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限制你的自由。」他皱眉,无法赞同她的说词。
「你硬要我往陶艺这条路走就是。」她反驳。
「我是为你好。」他眉头绷得更紧了。「人要向现实看齐——」
「现实现实,每次你都强调现实!难道人生除了这两个字以外,就没有其他更美好的事了吗?」她截断他的话大喊,受够了他老是提起这两个字,这令她窒息。
「好。」霍尔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後,才缓缓答道。「那你告诉我,什么事才叫美好,才算不现实。」
「当然是理想跟憧憬,这些是人类的精神粮食……」
「屁话。」霍尔不客气的戳破她的春秋大梦。「光靠理想跟憧憬就能填饱肚子吗?我劝你在吸取精神粮食之前,先听听看你的肚子有没有在叫,再来跟我讨论这个话题。」
「没错,你说得对。」她承认她是有点蠢,那又如何?「它们虽然不能喂饱我的肚子,但至少它们可以给我自由。」不受到他的牵制。
「自由?」这两个字在他听来分外刺耳。「你的意思是我箝制住你的自由,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喽?」
「对,就是这个意思。」她倔强的抬起下巴。「我的事业不劳你操心,我会自己安排。」
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所做的一切,她都不满意。既然如此,他还这么鸡婆做什么?就让她自己搞吧!
「我向你道歉。」霍尔露出一个轻藐的微笑,笑她也笑自己。「过去是我太不自量力,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管你,不会再擅自插手你的事业。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去追求你的理想,我不会多吭一句,祝福你。」
事走至此,霍尔算是完全了解她的想法,也决心放手随她爱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按理说余贝儿会觉得很欣慰,但事实正好相反,她很难过。
她难过他的语气、难过他的态度,他看起来好冷漠,仿佛她的死活都不干他的事一样。
「我接受你的祝福!」生气的甩上大门,不知该如何自处的余贝儿,仍像往常一样往外面冲,混入茫茫人海之中。
她看著人来人往的台北街头,突然觉得迷失,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她漫无目的地行走,穿过一道又一道的斑马线,像个游魂不停地游荡。
终於,她渴了。摸摸口袋里面的钱,还有几百块,应该够喝一杯咖啡,她也需要坐下来,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台北街头的咖啡馆到处林立,她由中选择了一家连锁咖啡厅,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冰咖啡。在等待咖啡冲泡好的同时,她随意瞄了一下咖啡店内部,发现店内的装潢很简单,却十分前卫,充满了现代艺术的风格。
余贝儿立刻就喜欢上这家咖啡厅,这家咖啡厅的墙壁上甚至还挂了一张巨型帅哥照片,对著她微笑。
真帅,这个男人。
余贝儿纯粹用审美眼光来分析。
浓密的眉毛、英挺的鼻子、深邃的双眼和性感的嘴唇,再配上完美的轮廓,难怪他敢拿自己的相片当作店里的招牌,单靠女性顾客就可以让他赚翻……不过,她怎么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的样子?
在哪儿见过他呢?她努力搜寻记忆……
啊,对了,她想起来了!
她在展示会上见过他。当时他就坐在有死伤的身边,名字叫华逸杰——
「小姐,你的咖啡来了。」
正当她在脑中大玩连连乐游戏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一道低沈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
「谢谢……」余贝儿原本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帅的店员,却意外发现端咖啡的竟是老板本人。此刻正端著和相片一模一样的微笑,将咖啡送到她面前。
「我可以坐下来吗?」华逸杰十分有礼地询问余贝儿的意见。
「啊?」她慌忙回神。「可以,当然可以。」
「谢谢。」华逸杰绽开一个俊朗的笑容,在她对面坐下,教她又是一阵不知所措。
能够遇见一个英俊的男人,是上天的恩宠。若是能够连续遇见两个英俊的男人,则可以解释为祖上积德。但是如果一次遇见三个,那可真教人吃不清,至少她就承受不起。
先是有死伤,後是李经纶,现在又来一个华逸杰。天啊,饶了她吧!她已经一团乱,不要又来参一脚……
「那天霍尔有来找我,你晓得这件事情吗?」
结果是她弄错,第三个桃花运是要跟她讨论第一个桃花运的事,害她虚惊一场。
「我不知道耶。」收拾起震惊的心情,她回答。「你指的是哪一天?」
「你和你学长出去的那一天。」华逸杰轻松的说。「那天他很沮丧,半夜还来敲我的门,要求我收留他一晚。」
原来那天他到华逸杰那儿过夜,害她担心了一整晚,差一点就想报警。
「他都对你说了什么?一定是说我坏话。」她相信他绝对不只是要求留宿而已,一定还去倒了一堆垃圾。
「没有。」
结果出乎她意料之外。
「他只是向我告解,说他以前有多坏,不该欺侮你。我说这是报应,他现在被你欺侮回去,也是应该,没有资格哭诉和抱怨。」
这大概是这些日子以来,她所听过最公道的话。在这瞬间,余贝儿又对华逸杰多了份好感,觉得他好像一个大哥哥,十分贴心。
「其实、其实我也经常打他,算是扯平。」想起霍尔平日的惨况,余贝儿不禁跟华逸杰低头认错,忏悔她毒打他好友的暴行。
华逸杰忍不住笑出声,笑得不可抑制。
「抱歉。」面对余贝儿错愕的脸,他不好意思的咳了两声。「我只是突然觉得好羡慕你们,能有这份青梅竹马的感情。」
「你羡慕我们?」这下她是真正惊讶。
「嗯。」
「可是……我听说你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只是人现在在法国,不能回来。」
「没错。」他点头。「因为她必须专心在课业上,所以我们约定彼此不见面,只打电话,或寄明信片。」
寄明信片;没想到他时髦的外表下,竟有颗老式浪漫的心,真羡慕他的女朋友。
「为什么一定要寄明信片,电子邮件不行吗?」她提出疑问。
「因为她喜欢。」这就是答案。「於优喜欢收集明信片,我只好配合她的喜好,尽量寄不一样的明信片满足她的收藏欲。」
所以他才坚持寄明信片,因为他的女朋友喜欢。
「我才羡慕你和你女朋友之间的感情,好有诗意。」又浪漫,余贝儿感叹。
华逸杰却摇头。
「如果我有选择的机会,我不会选择这种方式沟通,我情愿她能在我身边。」陪伴他。
「华先生……」
「余小姐,我记得大约一年多以前,霍尔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当时我一直不明白先前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我对於优的感情,是霍尔这句话提醒了我,你想知道他说了什么话吗?」
「想。」余贝儿点头。
「他说——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没用心,就不能有所发现。尤其对方和你越熟,你就越视为理所当然。我认为这句话也可以用来解释你和霍尔之间的状况。」一样熟悉,一样没用心,只是霍尔比他更幸运,不必靠明信片就可连络到她的人,知道她的近况,他却不能。
「但是……但是我们的状况又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同学,我和有死伤是邻居——」
「所以更糟。」华逸杰截断她的话接著说。「我和於优之间还有一层面纱隔著,你和霍尔之间则完全像空气一样,更难发觉。」
面纱看得见,空气却是无形。有人会去在意每天呼吸的空气吗?不,不会。除非等到哪天被迫戴上氧气罩,才会了解空气的重要性,他不希望他们两个要走到了那个地步,才会觉悟。
「我……」尽管他的话非常有道理,她还是拨不开眼前的重重迷雾。
华逸杰叹气,明白她迟疑的理由。
「你心中还拿不定你究竟喜欢谁吧?」华逸杰乾脆把话挑明,又吓了余贝儿一跳。
「霍尔那天在我家发酒疯,抓住我说了一大堆他不如人的事情,还说他跳舞像只孔雀。我想帮他问,你真的这么想吗?认为他不够优雅?」
「这……」她还是说不出话,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状,华逸杰的叹息更深了。
「优雅、世故,这都是表面的,余小姐,你实在应该更成熟些。」他忍不住数落她。「做事和做人的道理都一样,都应该舍弃表面的繁华,探究每一个举动背後所隐藏的意义。或许就你的立场,你无法轻易割舍青春期的幻想,因此而裹足不前。但从我的角度来看,我反倒认为你应该冷静下来,看清谁才真正对你好?谁才是真心付出的那一方?」
谁对她好?谁才是真心付出的那一方?这些答案都非常清楚的指向同一个方向,那就是有死伤。
她不禁回想起在山上的那段日子,他是如何的照顾她、关心她,如何在她不舒服的时候,来回开了三个钟头的车冲下山,只为了帮她买一杯果汁。
「再从朋友的立场为霍尔抱不平,你上一次的展示会弄砸了,你知道霍尔损失了多少钱吗?」
她茫然摇头。
「起码有百来万吧!」华逸杰猜。「租场地的钱、请模特儿的钱、布置现场的钱,最少就需要六十万。再加上帮你新买的拉坏机、练土机、喷釉台等林林总总的费用,合起来恐怕早就超过一百万,这还不包括帮你把半成品送至莺歌烧制的成本及运费,还有他帮你成立工作室每个月所需要的固定支出……」
说到这儿,他重重的叹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
「余小姐,你没有在经营事业,不了解营运的困难。正常运作下都不见得能保证有盈余了,更何况被你胡搞一通?」
华逸杰强烈的语气,已经近乎指责,然而她却说不出话,找不到话反驳。
「而且我听说你又要取消下一次预约的场地,对吗?」
闻言,余贝儿惊讶的看著华逸杰。
「你怎么知道?」她才刚决定……
「因为霍尔刚刚才打电话给我,说要取消合约,叫我订金留著,不必还了。」华逸杰眼光锐利的回道。
「他跟你租场地?」余贝儿坐在原地发愣。
「嗯,千拜托万拜托。」华逸杰点头说。「我本来不想租他,因为那个地点本来已经安排了其他展览,他硬是动用多年的交情把那场地拗过去,现在你又说不租了……唉!」他想到就头痛。「现在不只他信用破产,我的信用也发生了危机,得罪了原先跟我承租的客人。」
商场如战场,承接了这一方的朋友,便有可能制造另一方的敌人。这个说法不一定适用在每一次交易,却是不变的定律。
有关於商场的定律,余贝儿懂的不多,但她到今天才知道她给有死伤添了多少麻烦。
她茫然的看著华逸杰,无言的跟他道歉。只见他倾身亲切拍拍她的肩,微笑地对著她说:「霍尔真是个好朋友,不是吗?」
是啊,谁说不是呢?他是个最好的朋友。任由她踢、任由她打,包容她一切任性,而且从来不提他的付出。然而她真的只想当他的朋友吗?这样就够?
「我相信聪明如你,一定能分辨得出仰慕与爱情之间的差别……对了,这杯咖啡本店请客,算是庆贺我们偶然相遇。」
说完,华逸杰便先行离开。若不是真的和他说过话,她会以为他是从相片里走出来的人物,不是真人。
我相信聪明如你,一定能分辨得出仰慕与爱情之间的差别。
她真的可以吗?
她真的够聪明吗?
老实说,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会去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第十章
昏黄的灯光,照耀在铺著精致桌巾的餐桌上。事实上不只桌巾精美,桌上的排餐也很丰富,隐隐透露出不凡的讯息。
这是余贝儿和李经纶的第六次约会,前几次他们不是在一般餐厅吃饭,就是相约去看展览,从没有单独在饭店套房用过餐,气氛自是特别奇怪。
食不知味地咀嚼嘴里的食物,余贝儿的心里充满了不安与猜测。她不知道李经纶为什么要将排场弄得这么大,又为什么要选在饭店的套房进行这一场饭局,原本她以为只是在饭店的餐厅吃饭,没想到他会把饭桌搬进套房来,害她这一顿饭吃得好紧张。
「贝儿。」
她就已经紧张到快要拿不稳刀叉了,偏偏李经纶又在这个时候出声呼唤她的名字,她只得陪笑。
「什么事,学长?」小心的放下刀叉,拿起膝盖上的餐巾擦嘴,余贝儿尽可能优雅地回应。
「还叫我学长。」李经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口气暧昧的谴责道。「我们已经这么熟了,应该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了。」
「经、经纶。」余贝儿如他所愿地直喊他的名字,同时希望他的手不要一直覆在她的手背上,她会更紧张。
她笑得有些夸张,心里想的是怎么把手抽回来;李经纶当然不可能轻易放手,对他来说,这场游戏已经拖得太久,他有点腻了,只想赶快收场,今晚就是落幕的时刻。
因此他的态度格外殷勤,覆盖她的手格外用力,表情也格外魅惑。
「贝儿,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希望你可以给我最好的答案。」李经纶甫一开口,就摆出一副要她说YES的态度,她顿时觉得压力好大。
「那要看是什么事,学——我是说,经纶。」妈妈咪呀!千万不要是求婚,她还没准备好,还在分析她对有死伤的感情,不可以这么快就下决定……
「你对我有兴趣吗?」
李经纶突如其来的问句,让她当场傻了眼,足足过了好几秒钟才会意过来。
「你是说……」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指上床这件事。」他说得好自然。「我们交往也快两个礼拜了,一般男女早就跨过这条界线,我们却还停留在牵手的阶段,太跟不上时代。」
「可是……」可是她跟有死伤认识二十几年,顶多也只到接吻的程度,两个礼拜就牵手,已经很快了。
「贝儿,你讨厌我吗?」对於余贝儿明显的逃避,李经纶渐感不耐,索性更进一步逼她。
「当然不是。」她很快否认。「你知道我一向仰慕你的风范,怎么可能讨厌你。」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他紧握住她的手,不让她逃走。「既然我们都不讨厌彼此,上床就成为一件天经地义的事,你不应该再拒绝。」
「可是学长!」就算她再怎么仰慕他,也该让她有考虑的时间。
「不要再考虑了,贝儿。」他哄她。「我看得出来你也想尝试这件事情,干嘛惺惺作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