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中堂,气氛冷凝严肃,居庸关的守将孛术图,坐在中间的最高位置上,黄胡虬髯,倒八眉不怒而威,一于将领左右分成两排站在底下,目光皆是凶悍无比的打量着站在中堂上的两个男人。站在前面的粗犷野性、身形魁梧,相形之下,站在他后面的男人,则是斯文俊秀,瘦小许多。
怀疑、不信任的眼神不加掩饰的投射在他们身上,南昊与言宁相当镇定,盯着明为友、暗为敌的金人,考验他们带来的命令的真伪性。
“之前主上要我勤练兵士,蓄粮养马,暂时按兵不动,我以为是要一举进攻鬼域,怎么这回带来的命令,却是要我在后日出兵,歼灭在北方扎营的宋兵?”孛术图从头到尾就很质疑这两人的身份,可瞥见前面男人的手臂上头,烙了他们金人会在死士身上烙下的火红印记——一枚上弦月里多了一颗十字星,外表和特征是很像他们金国训练出来的死士没错,但这个人他实在觉得眼熟,却忘了在哪里见过面,而后面那一个背着木盒的人,就真的没有印象。
“主上的心思不是我们可以臆测的,孛术大人只要听命行事便是。”低沉的嗓音一开口,便是连串流利的契丹语。
站在南昊身后,言宁露出其他人察觉不到的笑意,她当然知道说契丹话的用意,是想取得孛术图的信任,让他相信他们就是完颜宗弼派来的。只是没想到,身前的男人不只会带兵打仗,懂得倒是比她还多。她不由得打心里佩服起她的男人了。
孛术图先是一怔,然后朗朗大笑了起来,听到如此熟悉的语言,他的戒心至少减去了一大半,各个将领也同样松了松紧绷很久的手臂、胳膊。
“的确是如此,主上向来行事低调,怕身份被人识破,如今既然派你们前来告知本官发兵一事,我想就算再怎么匆忙,你们应该也有把一样重要的东西带来,是吧?”
“当然,孛术大人请过目。”
南昊才说完,言宁便拿出袖子里的锦盒,打开后,直接交给旁边的一名将领,那人随即把锦盒呈给孛术图。
南昊与言宁仔细注意着孛术图的任何一个表情,他们现在好比老虎利嘴下的一块肉,一刻都轻忽不得。
只见孛术图从怀中拿出另一半虎符,将两块缺口嵌合上,审视着桌上完整的虎符,他持髭而笑。
“没错、没错,果真是王上赐予的虎符,我还有一些事要向主上禀告,你们就在这里休息一晚,等我交给你们书信后再走。”
“多谢孛术大人。”
两人向孛术图颔了颔首,接着随一名手下出去后,中堂之上只剩孛术图和他的心腹将领。
而低垂的帘幕后,走出了一个人,这人不是别人,即是孛术图口中的主上——完颜宗弼,也就是虎符的持有者。
“主上真是料事如神,白修罗果然拿虎符到这里假传军令。”孛术图恭敬的让出位置给他。
早在言宁逃走后,完颜宗弼便将兵符遗失的事告知居庸、紫荆、倒马这三关的守将,所以孛术图对今天这场戏早有准备。
“来得可真快,不亏是掌握军情的三护法,选择的正是如老夫所想。”抚了抚鬓上灰白的胡须,完颜完弼勾了勾唇,在日修罗和鬼王三子一起失踪后,他便猜到这两人有可能在一块儿,早为今天设下陷阱,就等他们自投罗网。
“三护法?!莫非那个会说我金国语言的人,就是鬼王的三子?!”孛术图讶然的问。难怪他会觉得眼熟了,因为前几年他曾与南昊交战过一回,而只是那一回,便让他折损掉大半的兵力,这仇至今犹记,恨得他牙痒痒的。
“只要他手上没有兵,就不足为惧,这两人已经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主上的意思,是要我现在就派人杀了他们?”
“杀这两人是早晚的事。”完颜宗弼拿起杯盖,沿着杯绿沏着杯子里的茶渣,眼底精明之光迸射,绝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他的大计。
“先查探他们有没有跟鬼域连络上,今晚再动手。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两个人,不用费太多心思,解决他们之后,带全所有兵力埋伏在鬼域外围,明白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谁也不能例外。“是,主上。”孛术图眼睛里的兴奋是蠢蠢欲动的杀意。
夜很快降临,泼墨似的染黑了倦归的云朵,夜鸱低呜,透着烛光的西厢房安静无声,纸糊的花窗映出窗台上花瓶的剪影。
孛术图带着数十名士兵,个个拿着火炬与兵器,步步为营的接近安置这两个假冒死士的房间;待他大手一扬,一伙人立刻将独立的西厢房给重重包围住。
一切就绪后后,孛术图这才放心的扯开嗓门对屋内喊
“白修罗、鬼王三子,你们已经逃不掉了!乖乖的出来束手就擒,否则本官将命人放火将你们烧死在屋中,让你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死也死不安稳!”放话喊完,手术图和一干属下正等着被困住的两人自动出现求饶,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一丁点的声音,惹得孛术图不耐的再度出言恫吓——
“你们别以为不出声,本官就会怕你们,今晚你们是注定要死在这里了!哈哈哈……”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气得孛术图涨红了脖子,满脸胡子也都快卷起来了。
这两个人竟然敢不把他放在眼里,反正他们也无路可逃,那他还客气什么?!
“够胆识!那么你们也会知道,本官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来啊!给我放火烧了他们!”
“是!”士兵们即刻点燃在屋子四面墙壁上的干稻草,火舌一引即发,很快的沿着干稻草窜升,火势在夜风的助长下,无远弗届的蔓延开来。
眼看整栋小屋快速烧毁中,孛术图心里纳闷着,不相信就要火烧屁股了,这两人还不逃出来。
“你们几个,拿长枪去把门给我弄开。”
“是!”
三名士兵奋力将还未着火的房门撞开,待两片门板尽毁,烧废的窗扇残骸也掉下时,手术图和所有在场的属下,都愕然瞪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在放火之前,没有人会想到这间屋子是空的,现在就连只老鼠也没发现。火如是烧着,发出哗啵声,众人的嘴也如是张着,直到孛术图怒骂出声——
“人呢?!我不是要你们好好看住这两个人?现在人到哪儿去了?”
一连串的炮火轰向在场的众士兵,他们个个都低下头,还很有默契的往后退了一步,而傻傻留在原地的,则是被派来看顾这两人的士兵。
小兵左看看、右瞧瞧,平日称兄道弟的伙伴,现在逃得比谁都快,哪还会为他讲好话?既然仰仗不了别人,小兵只得忙着替自己澄清:“小的、小的的确没看见有人走出房门啊!”
“你的脑袋给我小心一点!还站在这里干嘛?快去给我把人找出来!找到后,杀无赦!听到没有?”
轰!惊破天际的一声巨响盖过孛术图的吼声,那爆炸声炸得排排站的众人全动作迅速的就地趴倒,两手捂住差点被震破的耳膜。
之后,众士兵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尽是莫名其妙,这时又是靠孛术图的狮子吼轰回他们的注意力——
“都趴在这里不动,是想人头落地是不是?通通给我起来!跟我过去看看!”
孛术图带着众士兵急忙冲向爆炸声传来的地方一一赶到,所有人都傻眼了。
“大、大人……粮仓、粮仓被、被炸了!”站在孛术图旁边的士兵,吓到严重口吃。
“我又不是瞎了!还要你来告诉我粮仓有没有被炸啊!”孛术图的脸早绿了一半,储存多月准备用来长期战争的粮食,竟在一夕之间全没了,没了……这下他要怎么跟主上交代?
轰!此刻又是一声巨响,这次不只炸得呆站在这里的众人头昏眼花,还险些炸掉孛术图七上八下的心脏,根本连思考的时间都来不及,就看他火气满天飞的又率领一干人马杀向被炸的地方,脚跟才停住,愣看着被夷为平地的兵器库,他当然清楚这是谁干的,问题是,那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办到的?!这次真的需要人来扶住他四肢无力的身体了。
“给我——”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了声,“给我杀了那两个人!”然后欲振乏力的昏死了过去。
没人发现到,孛术图官宅一隅的屋瓦上正伫立一条人影,随风飞扬的发辫,在星子闪烁的夜晚漆黑难辨,眼力不好的人,会以为那是一条被风吹起的黑色织带,殊不知发辫的主人双手环胸,在看见孛术图昏倒在地时,露出了难得的顽皮笑意。
言宁仰起脸,寻到满星辰的天空中最璀璨的一颗星子,心头浮现一匹黑色骏马。
总算报仇了,乖马儿,你看见了吗?你的主子真值得我们为他骄傲。
脚尖点地的声音引起她的注意,一个男人与她伫立在同一块屋檐上,脸上的笑容比她还要灿烂,那一口白牙亮得刺眼,不过这回,她是笑吟吟的接受他的笑容,没半分讨厌的成分存在,伸出手,迎接安然无事的他。
“这出戏还好看吗?”握住她伸向他的手,南昊笑嘻嘻的问。
“少了我,没那么精彩。”刚才她在房中退了有始以来的第一步,乖乖在这儿耐心的等他,没让他在引爆火药时有任何顾忌。
她何尝不怕呢?怕他就这么一去不回,一是被孛术图捉走,一是被买来的火药炸伤,两者她都不愿见到,只要他平安回来牵着她的手。
这就是所谓的幸福吧。
“只有这回,下次,我不会再让你看不见我。”手心贴在她冰凉的颊上,他当然知道她的担心,所以他一直很小心的珍惜着自己的性命,就像珍惜她一样。
“我们回家了。”她对他漾出最美丽的笑靥,如绽放中的芙蓉,娇艳欲滴。
“是该回家了。”秋意深深,伴着他的深情,是不悔。
詹廊下的两匹灰马,正等着载他们一起回家。
尾声
隆冬时节,正是瑞雪纷飞时候。
宽敞的马厩内,铺满事先预备好的干稻草,言宁刚替一匹牝马接生完。第一次帮难产的母马接生,让她忐忑不安,比医人还紧张;看着甫出生的小黑马趴在干稻草上吸吮奶汁的模样,她欣慰的一笑,总算是母子平安。
放下卷起的袖子,她转过身,马厩的大门忽然被打开,外头的雪花被冷风卷了进来,有些落在枯黄的稻草堆上,有些则飘飞到她的发上,待看清楚站在门口的伟岸男子是谁后,淡然的双眸样出一丝甜蜜。
“议事结束了吗?”压住被风扬起的裙摆,目光胶着在好久不见的新婚夫婿身上。
一字也没有说,大步一跨,南昊一手勾来新婚妻子纤细的腰压向自己,一手按住她的发,直接将她鲜艳的唇,吞没在他的气息里,狂热而大胆的撷取她小嘴内所有的芬芳,压榨得一点也不剩。
“昊……”两条粗蛇似的手臂,攀住他裸露在外的健臂,柔软的声音微微抖着,因为他正转战她敏感的耳垂。
“再说一次……”大掌合握住她的腰,他的唇舌留恋在她耳边的柔嫩地带,喷吐着阳刚热气,“我想听你再喊一次我的名字。”
“别闹了,你不是该在议事厅里?”他火热的攻势,让她瘫软在他怀里,整个身体贴合着他的,在这寒冷的季节,他的胸膛是最温暖舒服的地方。
“我逃出来了……”嘴巴含糊说着,手指已解开她颈上的盘扣,露出一片凝脂玉肤,炙热的唇沿着优美的颈项一路吻下,烙下殷红的痕迹,极度表现了小别胜新婚的热情。
他那眼里只有公事的大哥,居然在他成亲后的隔天,就把他关到议事厅,无视他的欲求不满;跟他讨论起今年牲畜买卖的情形,还劝他要忍耐。
这一关就是十多日,他才不管牛卖了多少头、羊又生了多少只,他只想见自己的妻子!
挡他者死!
“嗯……这样可以吗?”他的热情感染了她,任他的大掌在背上游移,然后又回到她的面颊上。
“见不到你,我才知道思念会把人给逼疯。”拇指揉着被他吻肿的唇瓣,忍不住又啄了一口,像个讨糖吃的孩子,找到糖便黏着不放。
“我找你找得好辛苦。”找遍鬼堡,最后终于让他在这里找着了她——他名副其实的妻。
黛眉弯弯的,细长的眼也弯弯的,心里是甜滋滋的。“我刚接生了一匹马,你要不要看看小黑马?”她故意逗他,得来一个惩罚性的狼吻。
“不准再提任何跟四条腿有关的事,现在,你的丈天我,要吻你……”凑上去的嘴,被她用手心挡了下来。
“找还有话要说。”从“淫贼”喊起,最后连跳三级后,直接成了她的“丈夫”,好曲折的转变,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最好是重要的事。”南昊的脸马上沉了下来,眼神变得相当危险,被关了十几天,脸色实在是臭得很。
“我也……”要她把心中的浓情蜜意说出来,还真是不习惯哪。“我也好想好想你,想念你的吻,想念你的笑,还有你的怀抱,这样算不算是重要的事?”眼睫垂下,染上双赖的霞红,烘托她赛雪的容颜,瑰丽无双。
飘飘然地接受新婚妻手的告白,他爱怜地捧起她含羞带怯的脸蛋,眷恋的看着、瞧着,舍不得放下手。
“看什么呢?”她喜欢他像这样似痴似傻的凝视向自己,一直一直,好像她才是最重要的,被他珍惜的阿疼着。
“我想跟宁儿要求一样东西。”其实他的表情是不容拒绝。
“嗯?”指尖在他结实的手臂上轻刮着,这么冷的天,他还是一身短衣轻裘,表现出男子独有的线条,她忘了她的男人怕热阿。
“为我生个小娃娃。”这话露骨得教人羞红了脸,酡醉的脸埋进他温热的怀里,轻轻点了点,当作是应允了他。她很是明白他想要有自己骨血的心情,这样他心中的家才能变得更完整。
烧红的脸再度被他托起,细碎的吻便在她眉心、颊上起落,最后当然还是选择香软的唇,作为暂时栖息的地方。
“三夫人!昊有没有逃到这里来?”一推开大门,夜鹰就后悔了,“呃……你们继续,当我什么也没看见。”鞠躬哈腰的关上门板。刚才瞪向他的那双琥珀眼还真可怕,活像好几天没吃肉的老虎。要是他不识相的阻止下去,准会被那只老虎扑上来咬得稀巴烂,唉……
望着茫茫大雪,明明天气冷得要死,他怎么一直热起来?
“夜将军!有没有找到三少啊?少主派人来催了耶!”南院的吴管事急急忙忙的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