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冉方晴觉得有必要为自己申诉一下。她是病人耶,身体有病痛、很难过的病人耶,雷诺.威登才舍不得她咧,怎么可能会让她欺负到?
“Ronald。”冉方晴甜甜地叫了一声。
“什么事?”他看着她把最后一口饭吞下。
“你觉得自己可怜吗?”
这真是一个明显的大陷阱啊!只要是人,都知道冉方晴在问什么。雷诺.威登在心里苦笑地想着。
他把餐盘收到一边,开始喂她喝水。“不会啊,我觉得我很幸福。”
对嘛,就是这样,冉方晴笑咪咪地把水喝完。
徐家明一走进来,就看到那个强壮的男人又在服待她瘦弱的室友。
“唉……”她在病床边坐下来叹气。
“别又来说我虐待外籍劳工哦。”冉方晴先发制人。
“我怎么敢啊?大病人小姐。”徐家明摆出“好害怕”的模样。“我是在感叹如果我们家佟佐也能这样该多好。”
“那就把他甩啦!不过我不保证你能找到跟我的雷诺一样好的哦。”冉方晴臭屁地乱出主意。
“我去买水果和你的冰砂。”雷诺.威登插了话进来,是对冉方晴说的。
“我要蓝莓口味的。”她提醒他。
“我知道,卖冰砂的老板都认得我了。”他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记得不要聊太久,你的体力还不行。”
看着冉方晴点头,他朝徐家明打过招呼才出去。
徐家明看着她黏在雷诺.威登背影上的眼神。“他对你真的很好。”
冉方晴回过头来对她笑。“对啊。”
“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不是这个样子?”冉方晴的眼睛打上两个问号。“我听不懂耶。”
“我看过你的病历,复原得差不多了,大概再两天就可以出院。”她仿佛做下了重大决定。“精神状况很稳定,应该没有无法承受压力的顾虑。”
“我越听越不懂了。”冉方晴有点被家明严谨的口气吓到了。
“记不记得我大二修牙体形态学的时候,硬是强迫每个我认识的人都让我做一副口腔的石膏模型?”徐家明打开了她随身的小箱子。
“记得啊,我的嘴巴现在还放在我的书架上呢。”
“这是路易的。”徐家明从箱子里取出一副“嘴巴”放在床头柜上。
“你还留着?”冉方晴伸手去碰了碰那个白白凉凉、有点陌生的东西。
“我有留实验作品的习惯。”徐家明说着又放上一副相似的、比较新的模型。“上礼拜你在手术房开刀的时候,我帮雷诺.威登处理他的牙齿,这是当时帮他印的‘嘴巴’。”
“他缺了一颗牙。”冉方晴好笑地看着模型上的洞。
“你知道吗?方晴。”徐家明引回她的注意力。“人的齿列咬合纪录和指纹一样,在自然情况下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她把两副模型摆在一起。“你注意看看这两个人的‘嘴巴’有什么不同。”
冉方晴认真地比对着,轻松的表情转为怀疑,然后是僵硬。“完全一样!”
“没错,除了受伤的那颗牙齿,雷诺.威登和路易的齿列完全一样。”
“你的意思是……”冉方晴现在不敢往下想任何事。
“世界上没有两个齿列完全相同的案例。”徐家明恨死自己是学这种东西的,不想发现都不行。“除非是来自同一个人。”她宣布。
“同一个人……”冉方晴呆呆地重复她的话:“同一个人……”
徐家明没再说什么,让冉方晴自己去反复咀嚼。事实相当戏剧化,以一个旁观者和好朋友的立场,她尽到了告知的责任。很残忍,她知道;但她没有隐瞒的权利。
冉方晴有权知道这件事。
“你还好吗?方晴。”她实在是愣太久了,徐家明有点担心。
“我……”冉方晴回过神来。“我没事。”她的神情很镇定。
“雷诺.威登的模型,基于医疗上的需要我得带回去。至于路易的……”徐家明看着她,由她决定。
“带走吧,这本来就是你保留的东西。”冉方晴挤出一抹笑。“放在我这儿好像也没什么意义嘛。”
“嗯。”徐家明将模型一一收回箱子,回头看她。“你真的没事吧?”她冷静得太不像冉方晴了。
“我觉得我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该是一场好梦吧?”那个男人是真的爱方晴。
“梦醒后变成一场空。”
徐家明终于看到她正常的反应了。
“别想得那么糟,你刚刚才对我炫耀过他的好,你忘了吗?”
冉方晴没有回答,看向门口,雷诺.威登刚好踏进病房。
“我得走了,下午还有门诊要看。”徐家明起身告退。
“不送了。”雷诺.威登开的口,他对这个女人还是敬而远之。
徐家明无所谓地笑笑,走之前还多对冉方晴说了一句:“先听听他怎么说,毕竟这种事真的匪夷所思。”
“什么事情匪夷所思?”雷诺.威登随口问道,顺便把冰砂交到她手上。“喏,你的。”
冉方晴接下冰砂喝了一口,没有说话。
她看着眼前的大块头男人东摸摸、西弄弄,进了浴室又出来,然后张罗着开始切柳丁。
他是雄伟、霸道、深切又疯狂的情人,他是金头发、绿眼睛、有张北欧血统完美轮廓的脸的:雷诺.威登。
路易是温和、守礼、体贴却无奈的另一个情人。他有浓密的黑发、美丽的蓝眼睛,不突出却也好看的脸。
他们是同一个人?
冉方晴好像到现在才领悟到家明告诉她的这一切的真正意义。
从认识雷诺.威登以来,她就尽其所能地在替这两个男人归类;他高瘦、他壮硕,他温柔、他专断……,她努力在告诉自己,这是两个不同的男人。
其实,早在相遇的那一刹那,她的本能就已察觉到真相。
原来,这就是那个她在等待的“点”。
所有的事情都清楚明白了。初识的他为什么知她甚深、为什么总能引起她的回忆、为什么她会直觉非他不可、为什么他会到台湾来……
那么,他真的是“为她”而来的!他不肯给她的答案就是这个!
为什么?
冉方晴看着雷诺.威登正专心切水果的背影,下意识地低声唤出:
“路易?”
他停顿了一秒不到,动作马上继续,但是冉方晴看到了。
“我该叫你雷诺还是路易?”
这一回他停顿了很长的时间,放下水果刀,很慢很慢地转过身来,沉着脸色面对她。“你都知道了?”雷诺.威登艰难地开了口。
他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措手不及中事情已经被摊在阳光下。
在他准备好要告诉她一切,却迟迟等不到机会的阴错阳差中,她早了一步。
“我到底该叫你路易还是雷诺?”冉方晴还是坚持着她原来的问题。
“都可以。路易是我中间的名字,我的全名是‘雷诺.L.威登’,L就是路易的缩写。”
冉方晴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用力地盯着他的脸。就是这张脸,毫无破绽的一张迥异于她所认识的路易的脸,让她一再勉强自己相信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全新的一张脸。
雷诺……或是路易,向冉方晴走近,在她面前蹲下来与她平视,让她能看得更仔细。
“你是怎么办到的?”冉方晴近乎敬畏地,伸手去摸这张她以为已经很熟悉的脸,害怕会像扯出真相一样破坏她原先所有的认知。
雷诺.威登按住她迟疑的手,用力地在他还留着几块防疤胶带的脸上移动;他看见了她看着他眼中那种害怕世界就要崩落的恐惧,他受不了她这么看她!他要她知道他的脸是真的、人是真的、他所有的东西都是真的!
“你是怎么办到的,能够骗过所有人?”冉方晴的表情变了,变成一种夸张的崇拜,对眼前这张脸。
“我没有要骗你,也没有要骗所有人。这张脸是真的、是活的、是热的——你能感觉到的,不是吗?”
“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感觉才是真正的、正确的感觉了。”她低喃着,木然的眼神移到雷诺.威登热切的眸上。“这真的是绿色的吗?”她盯着绿色的眼睛,仿佛是第一次看到它们。
“路易是个大近视,他带着隐形眼镜的,你忘了吗?”他提醒着她多年前的事。“当年我的近视眼镜是蓝色的。”
“头发呢?它们以前是跟我的一样黑的。”她的手指缠上一绺金发。
“我的毛囊受过伤,再长出来的头发颜色都很淡,我才会把它们全染成金色。”
“漂亮的蓝眼睛、耀眼的金发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会是真的呢?”冉方晴说着说着,就不由自主地掉下泪来。“你知道你做的最残忍的事是什么吗?你让我连自己……最重要的自己都没办法相信了。”
“方晴,所有的事都是真的……”他焦急地想扭转她的定论、停下她的眼泪。
“我爱上一个根本搞不清楚真实身份的人,还傻傻地爱了两次,你告诉我这是真的?”冉方晴把头埋进棉被里,听不下任何一句解释。“你可不可以先离开这里?”她用客套疏离的语气请求着。
雷诺.威登站起身来,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她在短时间内心里受到的冲击太大了。
他把切好的柳丁放到她的床头柜。“我暂时消失,你哭完了记得把柳丁吃掉。”
打开门,走出去,关上门。
冉方晴知道这世上最爱她的男人已经先行离去。
第十章
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雷诺.威登不会出此下策。
那天走出了冉方晴的病房,他就像是走出了她的生命。她不接他的电话、不让他进病房;出院后不让他进她家,工地的事她让张大介去关心,公司她靠秘书联络。她的世界依旧运转着,只是容不下雷诺.威登。
他急了、慌了,方晴不要他如同世界遗弃了他,他却束手无策!
雷诺.威登气自己爱她太多,当时应该不顾她的眼泪对她解释完所有的事。至少在他被判死罪的时候,知道方晴是在明了一切的情况下,他会死得甘愿一点。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
伪装成送花的小弟实在是很槽的主意,T恤牛仔裤他还能接受,棒球帽他却至少有十年没戴过了。但是不这么穿不行,这是唯一能骗过楼下管理员又让冉方晴开门的方法。
他知道徐家明去上班的时候她是一个人在家的。
奇怪的是,拄着拐仗的冉方晴开门见到他、被打横一抱进电梯、直接带进地下室停车场开车、终于出了大厦到马路上,她都是一脸平静,像是出来兜风。反倒是雷诺.威登自己紧张得像真的干下了绑架案。
只有在他把她带进速食店的时候,冉方晴才有了一点吃惊的表情。
“吃!”雷诺.威登在她面前堆上大份早餐,恶声恶气地命令着。
冉方晴乖顺地吃将起来,脸上仍是风平浪静,心里则笑到快抽筋。这家伙摆出这等谈判的阵仗,结果开始前还是不忘要把她喂饱。
直到看着她吃干抹净,雷诺.威登才开口:“为什么不肯见我?”
冉方晴专在地擦手擦脸,眼神回避着他。
雷诺.威登不耐烦地伸手固定住她的下巴。“回答我!”
“我在等你来绑架我。”她轻吐出一个劲爆的答案。
这不是开玩笑的,不见雷诺.威登——或是路易——的日子里她自己也没多好过。那天她哭完,开始吃他切给她的柳丁,就发现她不想要他走,她一点都不想他离开她身边。
因为这样,冉方晴再也不敢见他。
在她弄清楚自己爱上的究竟是什么人——路易还是雷诺——爱上的是什么东西、什么感觉之前,她不敢见他。
她知道一见面,她就只会记得她爱的是“他”,不管他是谁。
她不要这种不明不白的爱情。
“你为什么不像我讲的那样好好的听他说呢?”家明气急败坏地数落她整天在家坐困愁城。
她只是想要弄懂自己的感觉、什么才是她相信的事实嘛。
只是不想从他口中听到或许是补偿或许是玩弄的答案嘛。
也或许,她就是在等他来强迫她面对现实吧?
听到冉方晴的回答,雷诺.威登愣住!
“你不知道只要你一句话,就是在天涯海角我都会飞到你面前来吗?”
“我现在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了。”她小小声地咕哝。
“那就闭上嘴,乖乖听我把整个故事说告诉你。”
雷诺.威登很“自然”地执起她的柔荑,发现她没有甩开的意思,心里的激动几乎要掩藏不住。他这些天想念她、想念她的声音、想念她的触感,想念得都快发疯了!
冉方晴痴痴地望着他那张精致的脸,她最疑惑的地方——“可不可以先从你怎么会变成这张脸开始?”
他想了想,还是顺了她的意。“要变脸很简单,整型手术只要肯花钱就行了。”
“整型?你一张脸好好的没事干嘛跑去整型?”冉方晴的第一反应脱口而出。
“你以为我愿意吗?”雷诺.威登苦笑着。“前因后果有点复杂,我尽量说清楚,不过我要先问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我认识你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对劲,这些日子以来对你的疑问又越积越多……”
“就这样看出来了?”他认识的粗线条冉方晴没有这么灵敏的推理能力吧?
“不是我啦!”她扯了半天,结果重点都不是她说的那些。“是家明发现的。”
家明?果然是那个恐怖的女人。“她从什么地方发现的?”
“牙齿。”
雷诺.威登已经装上新的假牙,去找徐家明复诊的时候却从没想过这才是冉方晴能在他开口之前先发现的主因,也没想到他的牙医师才是“破案的关键”。
冉方晴这一讲,他就把整件事连起来了。“她还留着当年帮我做的那个模型?”
“嗯。”冉方晴点点头。
“没想到当我决心什么都不留下的时候,竟是一个不相干的旁人在替我收藏过去的纪念。”他有些感叹似地。
“过去对你来说很不堪回首吗?”冉方晴有些难过地猜测着,他的过去当然也包括她。
“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雷诺.威登揉揉她的头发。“抛掉所有过去,唯一留下的就是你。我必须这样做,否则我没办法重新站起来。”
“究竟出了什么事?”她终于对真正的事件过程感兴趣了。“你赶快说吧。”
“七、八年前,有一个大学刚毕业、即将要继承家业的男孩,突然受不了从小到大加诸在他身上的压力,决定离家出走。”他从最早最早的缘起开始。
“然后你就到台湾来了。”冉方晴知道这一段,帮他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