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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情阅微 page 8 作者:丁冬

  听喜儿说得决绝,眼里的神气坚定,柳荑生不由感动地握紧了喜儿的双手。

  “来世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么?”

  “你不知道,只要在三生石畔定了约,哪怕来世咱俩活得天南地北,也必能碰头的。”

  灵河岸边三生石,是情痴难断者寄梦之所,尘世间无数多情儿女,莫不盼那有系缘之力的顽石,能化两心如石,任他物换星移、风蚀水磨,也难移迁……

  “真的?你不是拿话哄我?”

  “我哄你做什么?我在阴间可都听说了,多少人世间的夫妻爱侣都是这样定下的呢!所以,我才要你好好地活。”喜儿偎进柳荑生的怀里,“你想,等来世咱俩投胎成一男一女,可以光明正大地做正头夫妻,那有多好?”

  “可……要万一我们都还是男的呢?”

  “那就继续像这辈子一样,过咱们的,再不管旁人说些什么。”

  “那万一我们都转世成女人呢?”

  “那咱自然还是像今儿这样,说什么也不分开。”

  相握着的手紧了,坚定如盘石。

  且怀着订约于三生石畔的梦吧!在牵着手,怀想着同一个梦的时候,那互许的心,便已化作存在于缥缈传说中的神石,为彼此定下生生、世世……同心同梦的延续,即是永恒。

  有书生嬖一娈童。相爱如夫妇,童病将殁,凄恋万状,气已绝,犹手把书生腕,擘之乃开。后梦寐见之,灯月下见之,渐至白昼亦见之,相去恒七八尺,问之不语,呼之不前,即之则却退,缘是惘惘成心疾,符箓劾治无验。其父姑令借榻丛林,冀鬼不敢入佛地,至则见如故,一老僧曰:“种种魔障,皆起于心,果此童耶?是心所招,非此童耶?是心所幻,但空尔心,一切俱灭矣。”又一老僧曰:“师对下等人说上等法,渠无定力,心安得空。正如但说病症,不疏药物耳。”因语生曰:“邪念纠结,如草生根,当如物在空中,出之以楔,楔满孔则物自出。尔当思惟此童殁后,其身渐至僵冷,渐至洪胀,渐至臭秽,渐至腐溃,渐至尸虫蠕动,渐至脏腑碎裂,血肉狼籍,作种种色,其面目渐至变貌,渐至变色,渐至变相如罗,则恐怖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如在,日长一日,渐至壮伟,无复媚态,渐至有须,渐至修髯如戟,渐至面苍黧,渐至发斑白,渐至两鬓如雪,渐至头童齿豁,渐至佝偻劳嗽,涕泪涎沫,秽不可近,则厌弃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先死,故我念彼,倘我先死,彼貌姣好,定有人诱,利饵势胁,彼未必守贞如寡女,一旦引去,荐彼枕席。我在生时,对我种种淫语,种种淫态,俱回向是人,恣其娱乐,从前种种昵爱,如浮云散灭,都无余滓,则愤恚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如在,或恃宠跋扈,使我不堪,偶相触忤,反面诟谇,或我财不赡,不厌所求,顿生异心,形色索漠;或见彼富贵,弃我他往,与我相遇,如陌路人,则怨恨之念生矣。以是诸念起伏,生灭于心中,则心无余闲,心无余闲,则一切爱根欲根,无处容着,一切魔障,不袪自退矣。”生如所教数日,或见或不见,又数日竟灭,及病起往访,则寺中无是二僧,或曰古佛现化,或曰十方常住,来往如云,萍水偶逢,已飞锡他往云。

  清 纪晓岚 阅微草堂笔记 卷三 滦阳消夏录(三)

  乡野传说,在广大的黄土地上随风散扩,被风吹乱了结局的故事,谁又知道真正始末?

  呵……茶余饭后的闲谈,何须在意?随人说去消磨光阴呗!

  本篇终

  暮江帆影(一)

  古老的土地上,总有着古老的传说。

  江流滚滚而东,无数舟楫于其上如梭般去来,每一艘船都装载着故事,被船头上挑亮的灯火朦胧,跟着载浮载沉的水波一路悠远长流。

  且看看江面上,那浮萍般的船只或同行、离散或偶一交错,便演出一幕幕悲欢离合恰似人世的际遇。

  男女老少、贤愚凡圣……无数脸孔带着各种表情自尘世的大河上流过,有时叫人刻骨铭心、有时却一眨眼就忘了……然转蓬飘萍间,可得仔细着身边,不定一个不经意错肩的回眸,即是三生石畔熟悉眼波化就的微笑……

  ※  ※  ※

  雨声淅沥,敲打窗外绿意。

  王兰洲怔怔地看着顶上房梁,被烟尘熏得焦黑,角落上有新结的小小蛛网……视线流转,窗子半被推开,以根木棍撑着,让窗外被雨灰漠了的绿影显露。再一斜瞥,床前数步之距有简单寡陋的家具一张方桌、两张条凳、墙角堆着破旧的箱笼、一个歪歪斜斜的矮木柜紧挨着墙立着。

  这是哪儿?王兰洲想着,却摸不着头绪。微撑直了双手想支起身体,却在此时觉到大腿处传来的一阵灼烧般的刺痛,他这才想起,是了,他受了伤……

  王兰洲颓然躺下,忆起不知是多久前发生的事……天知道他昏迷了多久啊?想到遭遇的一切,王兰洲不由叹气了。

  本是宦途上不得意,辞了官回乡的,谁知行到半路却遇上了劫匪,满载着行李家的车辆被劫夺了去,一众土匪凶神恶煞般地追杀着他和随行的仆从……

  事情的细节,他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那压得低低的灰云笼罩在人高的高粱田上,灰蒙的天光衬着黄熟的高粱,风吹秆穗,刮起一阵潮响,挥洒出一股浓厚的黯沉,是他辞官归乡的心境。

  倏忽云的涌动慌急了起来,广漠的土地上蓦然响起震天杀声,马车踉跄而停,惊断了他的郁闷。他探头出车外,就见车夫被一把钢刀断了手臂,自车上滚下,飙扬在漫眼土黄里的怵目鲜红唬得他连滚带爬地逃下逐渐歪斜的蓝呢大车。

  眼见得身边仆从四散逃命,他也没心神理会携行财物,只想着逃命。

  混乱间,一股热辣辣的痛自大腿上蔓延开来,他惊觉自己被砍了一刀。伤处的湿粘意味着血流如注的景象,可四周有无数模糊的脸孔晃动着,凶狠刀光剑影纷杳……

  风急云乱,他不敢停留,只是拖着伤脚,鼓足了全身的劲儿跑着逃着,尽往茂密的高粱田里钻。

  然后呢?王兰洲回忆着,却只记得那在他眼里无限模糊扩大的乌云层,结穗的高粱弯了腰,像低着头看他。

  恍惚地,他觉得脑海中填塞了他的视界的,是一双牵挂的眼眸……

  那是谁?

  …………

  忽然一阵脚步声自远而近,打断了王兰洲的思索。

  薄板门被推开时发出吱呀声响,王兰洲转头,只见一名年约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蹑手蹑脚地走近床边,身上一袭粗布短衣,袖口处的线头拉了出来,破衣蔽屣,想是长工一流的人物。可周身气质却温润如玉,大有诗书之香,置身这样一间破旧小屋里,别见出奇不凡。

  “王老爷,您醒了?”青年面上显露微笑,徒余四壁的窘迫小屋顿时亮了起来。

  “…………”王兰洲呆怔了,一时解不出他怎会知道自己姓王,“你识得我?”

  青年原本闪着喜悦光彩的黑瞳猝然沉默,随即漾出些许无奈的理解。

  “原来王老爷不记得我了……”青年眼睑微垂,“也难怪,那都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呢……”自我譬解似的,他笑了笑,唇边现出一个小小梨涡,如水面涟漪般蓦然一闪。

  水圈散扩,触到王兰洲心湖的岸,猛可里撩起一幕淡青薄暮笼罩江岸的景致

  惨淡的夕阳、苍白的江流……舟船促挤,随潮争泊岸边。渡口处人潮熙攘,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谱中有张童稚的面孔牵了他的视线、动了他的心……

  “我是黎湑。”青年笑露出细白贝齿,嘴角边的小梨涡镌得更深了。

  ※  ※  ※

  日暮时分,水天成一色白。

  王兰洲立在船头远眺,只见大河悠远东去,水天交界处已没了落日的影,徒留残红染艳了霞。几许舟影在江面上拖出道道水线,纵横交错,微映天光,粼粼滟潋,和岸上点亮的灯笼共荡漾。

  曲韵隐约,随风送入,王兰洲收拢了折扇,按着节拍轻敲船沿,摇头晃脑地自娱。

  此次他奉旨调任山东,一路走的都是水道,谁知因今年天旱水浅,又运河上舟多拥挤,使船行更加迟缓,有时甚至一天走不了三十里。

  漫漫长途,寂寥难遣,王兰洲不禁暗怪自己下了那独自赴任的决定。当初他因想着不定来年还有调动的机会,便将家人妻儿都留在家乡,忖量着要是年后官位没有变动再接家人来同住,因此此行他只带了一个得力老仆秦荣随他北上。

  一路上,主仆二人局在河道里,放眼望去尽是陌生,使得这趟船途更加难捱。

  可王兰洲记得随遇而安的道理,便强自按捺下夜夜在孤枕上涌起的怀乡愁绪,借着观赏沿途两岸的风光来排遣。

  只见一长排房舍鳞次栉比地临河而筑,其中矗立着饭馆客栈,一盏盏灯笼用竹竿高挑在门口,亮了蒙上一层蓝色暮影的夜街,热闹着。

  街上人潮川流,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有上岸觅食投宿的旅客、忙于吆喝招呼的摊贩、急着回家的当地居民……饭菜香气四溢,看着那一缕缕直上的炊烟,王兰洲心想,这烟不知拘紧了多少人的心,促他们的脚步加快,好回家团团围着桌子和家人共进晚餐呢!

  叹息间,船影在脚下的水波上摆动。一个较为剧烈的晃荡后,座船局促地挤进两艘船间的空位泊住。

  因看码头人多,那些意味着阖家团圆的灯火更叫人阑珊,王兰洲懒了上岸用餐的念头,便唤过了老仆秦荣,让他上岸去打点饭食。

  秦荣领了家主人的命令,颤巍巍地跨下摇晃的船板,上岸去了,王兰洲也回进后舱,随手抽了本书看,等着秦荣回来。

  不一会儿秦荣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提着食盒的小童。

  小童低着头,显是怯怯。可王兰洲没留意他,只是慢慢地将手中书翻过一页,吩咐着:

  “去,打水来我洗手。”

  “是。”秦荣应声,作手势示意小童将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摆碗置箸,随即领着小童退了出去。

  再回来时,只见小童小心翼翼地端着水盆递到王兰洲面前,王兰洲这才放下了书,预备洗手,却在将手放进水里前一怔!

  只听得秦荣说道:

  “老爷……”秦荣垂着手,一时间似是踌躇,难以回答王兰洲眼中的询问。

  王兰洲看了低着头的小童一眼,随即自以为理解,便淡淡地说道:

  “知道了,等用过饭,收了碗盘后,多赏他几个钱,再让他去罢!”说罢,他在水盆里洗了手,又接过秦荣递上来的巾子擦了手,便拿起筷子用餐。但见秦荣跟小童还是站在他跟前,王兰洲有些诧异,“你不用在这里伺候了,下去吧!”

  “是。”秦荣应声,但还是站着,因此惹来王兰洲疑惑的眼光。秦荣不安地看了看小童,随即赔笑,“老爷,这一路之上,您也劳乏了。”

  “还好,”王兰洲举箸挥了挥,“我三十多的人还算年轻,这点子路程不算什么,倒是你,年纪这么大了还随着我奔波……快下去歇着吧!”

  “是。”秦荣点头,但还是杵着,“小的年纪大,不中用了,这一趟路只怕服侍得您不妥贴……呃……老爷,看看也快到山东了,等到了地头,上上下下要打理的事又多,小的怕自己一个人顾不周全。”

  “怎说起这个来?”王兰洲莞尔,不懂这个一向不多话的老仆今儿晚是怎么回事,“你是服侍了我家两代的老家人,早年更随着我爹南来北往,有什么难得倒你?不过,你精气神不如从前,我也知道,也怕劳累了你……这样吧!等到了任地,你再看看有什么好的小子,雇一个来帮着你,我看也尽够了。”

  “老爷说的是,小的也是想到这点,所以……”秦荣将站在一旁的小童拉到自己身前,“想讨老爷示下,是不是买了这孩子,沿路上好服侍您?”

  王兰洲怔然,转目看向双肩置于秦荣掌下的小童。小童感觉有视线投注在自己身上,不由抬眼,可一接触到王兰洲的目光,便飞快地垂下。

  这一瞥,犹如黑夜里电光一闪,看得王兰洲讶然。

  看这孩子不过十二、三的年纪,衣履虽旧,可仍干净,一根辫子油光黑亮,乖顺地垂在脑后。那垂首抿唇的姿态是懂事的,浑不似一般孩童的无知野俗,全然是个好人家孩子的模样……而刚才那电光石火般的一瞥,大大的黑瞳流转灵动,聪明外露,更是颇为不俗。

  “这是怎么回事?”王兰洲蹙眉问着。

  “回老爷的话,刚小的下船去打点吃食的时候,见到这孩子的娘带着他和他哥哥,说是离家投亲,可到了这儿没了盘缠,所以想卖了这孩子换点路费……小的看他们母子三个可怜,所以才斗胆叫了他上来。”

  “这样……”王兰洲沉吟着,转向小童,“把头抬起来。”

  小童依言抬头,一张玉润秀容顿时落入王兰洲眼中。

  脸廓小巧、鼻挺唇端,一双大眼顾盼有神,是个相貌清秀的孩子。身形虽纤瘦,却不至孱弱的地步,而从挺直的腰杆更能见孩子的气度风骨是经过磨练的。

  可王兰洲感觉孩子小小的肩膀正颤抖着。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孩子第一次开口发声,“我叫黎湑,今年十三岁了。”声如滚珠泻玉,清脆动听。

  “十三岁……”想着十三岁的孩子要离开娘,被卖到陌生人家中当下人,王兰洲不觉有些为之唏嘘,“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黎明的黎,其叶湑湑的湑。”

  听见小童的回答,王兰洲不禁讶异。‘有之杜,其叶湑湑’八字语出诗经唐风,这样的典故打一个行将卖身为奴的十三岁孩子口里出来,叫王兰洲惊讶地张大了嘴。

  “你读过书?”

  “嗯。”黎湑点头,“六岁启蒙,是我爹亲自教的……头一回,我爹就教我我的名字。”

  原来是个书香人家的孩子……一思及此,王兰洲更为黯然。

  “那……怎会落到这样境地?”王兰洲本是自问,却见黎湑低下了头,视线落在虚空处。

  “三年前我爹过世了……”

  可惜了这孩子……怜惜跃上王兰洲的眼眸。

  失怙的孩子天份纵高,仅凭寡母养育,要想成就一番事业,怕也是阻难重重。可谁知这样一个聪敏伶俐的孩子,不仅得不到栽培的机会,最后更落到鬻身为奴的下场……

  “听你的口音,像是江南一带人氏,你家乡在哪里?”

  “浙江衢洲。”

  “嗯……”王兰洲点着头,“如此说来,你我倒是邻居了……”因见黎湑显露不解颜色,王兰洲便笑着解释,“我是江苏人,江苏浙江两省相邻,你我岂不是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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