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啊……他不想死……他听到布洛克的心了啊!眼泪禁不住自他的眼眶里流淌而出。为什么直到此时,在他对活下去这件事感到绝望时,却叉让他听到布洛克的心声,叫他更迫切地希望活下去呢?
无声的落泪逐渐转为低泣,菲利普再也忍受不了对死亡的惧怕,转身紧紧地抱住了布洛克,哭喊着: "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我不要就这样死掉啊……我好怕…… "
"别哭……你别怕,之前国王已经在会议上同意。取消皇家特务的滥捕,而且保障每个人有公平受审的机会,所以,你不一定会被判死刑,而且安
德鲁认识许多杰出的律师,他们跟你一样是平民,我会尽我一切力量来为你争取,所以。不要绝望,你不一定会死的。 "
真的吗?菲利普的眼睛如此问着。
他在这一刻给了他希望,但这份热切的希望在下一刻是否能得到一个实现的机会?
最近的巴黎在七月的烈阳下显得相当焦躁不安。
只见街头到处都是军人,那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军队,日前在国王的召集下于巴黎市郊驻扎,这不寻常的军队集结招来许多民众充满疑虑的眼光,而大批军队迸驻所消耗的大量粮食也使得一般民众不满,情势紧张颇有一触即发之态。
自从国王推翻之前的决议,并且撤换受人民拥戴的财政大臣之后,整个宫廷人心惶惶,到处流传着民众即将群起攻击贵族的谣言,因此不少贵族打包逃往国外,但也有些贵族留了下来,期待国家的军队能够保护他们,并且扳回之前被迫让步而召开制宪会议的屈辱。
在朝野上下均对对方怀抱恐惧与下信任的情况下,更雪上加霜的是,全国各地接连发生的农民甚动,连菲列克靳家在诺曼第、勃艮地、布列塔尼等地所购置的产业也发生规模大小下一的攻击事件。
布洛克连日来忙于警戒巡逻,办公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文件以及信件都没有处理,在这么繁忙的时刻,他并没有忘记对菲利普的承诺,积极地为他寻求援助。
前两天更抽空再去看了菲利普一次,只是,他没告诉他国王取消当初决议的事,更没告诉他现在外面的情况,因为他不想菲利普对未来感到绝望。
可是,他自己却有种看不到未来的感觉。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倍感自己的无能。菲利普在监牢里仍能坚强地怀抱希望活下去;安德鲁在会议里相当活跃,积极地为国家改革尽一份力量,然而他呢?他只是一板一眼地执行上级的命令,对于发生在周遭的一切,他燃不起过多的热情。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与世界脱节的环扣,独自被遗留在某个角落,茫然地,只是仁立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朝哪个方向走……
回到办公室,布洛克刚脱下帽子透透气时,便见到窗外出现安德鲁的身影,布洛克连忙起身迎到门边。
只见安德鲁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劈头问道: "布洛克,你有接获任何命令吗? "
"没有,上买只是要我集合我的部下待命,怎么了呢? "
"难怪你还这么悠闲地在这里纳凉…… "安德鲁是一路跑进来的,因此喘气不止, "发生大事了,快带着你的部队跟我一起走。 "
"我受命没接到进一步的指示不能离开。 "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管什么狗屁指示!军队在巴黎市区对民众开枪,已经演变成全面性的暴动了! "
布洛克闻言不由得楞了一下,转头看着窗外,棉絮般的白云平静地在蓝天上飘,练兵场上没有风,使得树叶静默,这景象一如往常的夏天,叫人怎么也难以相信安德鲁口中的描述。
布洛克讶异地张大了嘴巴,原本他还鸵鸟地相信国王调遣全国的军队来此,不过是做为威吓之用,却没想到,内战竟在毫无预兆的状况下发生。
近在咫尺的巨变,布洛克却丝毫没有真实感。
"别发呆了,快集合你的部下,跟我走,我们必须赶去帮忙, "安德鲁的表情着急中带有一抹兴奋的潮红, "其他人已经分头去说服其他的卫戍部队叛变了,布洛克,球有预感,我们会赢得胜利。 "
"这…… "布洛克犹豫着,叛变……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就在布洛克难以下决定的同时,一纸命令义书也下达到他手中,命他立即率领军队前往镇压暴动。
叛变?镇压?此刻,布洛克不由得想起授阶时的画面,那时,他宣誓效忠国家、效忠国王,但是。军队不是应该是用来保护人民的吗?现在却反而要将枪口指向他原应保卫的对象,这……
但是如果听从安德鲁的话,加入民众的一方,却是要他背叛自己当初宣誓效忠的对象,违背他自己的誓言。
食君之禄,本应忠君之事,但是要他向手无寸铁的贫苦百姓开枪,这违背他的良,加入民众的一方应是证义的选择,但是接下来枪口所指的,却将是他自己的同袍,倒戈相向,是违背他的誓言与背叛这身军服所代表的荣誉。
紧迫的时间与两难的抉择将汗水自他的额上逼出,毕竟,他的决定所改变的并不止他一个人的未来,还包括了他的部下的未来,甚至……还有这个国家许多人的未来…
"上尉,请快点下令行动吧! "刚来传达命令的卫兵催促着。
"布洛克。 "安德鲁拼命对布洛克使着眼色。
布洛克没有给予任何回答,只是静静地拿起帽子戴上,而后踏着沉稳的步伐走向校场。
在监天底下的校场上,包括布洛克所带领的部队,所有接狄命令的部队皆已整队待命。
前方已隐约听得到枪声及炮火声了。
遥望着传出烽火的巴黎,布洛克让部队停下来。仰头望去,蓝天仍然坚持他的蓝,风吹着树叶,尘沙在地面扬起一阵蒙雾……这世界一切如常,并不因人为的动乱而有所改变。
他回头,只见自己的部下一个个面怀疑虑不安,很显然已经听到风声,或猜测到上级给他们的命令是什么了。
"上尉,可以告诉我们此次的任务是什么吗? "
"这次的任务……是镇压暴动。 "
士兵们听闻,顿时骚乱起来。他们有的家人在巴黎、有的说着不愿对民众开枪、有的默默服有的害怕面对暴民、有的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不顾人民死活的王室尽忠、有的要他带领他们听有人加入革命、有的不愿成为叛乱份子
布洛克抬手示意乱不成军的部下安静,此时,所有的视线集中到他身上,各种混杂不一的期望从望着他的目光中流露。
他沉沉地吐了口气,他真的有这个权力替这么多人下决定吗?而每个人自己的命运,又该交到别人手上来决定吗?
"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顾虑以及牵挂,我自认无法替你们做决定,所以,我决定把决定权交还给你们,要进入巴黎参战或是离开、要服从王室的命令加入镇压民众的行列,或是服从你们的心选择实现理想,都由你们自行决定,无论你们采取任何行动,我都不会阻止,也不会以军法处置你们。至于我…… "布洛克说着,拔下了身上的勋章,以及代表他的军阶的肩章, "我不再是上尉了。我要去做我想做的事。 "
说完,布洛克扔下呆博惊诧的士兵,策马离去。
西元一七八九年八月法国诺曼第
阳光照耀得海面一片粼光闪烁,点点帆影游其上,平静祥和的面貌,一点也感觉不出这是最近发生巨大动荡的国家。
布洛克拿着刚看完的信件冲出门外,朝在附近河边钓鱼的菲利普跑去。
只见菲利普把钓竿用个石头卡住,人则躺在草地上,用帽子遮住脸以挡下阳光。
听见布洛克的脚步声,他只把帽子微微掀起一角,问道: "安德鲁又来跟你嚼什么舌了吗? "
"新法国诞生了! "他坐到菲利普身边, "议会已经着手制定宪法,废除一切特权,以后人人平等,每个人都有相等的机会,不再由血统决定一切了,也不会被少数人垄断财富与资源,这太好了,不是吗? "
"或许吧! "菲利普不太感兴趣地翻成侧躺, "还有吗?如果是跟我无关的,就不必告诉我打扰我的午觉了。 "
"还有跟你有关的,以后可能会有民事法庭战成立,只要有好的辩护,你的案子应该可以获得不少同情,或许不可能获判无罪,但必定能够减轻很多刑罚。 "
"你已经成功地把我救出来了,没人会大费周章地再抓我回去,除非是看我不顺眼的安德鲁,但是我想他大概也没空,所以,这个跟我也无关。 "
"…… "菲利普淡漠的态度让布洛克有些沮丧跟气馁, "自从离开监狱以后,你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什么都跟你无关…… "
"谁说的, "菲利普翻身坐起, "我当然有关心的。 "
"呃……那件事就别再提了。 "知道菲利普想说什么,布洛克连忙采取回避的态度,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承认?你违背了国王的命令、辜负了好友安德鲁的朔待,却选择做一件任何人都不会想到的事--劫狱,把我从监狱里救出来……王室是存是亡、民众是生是死、甚至实现法国的自由平等民主,这些加起来在你心目中还比不上我一个人来得重要……这已经够明显了,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承认?
如果说,你还是介意你岳母的话,那你是自寻烦恼,我现在跟她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又如果你是介意你妻子的话,那你就是个笨篮,因为她早就不把你放在心上了……如果你告诉我,你介意的是我的性别,那你可以省下这句谎言,因为连你自己都不会相信。 "
"……总之,那是不可能的。 "布洛克词穷,想了半天找不出任何一句话可以反驳菲利普,只好采取他一贯的逃避态度,草草丢下一个结论,起身离开。
看着布洛克的背影,菲利普耸了耸肩,叉躺了回去,心想: "算了,没开系,也许再多来几次革命,他会越来越能诚实面对自己。 "
在今天之前,谁能想像波旁王室会失去政权?谁能想像平民百姓也可以参与政治?谁能想像君权神授的国王也可以被推下王座?说不定哪天,还会有个来自科西嘉或者爱尔巴岛的无名小卒当上全欧洲的皇帝呢!谁知道?
所以,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的!
轻吹着口哨,菲利普看着毫无动静的钓竿,而后继续拿起帽子盖在脸上遮阳。
没有关系,他会很有耐心地等待布洛克承认.
他早就爱上他了--这一天一定会到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