偏偏是她遇上这荒谬的怪事!
“大餐,往哪里逃!”
那山妖拔起腿如影随形的迫在她身后,明宸尖叫连连,她想哭却哭不出来!
“救命啊,皇阿玛!我还不想小命休矣啊!”她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可以孝敬皇阿玛!
“像你这样娇嫩嫩的女娃儿吃起来最可口,也最使各位妖精们回味无穷,你就乖乖束手就擒,别做垂死挣扎,我会干净地上力到底!”还不停地仰头大笑。
“你别痴心妄想了,要吃我还要看你有没有本领!”明宸不想在这节骨上逞口舌之快,但她只有这样才能替自己加油打气。
“是吗?这样的你就更令人垂涎欲滴了!”
明宸使命地逃,但那山妖却穷追不舍,有时声音就近在她耳旁,有时却在她身后,像是故意要欲擒放纵!
一个踉跄,她跌在泥地上,脸上、身上都沾满了土灰,手掌心还磨破了。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挣扎的要站起来,却摸到了硬硬、尖尖的石子!
“哈哈,你无路可逃了!”山妖洋洋得意。
就在他要靠近之时,明宸转过身,双眼含怒。“谁说的!”用力地把石子朝山妖丢去。
山妖没料到她有秘密武器,闪避不及,就掷重了他的眼角及额角,当场让他血流不止、还直跳脚!
明宸爬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跑,那山妖也没再追来了!
水林取下披在头上的假发,忿愤的低骂。他原本是要吓走明宸的,却反被她用石头丢伤。他摸了摸眼角,踅返回屋内。他要快点恢复原状,再加上高超的演技和想好的说词来瞒骗行痴……但是这阳还真是痛!
水林的作为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那便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第四章
明宸浑浑噩噩地跑着,四周的人越来越多,而她的肚子又开始饿了。她要自己忘了刚才发生的事,不然她真不知该要怎么过。
这里的市集是她陌生的,叫卖的人口音也奇怪,不同于北方那样字正腔圆。
“大婶,不好意思,这里是哪里?”明宸有礼貌地问。
“这儿是风光明媚的江苏呀,小乞儿,你是打从哪里流浪来着?”那大婶回她话。
“江苏?小乞儿?”她不是在西凉寺吗?怎会现身到江苏?何况她可是金枝玉叶的格格,这大婶竟然叫她小乞儿?她哪里像乞丐?
低头瞧瞧身上的衣服,要出宫时,她穿的是太监的工作装求方便,经过一番折腾,还有方才的摔倒,全身一定最脏透了,莫怪人家要叫她乞儿了!
忽地传来一阵大喝,小果摊的老板叫着。“小乞儿,你在路上闲逛什么?还不到集中区去!”
“啊?”明宸意会不来。
不少人拿着扫帚赶着她,明宸初次受到这种对待,仿佛是从天堂掉到地狱,她终于知道自己以往是多么“人在福中不知福”了!
她满腹委屈的想着,她太不应该了,在宫中有得吃有得穿,有人疼爱……
她还嫌什么嫌?
现在落到这样狼狈的下场,后悔又有什么用?
明宸抱着头地跑到所谓的“集中区”,她定睛一瞧,这儿的乞丐不少,个个排排坐,一些有爱心的人就拿东西来送他们吃。
“喂,不要插队,到后面去!”有人朝她叫嚣着。
明宸走着、走着,越走越觉得人生要完了。
“坐贫僧的旁边吧!”行痴空出了身旁的位置。
“谢谢您大师!”明宸感激涕零。
行痴听出她的声音,诧异道:“你怎么跑出来?还搞成这副模样?”
明宸被所有的一切搞得昏头转向,她喘着气,摸摸自己的心脏,她是活着。
那到底有谁来告诉她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快要发疯了!
“大师,我和您相识吗?”明宸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我素昧相识,贫僧只是想知道你怎会那么窘困?”他出门前,她还躺在床上,脸上也没这么黑!但塞翁失马,正因此,她才没露出姣好的脸蛋,要不,早遭觊觎被卖去妓院了……
“大师这么问我,我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这过程太匪夷所思了,我明明在五台山西凉寺,一觉睡醒竟然在江苏!更倒霉的是,我还被妖怪捉去,差点成了烹中菜!”她死里逃生还是觉得心惊胆战。
行痴莞尔失笑。“世上哪有什么妖精鬼怪之说?那不过是你的幻想,人吓人罢了!”
“这我不明白,我朝他丢石子,他还会流血,就是样子恐怖了点……”她止不住他冷颤。
行痴见她不像是胡扯乱编,脸色严肃了起来。他千交代万嘱咐要冷僧机照顾她,他竟调皮性不改,扮鬼吓她!
“你别怕,或许那是场恶作剧。”等回去后,他一定要冷僧机付出吓人的代价。
“但愿如此。”她甫定魂,咽了咽口水。“肚子好饿……”
“贫僧钵内的食物,你先拿去吃,先止饿再说。”行痴把钵递到她眼前。
她的口水要流下来了。“这样好吗?”
“没关系,你我有缘一场,贫僧肚子还不饿,要食物再分就有!”行痴不吝啬地道。
明宸的限内都是食物。“那我就不客气了!”端起钵,狼吞虎咽了起来。谁都不会料到,堂堂一个尊贵的格格竟会落到向人乞食的下场。
“大师,您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等回到京城,我会告诉皇阿玛,对你大大赏封!”她一口接一口没停地吃。
“贫僧不要赏赐什么,只要问你几个问题。”
“几百个我都可以答!”
“阿佟,她好么?”
“阿佟?”一脸尴尬。“大师,我不认识阿佟!”
行痴转换了说法。“你的亲奶奶好么?”
“喔,她好啊!我皇阿玛很孝敬她,在皇奶奶六十大寿时,还特意安排了隆重的生日宴会,那天好热闹,我玩得不亦乐乎!”她只记得当时快乐的情形。
“唉!”行痴叹了声,一生的恩怨情痴要到何时才会平息?
“师父为何叹息?您有忧愁吗?”明宸准备要安慰安慰他,即使她自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不是!贫僧有两句话要讲:‘前尘往事成云烟,行痴俨然已断念’。”行痴有感而发。
明宸嘴内都是食物。“大师真会作生吉诗!”她只差没拍拍手。
“娃儿,你回宫内一定要记住我这两句话!”行痴自言自语。
倏地,四周一片嘈杂,明宸抬起眼。“出了什么事吗?”
“有官员到此处来视察了!这些难民都是从水患区来的,因为年年如此,有时会爆发传染病,所以就规定难民、乞丐讨食的人要到这里集中。”
“官员?”明宸喜上眉梢。“是北京来的吗?”
“似乎是!”
明宸跳了起来,行痴赶忙拉她坐下。“县府规定严禁情况失控,而且有成千上万的人要陈情,你这样会引起公愤!”
“可是我有话要跟他们说……”她可是格格啊!
“每个人都有话要说!”
“我不同!”她再瞧一眼。“居然是起柘,这太好了,我有救了!”
“你别暴躁,我慢慢给你设法。”行痴闭目养神地向她说。
“情况根本是失控了!”所有人全往前冲,跟随来的侍卫拿长矛阻成一道墙,四周都是呐喊声。“起柘、起柘!是我,明宸在叫你啊!”明宸怀有一线希望的喊,还挥动着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