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猛点头。「我得趁这些芒果还没完全摔坏前,将它们削皮切块浸盐沥乾和加糖,所以我们马上回去做!」
他这话有语病,摔都摔了,难不成他现在马上把它们带回家急救,这些芒果大哥就会再度活起来?
很可能哦!
想到他无远弗届的烹饪才华,余贝儿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两眼婆娑。
他根本是厨神再世,做什么都好吃,什么玩意儿都有办法变成一道美味的佳肴。
「那我们赶快回去做!」一想到又有好吃的可吃,她连忙高声附和。
两人就在做不做之类的暧昧字眼下,决定早早捡起芒果回家进行急救。余贝儿脑子里虽然想著吃,心中却隐隐挂念著方才被记下学号的事,心里头一直忐忑不安。
一天过去,还好,没事,害她吓得半死。
两天过去,万岁!那小鬼只是说说而已,没什么可怕的。
天下太平。
站在操场,顶著张炽的烈阳,余贝儿不禁暗自拍拍胸脯,庆幸自个儿的糗事还好不必摊在阳光底下,不然她一定一头撞死。
好慢哦,今天的朝会。
两手交握在後,踮高脚尖窥探前方的动静,余贝儿真想请求升旗台上的校长住嘴算了。都什么年代了,还在讲忠孝仁爱信义和平那八字真言,烦不烦啊?他们这些可怜的学生都快中暑了,他却还讲个不停。
「身为学生的你们,有义务扛起支撑国家的重责大任。等你们毕业之後,要在各个行业中有所发挥,做一个有用的人……」
台上的校长,仍用他慷慨激昂的语调陈述他个人的理想,滔滔不绝的程度,教人直想哭。
到底要讲到什么时候?他们好无聊……
强忍住打呵欠的冲动,余贝儿决定化悲愤为力量,用来观察她最爱的李学长,隔空传达她无言的思念。
李经纶,连名字都这么文雅、这么好听,不愧是全校女生崇拜的偶像。他的家世很好,祖父母都是老一辈的知识份子,在社会中享有很崇高的地位。双亲又是政商界的名人,时常出资捐赠学校的建设,据说图书馆那栋大楼就是他父母捐赠的,但他却从来不居功。
外表英俊挺拔,为人谦虚有礼。难怪他会成为全校女生的偶像,就连她这个从来不轻易动凡心的铁娘子,也忍不住心生向往,可见他多有魅力……
余贝儿就这么盯著几十公尺前的一个小黑点,没头没脑地幻想起来,一点也没察觉讲台上的主角已换人,这会儿正轮到训导主任登场,准备奸奸修理某人一顿。
「各位同学,我知道大家在太阳底下站了这么久,一定想赶快进教室,大家辛苦了。」
嗯嗯,这话讲得有理,校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深明大义……
猛回神一看,余贝儿这才发现,原来校长早已下台回校长室休息,现在升旗台上说话的人是训导主任,正用和他们一样惨白的脸色,看著所有同学。
「太阳很大,主任也不想耽误大家的时间,害大家中暑。」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口气不好不坏的说。「所以,二年三班余贝儿同学,请立刻到台上来。」
训导主任的话刚落下,全校同学的眼睛就跟著转过来,搜寻余贝儿的身影。
「我?」她莫名其妙的指著自己。
「对,就是你。」台上的训导主任眼尖的回道。「快点上来。」
既然都已经被点名,余贝儿只好硬著头皮上台,腼腆地面对全校师生。
「你知道主任为什么叫你上台吗?」手持麦克风的训导主任,用比平常温柔一倍的语气跟她说话。现场立刻吹起一阵寒风,余贝儿直觉大事不妙,待会儿可能会下雨。
「不知道,主任。」余贝儿回答。
「我想也是。」训导主任稽稍拉高分贝。「全校的同学都知道你的体育很好,代表学校得过好几次奖,这点值得肯定,要好好表扬一下。」
耶?训导主任这话说得公道,她的确为学校摘下不少奖牌,其中甚至包括许多全国性的比赛,她都有很杰出的表现,是值得肯定。
「但是我们都不知道,原来你除了跆拳道和柔道打得好以外,墙也爬得不错,可以一下子就站上别人家的围墙。」
是啊是啊,她真的很会爬墙呢,再高的墙都难不倒她……
「余贝儿同学,你被记过了,你看看这是什么?」
一张显像清晰的照片倏然浮现在她面前,还有,训导主任不甚友善的眼神。
他手上的照片是……
「你居然穿著制服偷摘人家的芒果,还被人拍了照片和记下学号,寄到学校来。」训导主任恨恨地将手中的照片公诸於世,让全校师生争睹她的英姿。
照片中的她身穿制服,两手和胸前塞满了芒果,正站在围墙顶上四处张望,一副不晓得在找谁的模样。
众人笑翻。
他们不知道她在找谁,但她那张惊惶的脸孔很有趣,一点也不像平时的她。
「好好笑哦,你看她的表情……」
「对啊,看起来好笨的样子……」
「还穿著制服干坏事,丢学校的脸……」
「就是说咩……」
看得到照片的人,逮住机会拚命偷笑;看不见照片的人,也跟著开始批评起余贝儿的行为,让她好生尴尬。
她毁了,那小鬼真的把照片寄来,她不要活了……
余贝儿满脸通红地注视著全校师生,感觉上快要被大家的笑声淹没,更糟的是,她最仰慕的李经纶学长也在笑她,他看见那张照片了。
霎时她觉得天旋地转,恨不得地上有个洞,把她吞没。但可惜大地没有这么仁慈,反而是训导主任快把她吞了倒是真的。
「小过一支。」训导主任无情地送给她一份大礼。「等一下朝会结束後,到训导处来把这张照片带回去。顺便教教主任,该怎么爬上比你的人还高出一倍的围墙。散会!」
天打雷劈。
人生最悲惨的事,莫过於当小偷被捉到,还被当面公布其英勇事迹。如果再加上一支小过,那就更完整了,活脱就是莎士比亚笔下的悲剧,悲惨异常。
带著万分沮丧的心情,像只丧家之犬地垂下头。余贝儿不只要担心她的操行成绩,还得烦恼李学长对她的印象,会不会因为这偶发的事件而改变。
唉,烦恼……
所谓少年十五二十时,她刚好夹在中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最在意的就是心上人的眼光。
「你们看,是二年三班的余贝儿耶。」
正当她陷入前所未有的愁苦之际,走廊的另一头远远杀出一小撮人马,朝著她迎面走近。
「你们有没有看见训导主任手上那张照片?」
所有人一致点头。
「笑死人了,都几岁了还爬墙偷摘芒果,丢学校的脸。」
然後,几个高俊亮眼的大男生就当著她的面和她擦身而过,余贝儿当场僵在原地。
刚刚走过的那几个人,是学校最著名的男性集团,女生私底下为他们偷偷取名为「潘安a8ain」。其中最帅、最受女生欢迎的领导人,便是李经纶学长。
笑死人了,都几岁了还爬墙偷摘芒果,丢学校的脸。
其中一个人的残酷批评,深深刺痛了余贝儿的心,和李经纶学长打趣的眼神及扬起的嘴角重叠在一起,在她眼前旋转。
李学长在笑她,他在笑她,在笑她……
霎时她感到天旋地转,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
她被心爱的人耻笑,她不要活了,不要活了……
「贝儿,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走廊发呆,上课钟响了,你还不赶快进教室去?」
突然间,一只冰凉的大手覆住她的额头,她呆呆地抬头看,是游子商。
「你是不是发烧了?额头好烫。」
她摇摇头,她才没有发烧呢,而是……
「对了,贝儿。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希望你不要生气。」
游子商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余贝儿的表情依旧呆呆的,像个木头人一样。
「我把我们的情人果卖了。」他笑得好开心。「本来我想拿去你的教室给你,但是被中途拦截,我只好以一盒五十块钱的代价卖给小胖,你知道他最贪吃。」
他说得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但只有她知道事情不是这么回事。只要有钱赚,他什么都可以卖,包括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她。
「这生意不错,贝儿。」
他果然开始打起算盘来。
「以後你就负责摘芒果,我负责加工。我们一盒卖五十块,十盒就有五百块,一百盒就有五千块,哇!比代写暑假作业还好赚。」
一想到红通通的钞票,游子商不由地得意,余贝儿的脸不由地胀红,快要脑溢血。
他根本是个恶魔。
在他的怂恿下,她不知干过多少蠢事,吃过多少闷亏。如今他都快毕业了,还不饶过她,还在作他的春秋大梦。
一盒五十块……
猛地想起李学长嘲笑的表情,她就欲哭无泪。
她为了吃他做的情人果,却赔上了未来可能的情人。她已经这么惨,可这姓游的恶魔,却还挥动著邪恶的尾巴,不停告诉她——一盒五十块钱,很好赚哟!
烂人。
紧紧握住拳头,余贝儿决定从此和他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贝儿,我们今天下课後再去那家摘芒果吧。那家的芒果,品质真的很好……」
「你去死!!」
游子商的话还没讲完,迎面就挥来一记右勾拳,差点把他打到地上去。
「我告诉你,烂人。我们的梁子结定了!这辈子我不会再跟你说话,而且我奉劝你不要因为穷就做出一些让人瞧不起的事情,至少,我就看不起你!」狠话撂尽,余贝儿随即跑回教室去,从此不跟他来往。
时间的指针,滴答滴答走完一个循环,转眼又跳回到现在的时间。
收起呆滞的眼神,余贝儿慢慢回到现实。昨日的是是非非,早已在她脑海中沈淀,要不是他再来搅乱一池春水,她也不会再想起高中时期那一段青涩岁月。
他说要补偿她……
「给我这个补偿你的机会吧,贝儿。」看穿她心中的犹豫,霍尔循循善诱。「过去我实在太对不起你,利用你的单纯和善良为我做牛做马,最後却得到一场空。」钱也没有,名誉也没有。「但我已经知道错了,贝儿。以前我是因为不得已才利用你,现在我终於有回馈的能力,你就让我留下来,补偿以前的过错吧!我会好好善待你的。」
多诚恳的忏悔词,就算是连续剧里回头的浪子,都没有他说的话来得动听。
这刹那,余贝儿的决心动摇了。
她该不该给他一次机会?他看似无垠的忏悔,会不会只是演给她看?如果是的话,她岂不是又得当一次傻瓜?
「你还是……」她挣扎著该不该叫他滚蛋……
「我现在马上去提水让你泡温泉。」霍尔眼明手快地堵住她到口的拒绝,勤快得像只小鸽子。
挣扎失败。
看著他热切的背影,余贝儿知道她会让他留下来,因为……她想泡澡……
可恨啊——
当天晚上,她一面咒骂,一面泡了个香喷喷的澡,不由自主地怀念起文明的生活来。
另一方面,在竹屋里头忙碌的霍尔,却是忍不住吹起口哨,口哨的内容很妙,是顺子的歌曲。
回家……回家……
好嘹亮的口哨声。
第四章
次日的早晨,云淡风轻。
余贝儿早早就起床,坐在工作室发呆,思索创作的题材。
主题……主题……举凡艺术,都有主题。尤其是前卫艺术,更著重意念的表现。可此刻她的脑袋空空,什么都想不出来,更别提什么惊人的意念。
啊——
她烦恼到狂抓自己的头发。
难道她真的没有这方面的才华,要不然怎么一直想不出创作的内容,光待在这里虚耗光阴?
「贝儿,你干嘛一直抓自己的头发,还嫌自己不够野吗?」好死不死,她已经烦到想要揍人,霍尔刚好挑这时候进来找她。要不是看在他手中那碗面的分上,她一定海K他一顿。
「我烦。」她接过他手上的面,拿起筷子,咻咻咻地开始吸起面条来。「我的头脑早上不灵光,什么都想下出来,快烦死了。」接著她又端起碗公,仰头把剩余的汤全倒进嘴里,喝完後把空碗交给霍尔。
霍尔叹气。
「你的进餐礼仪还是没有改进。」反倒有越来越可怕之势。
「你却越来越虚伪。」她不把他的批评当一回事。「以前你虽然卑鄙,但至少还保有一点小人的人格,比较不那么恶心。」也可爱多了。
「我这不叫虚伪,而是文明,你懂不懂?」冷不防遭受指责,霍尔的脸迅速胀红。
「不懂。」她俐落的回道。「我只知道一个人应该忠於自己,不该随波逐流。」
说得简单。
霍尔极想请她好好看看自己,忠於自己的下场是什么,却说不出口。
她或许是一个过於天真的傻瓜,他却无法当戳破她美梦的刽于手,即使他看得出来她根本没有从事前卫艺术这方面的天分。
「我觉得你还是回去捏陶好了,我听伯父伯母说,你这方面的成就不错,还得过奖不是吗?」霍尔不想点破,真正有艺术天分的人,不会一大早就坐在工作室发呆,更不会把早上头脑不灵光当作藉口。
她瞪他。
「是得过一些小奖。」她不情愿的承认。「但我不想以此为满足,我想追求更高的境界,最好是天人合一。」多高深……
「那你得要死掉才有办法。」他当面浇她一盆冷水。「通常只有死人,才能到达『天人合一』的境界,不过那个时候恐怕你已经没有知觉,听不见群众的喝采。」活著才有希望,所以人还是现实一点的好……
「有死伤!」显然他的幽默引起她的不快,握紧拳头就要朝他挥下。
他连忙挡住。
「我道歉。」谁要他这么诚实?「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向现实看齐,现在你已经穷到只能窝在这鸟不生蛋的深山,还想追求什么境界?别忘了艺术除了靠人发掘之外,材料费也很贵。你以为光靠你养的这几只鸡,就能支付你的材料费吗?别傻了。」
霍尔这些话不好听,却句句金玉良言。眼下她的确遭遇到这些困境,却又不知该怎么解决才好。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顿了好一会儿,她终於承认他说得有理。「我现在全部的财产,只有这间房子和那几只鸡,还有那片菜园。」用来自己吃都不够,哪还有钱支付材料费。
「你可以跟我回去。」他提出解决办法。
「不行!」她想也不想的拒绝。「在创作出我满意的作品之前,我绝不回去,你不必再劝我了。」
艺术家的脾气。
多少也和艺术沾上点边的霍尔,压根儿想不通她这份决心是从哪里来的?人一旦没有钱,什么理想都是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