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台北市中心的一栋超高大楼,此刻正人潮汹涌,人声鼎沸。
印刷精美的告示牌摆在大会的出入口,上面印着斗大的黑字,标示着男男女女出入此地的目的。
余贝儿小姐现代陶艺展。
是了,这就是为什么大伙儿齐聚于此的原因。他们之所以打扮入时,前来参加这次的展览,完全是冲着大会主办人──霍尔的面子来的,否则一个小小的陶艺家,哪有这么大的荣幸,请得动他们呢!
说起大会主办人──霍尔,那可有聊不完的话题。众所皆知他号称广告界的鬼才,承接的企划案不计其数,无论是平面广告或是立体传媒,他都一把罩,人面广得很。
其中当然也有不少人批评,他做出来的广告,除了有效之外,毫无艺术价值可言,但谁在乎呢?只要有钱赚,看得见广告的效果,就算是把超人错当为蝙蝠侠,也没人会抱怨。毕竟除了漫画迷之外,人们对这两个虚构人物的印象只在于他们会飞,而且服装怪异,至于他们谁是谁,就留给那些漫画迷去批评吧!大爷们只管捞钱就是。
正因为他这项特殊的天赋,霍尔在这业界可说是到达了呼风唤雨的地步。这几年业界不景气,不少同业禁不住亏损纷纷倒闭,唯独霍尔所经营的「涅盘广告公司」频频获利,这会儿已经将触角伸及彼岸,听说不久之后还要进军美国。
总而言之一句话,他很会赚钱。而且他不只自己赚钱,也很会帮人赚钱,所以当他广发英雄帖,要求所有跟他有过交情的企业家,请他们务必来捧场时,他们都来了,目的就是不想得罪霍尔,毕竟以后大家还要合作嘛,是不是?
所以说,今儿个会场之所以会这么热闹,并不是因为展出的陶艺家多有名,主要还是看在霍尔的面子上,大家才会这么踊跃出席。而且听说在他的精心安排下,这次展出的方式很不一样,将打破过去的传统,这也是大伙儿引颈盼望的原因之一。大家都想知道,外号鬼才的霍尔,如何将普通的陶艺以崭新的视觉效果呈现出来,让他们这些出席者心甘情愿地把钱掏出来购买这些陶艺品。
在大家的讨论猜测声中,好几道刺眼的光线忽从舞台两侧射出,紧接着响起热门音乐。
他们纷纷入座。
「各位先生女士,欢迎来到『余贝儿小姐现代陶艺展』,现在我们就开始展出余贝儿小姐的作品!」
霍尔发出的邀请函上,老早透露出他会采特殊方式举办这次的展览,但大家都没有想到居然是以走秀的方式,更觉得新鲜。
不晓得这个余贝儿小姐的实力如何?
第一号作品很快地从伸展台的彼端出现,霎时只见身穿希腊式白袍的高模特儿,手持扭曲变形的水瓶,风姿绰约地步向伸展台边的观众,左右来回各绕一圈,风情万种的模样,不知道是在展陶瓶或是在展人?
「普普通通。」
底下的观众,不少是丝毫没有一点文化气息的大老粗,但也不乏艺术眼光锐利的人,一眼就望穿展出者的实力。
「真不晓得霍尔的心里在想些什么,这么平凡的作品也值得大张旗鼓的帮忙做广告?我看是白忙一场。」懂得鉴赏的人摇摇头,不相信霍尔会盲目到什么能卖钱都看不清楚。
「起码有娱乐效果。」另有人讥诮的说。「搞不好这就是未来最新的陶艺展出方式也说不一定。」
搞不好哦!
众人不看好现场展出的作品,倒是满欣赏霍尔的创意。看高美艳的辣妹穿著清凉的展出,总比看玻璃柜里死气沉沉的瓶瓶罐罐来得强,至少不必上香致哀。
台下的观众带着欣赏的眼光打量台上养眼的演出,台下的余贝儿却是已经气到不会说话。
游子商那个混蛋加三级,说什么只要把一切交给他打理,她只要人来就好,就能见到不一样的演出。结果却是把她珍贵的艺术创作当人肉卖,真是他奶奶个熊,回头非海扁他不可。
余贝儿脸色胀红地瞠大眼睛,看着她的作品就这么一件又一件被糟蹋,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任由她的大作以最荒谬的方式从她面前滑过,气红她的眼。
刚开始的还好,纯白色的希腊式长袍虽然刺眼,但总还有几块布遮着,不至于伤风败俗。
等到第二轮出来,不得了。白袍隐然换成了比基尼,拿着她辛辛苦苦捏制的陶碗,互相丢掷取乐,背景虽是海滩音乐,感觉却像马戏团,比谁手中的碗丢得高。
这个「有死伤」,她非宰了他不可!
她气呼呼地发誓,手中的刀才磨到一半,最后一组表演者紧接着入场,掀开伸展台的布幕华丽地出场。
现场顿时传来阵阵的惊呼声。霍尔这个创意真是太大胆了,而且他好象非常满意这个idea,还亲自接手司仪的位置,对着底下的亲朋好友大喊——
「各位先生女士,经典画面终于出现,请看这些——裸——男」
「啊!」
「噢!」
一声声媲美电视广告的抽气声纷纷出现,目标全对准伸展台,甚至有人当场吹起口哨。
这真是今天最经典的画面,五、六位健美先生,顶着他们身上的六块肌和光滑富弹性的裸臀,全身光溜溜地来回穿梭于伸展台。他们浑身光溜,唯一能遮住他们底下雄伟的,只剩他们手上拿着的陶盘,让他们免于亚当刚吞下苹果时感受到的尴尬。
余贝儿当场楞在原地,眼睛泛红。
她的陶盘……她用心创作的陶盘……居然被拿来遮住男人的「那根东西」
「请各位好朋友们为这些大胆的裸男喝采——」
砰一声!
霍尔还未说完的话,当场被一记勾飞踢踢掉,他的脸也被踢歪一边。
「有死伤,你敢这样糟蹋我的作品,我和你没完!」紧接着又是凶狠一踢,一脚把他踹下台去。
好好一个展示会顿时成为人肉战场,霍尔还来不及爬起来解释,只见她余大小姐已经抬高脚,把裸男们用以保命的陶盘一一踹破,引起更巨大的抽气声。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统统都不要了。
她每踹掉一个陶盘,就引来一道锐利的抽气声。等她把全部的陶盘都踹成碎片,台上的裸男已经不会说话,全都呆成木头人,呆立在台上供人品头论足。
现场于是乱成一片,目瞪口呆兼流口水的全是女性。至于男人,除了诅咒之外还兼比大小,个个忙着找尺。
「这是我的电话,你有空可以call我,我请你喝咖啡。」
寂寞单身女性,纷纷掏出名片大胆邀请本钱雄厚的猛男们,以及……唔,他们手上的碎片。
印刷精美的告示牌摆在大会的出入口,上面印着几个斗大的黑字——余贝儿小姐现代陶艺展。
好象应该改成「余贝儿小姐跆拳展示会」才对。
第一章
燠热的阳光,艳阳炽张到似乎随时会将人烤掉一层皮。仰望天际,晴空万里无云,蔚蓝有如海洋。平视大地,树木繁盛青翠,相互交错掩护,仿佛童话中的精灵世界入口,充满着不可知的惊喜。
终于找到了。
气喘吁吁地站在丛林的入口处,霍尔对于丛林那头有没有精灵充满疑问,但他知道那里头住了个野人倒是真的。
余贝儿,这三个字等于是野蛮人的代表。想他堂堂一个充满都会气息的文明人,居然还得千里迢迢跑到这鸟不生蛋的山区来找她大小姐,想起来就教人生气。
向来自诩为都会贵公子的霍尔,生平最恨的就是原始的生活。在他市侩的想法里,所有弃文明生活、选择回归自然的人都不正常,偏偏他却必须寻找其中的一个。
「余贝儿,你最好不要住在太远的地方,否则老子宰了你。」眯着被照花的眼睛,霍尔自言自语,背地里挥洒豪情,就是不敢当着她的面说。
为什么他要找她呢?
这得从头说起了。
故事的开头是这样的,有一对青梅竹马的邻居,男的从小俊逸清秀,女的打小粗鲁火爆,蛮不讲理。这两个相差一岁的邻居因为同为眷村子弟,所以几乎都读同一所学校。从国小、国中到高中,没有一次不碰头,只不过男的多女的一岁,因此负责照顾她;看在旁人的眼里自是特别感动,毕竟还有什么比两小无猜的感情更动人、更让人感受到真情的可贵?
现在,问题来了。
他们的确是邻居没有错,感情也马马虎虎。女的虽然稍嫌活泼好动了点,但也还在男方的忍受范围内。他们边打边闹,边闹边长大,一路闹到高中。原本也相安无事,谁知道有一天,女的不晓得哪一根筋到,突然跟男的撂下狠话,说她这辈子跟他势不两立,并狠狠地修理了男的一顿,把他打成猪头。
好,不两立就不两立,谁怕谁?
男的很有志气地从此跟她断绝来往,并在高中毕业后北上念大学。四年晃眼即过,男的自大学毕业,投身广告界,从此平步青云,没几年便在广告界闯出名号。人人都叫他「鬼才霍尔」,自组的广告公司生意好得不得了,人生走到这一步,他总算是小有成就,可以衣锦还乡了。
他带着满满的信心回到他的出生地,却发现邻家的小女孩丝毫没有改进,依然是一身T恤、牛仔裤,外表邋遢得有如潦倒落魄的艺术家,更甚流浪汉。
「她的确是在搞艺术。」
当他妈妈把这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十分惊讶。
「听说她的陶土捏得不错,前几年还得过奖。不过最近好象迷上什么前卫艺术,整天跟她父母闹着要经费,她的母亲头痛得要命,经常跑来跟我哭诉。」
说到此,他母亲长叹了一声。
「唉,那个贝儿啊!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老大不小了还这么任性,又说不通,唉。」
毕竟两家是老交情了,年轻人交恶,不代表老人家也得跟进,更何况他们也不是真的闹得多凶,只是彼此不说话而已。
不过,蛮子就是蛮子。
他不跟她计较,她反倒先找碴,硬要在他耳朵旁边说些他制作的广告多没格调、全是些垃圾之类的话,气得他风度全失,和她扭打在一起。结果当然是他输,那野人跆拳道、柔道什么乱七八糟的道都上段,他哪禁得起她打?当天晚上,他马上开夜车回台北,彻底反省一番。等他过两天再回村子,她父母却说她已经失踪不见,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央求他一定要帮他们找回心爱的女儿,他两老会感激他一辈子,也不愧多年以来的交情。
这就是整个故事的始末。
收起残破的回忆,霍尔不求多,只求自己不是故事中的男主角。只可惜他天生就是个悲剧人物,不但当定了男主角,还得负责把失踪的女主角带出场,然后来个happyending,大家都高兴。
「老天,还要走多远,该不会是在山顶吧?」霍尔忍不住抱怨。
根据他近一年来搜集的情报,他那失踪的邻居,就躲在这座深山里进行她的伟大事业。若是情报无误,那他极可能在happyending前,就先ending掉。瞧,这里荒凉成什么样子?
想到自己极可能必须加入野人俱乐部,他就全身发毛,但更令他发毛的是这里的天气,他那任性的小邻居,没事跑到台东山区来隐居做什么?
当他满头大汗、手持地上捡来的木棍,拚命挥开阻止他前进的长草时他还在想,想着想着,竟也来到半山腰,远远看见一栋简陋的民宅。
该不会就是那间房子吧?
瞪着远处残破的影像,霍尔简直不敢相信那原始得不能再原始的竹屋,就是余贝儿栖身的地方,摩登原始人住的房子都比她好多了!
他无法置信地走过去,痛苦地发现到,真相永远比想象残酷。眼前的这间竹屋,真的是竹屋,四面墙全由淡黄色的竹片构成,缝隙与缝隙之间可以塞得进一根手指没问题,而且门口还挂了一件蓑衣,仿佛回到几十年前的农业时代,教人全身的鸡皮疙瘩掉满地,捡都捡不完。
妈妈咪呀!
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霍尔提醒自己现在不是发抖的时候,得想个办法探问这屋子里面有没有人。
他先悄悄地走到门口,再像小偷一样地握住门把轻轻推挤,正想一鼓作气把门推开的时候,一支冷箭倏地由他的背后飞来钉在门上,害他差点吓破胆。
这是、这是……
霍尔用力地吞下口水,想他可能闯错了空门,跑到某一个原住民朋友的家。
「呃,这位朋友……」当他转身跟对方说对不起,却猛然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个女泰山。
「有死伤?」冷不防瞧见霍尔,对方也很惊讶,杏眼扩张。
「你来这里做什么?快滚回去。」余贝儿毫不客气的下逐客令,要霍尔滚出她的视线,他却依然站在原地,呆得像木头人。
女泰山……不,是他可爱的邻居,变了。几个月前的她还圆滚滚的,圆润的轮廓、媲美红豆面包的双颊、恍若铜铃的杏眼,总之什么都是圆的,看起来像幼儿园学生一样可爱。谁知道才不过几个月时间,她圆润的两颊消失,下巴突出,整个轮廓变成心字形;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双大眼,诉说着相同的敌意。
「HelloBelle.」惊讶过度的霍尔脑中有一大堆疑问,却没胆问,只能伫立在原地呆呆地跟她打招呼。
「HelloGaston.」余贝儿响应。「干嘛呀?你以为我们是在演『美女与野兽』吗?叫我的英文名字!」
Belle是「美女与野兽」中女主角的名字,跟余贝儿的中文名字刚好一模一样,只不过脾气更像野兽,而他就是那倒霉的总管,老是挨轰。
「我的英文名字叫Howard,不是Gaston。」他虽不坚持一定要当男主角,但也不要演坏蛋。
「随便啦!」余贝儿不悦地皱眉。「反正你的长相也跟那个坏蛋差不多,叫什么不都一样。」
Gaston就是那个自以为风流潇洒,不计一切都要得到Belle的坏蛋角色,除了外表这一点相像以外,他可不觉得自己哪里像他了。
「我还是严正抗议。」霍尔茫茫然地申诉,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定得把他们摆在一起。
余贝儿不耐烦地收起吹箭,冷眼瞪他。
「你到底来干什么?」应该不是特地跑来跟她抬杠的才对。
「带你回去。」他的眼神依旧茫然,只不过目标改盯向她手上的吹箭。
「这是吹箭,前任屋主临走之前送给我的,还有那件蓑衣。」她走过他的身边,踱向门口,而后忽然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