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说你请的摄影师技巧很高明,完全捕捉到你的神韵,很吸引人,也很符合这家餐厅。”事实上他所有自创行业都挂着他的相片,因为他本身就是一项商品,而且还很好卖哩。
“我还是要强调,我很高兴看见自己重新出现在你的素描簿上。”华逸杰放弃再同她争辩的念头,转而阐述自己的心意。
杜于优不说话,挥手招来服务生再要了一杯咖啡,不料咖啡才刚送到,就被华逸杰挡了回去,硬是换了一杯柳橙汁。
“你咖啡喝得太凶了,对身体不好。”华逸杰自做主张换掉她的咖啡,杜于优抬高眉,不明白他怎么能如此霸道。
“这就是太熟的坏处。”瞪了他一眼后她嚷嚷。“真希望你跟我没那么熟,这样我就可以不必被迫喝柳橙汁。”她捧起杯子吸了一口放下,两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叹道。
“说吧,兄弟。这回你又是为了什么原因,和华伯伯吵架?”杜于优和华逸杰不愧是多年死党,一下子便猜中他的心事。
“你说呢?”他反问她。“我能和他吵的事又有哪些?”
“多着呢。”她很不给面子的泼他冷水。“你们看中不同的车也吵,工作上也吵,甚至连尾牙该选在哪一家餐厅都有不同的意见。老实说,我还真难得看见你们一次和平相处。”人人都说家和万事兴,他们父子却是越吵越旺,怪哉。
“瞧你把我们父子说得跟仇人似的,我们没有天天发生战争。”华逸杰争辩。
“是啊,但那绝不是因为你不想,而是因为没有时间。”杜于优做了个鬼脸。“你知道华伯伯不止一次跟我抱怨,一天到晚见不到你的人影,根本没有办法和你好好说话。”
“见鬼,他今天就说了一大堆!”诅咒那个擅长演戏的老头。“别相信他那套苦肉计,那完全是演给人看的。”说什么要珍惜精子,他年轻的时候比他还要浪费。
“我看华伯伯这次不像在演戏。”根据在他家打混十多年的经验,杜于优多少了解一些。“这次他的语气很坚定,一直说你若是再不结婚,他就使出杀手锏来对付你,而且绝不手软哦!”
“你什么时候跟他会过面?”华逸杰眯起眼睛。
“上个礼拜。”她低头喝果汁。
“好啊,你早就知道这件事却不事先通知我,算什么哥儿们?”华逸杰气炸,亏他们十几年交情。
“别怪我。”她高举双手抵挡他的怒气。“是华伯伯要我别跟你说,还再三保证他一定会跟你好好谈,所以我才……”
“答应他?”华逸杰接口。
她点头。
“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会这么轻易信那只老狐狸的话!”他拍自己的额头。“枉费你在我家混了这么多年,居然还看不穿他的诡计。”害他没脱逃的时间。
“我善良嘛!哪弄得懂你们父子俩在搞什么飞机。”杜于优喊冤。像她这种小老百姓,求生存就很难了,哪有空理这种不切实际的事!
“是哦,你善良、你善良,你善良到让我想掐死你……”他做出掐人状,她则笑着躲开。自然不做作的相处方式,让旁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请你收敛点,我可不想引来狗仔队乱写一通。”杜于优没忘记他现在的身分,更怕被那些不入流的杂志胡乱报导。
华逸杰挑高眉,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怕死,她一向都是胆大包天。
“华伯伯究竟对你使出何种杀手锏,可否说来听听?”杜于优做出一副双手交叉攻击的动作,惹来华逸杰一笑。
“冻结资产喽。”他耸肩。
杜于优的双手当场僵在空中,许久才放下。
“冻结资产?”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嗯。”华逸杰点头。“不止是他的部分,还有我开创的事业,都一并冻结,直到我肯乖乖进坟墓为止。”婚姻的坟墓。
“有这么严重?”杜于优呆住。“那……华伯伯有没有规定你期限?”
“一个月。”他头往后仰,一副大去之期不远矣的模样。“老头就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我再找不到人结婚,就等着变成穷光蛋,流浪街头。”
当然事情没他形容的这么严重,他若真的被冻结资产,仍然很有钱,只是程度上会跟现在差很多,他要做什么,也会很不方便。
杜于优非常同情他的处境,因为在某些方面,他们是本质很像的人,同样浑身干劲、充满野心。只是出身不同,际遇当然也不一样,但那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和对彼此的评价。更何况他是真的非常努力打拼事业,若只是因为不肯结婚,就被剥夺一切努力,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公平的事。
“你打算怎么办?”叹口气,喝完果汁,杜于优也来一起想办法。
“屈服。”他简洁的回答。“还有很多梦想等着我去实现,我不打算因为这件事赔上我的未来。”
“你倒说得简单,我们谈论的是婚姻。”杜于优被他的态度弄糊涂了。
“婚姻本身就是一桩交易,只要条件开得好,我相信还是可以充分掌握住未来。”他信心满满的解释。
“我可没有你这么有信心,现在满街都是跳票的新闻,婚姻的保证又算得了什么?”杜于优是现代女性,从不信婚姻即是保证那一套。
“你说得有理,但我不会跳票,总有人愿意冒险。”华逸杰又一次拨开额前那一绺头发,潇洒的动作,远远就吸引了一票怀春少女的眼光,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我愿意冒险”五个大字。
了解到他的魅力有多惊人,杜于优再也不怀疑他计划的可行性。他说得对,这是个都市丛林,到处充满了冒险者,无论有没有感情,只要未来的行情看俏,自愿扑火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么说,你决定认真寻找你未来的伴侣喽?”又一次将手肘靠在桌面上,杜于优开始习惯他终于要定下来的事实,没想到更意外的还在后头。
“这件事,你也有责任。”他随便一句话,立刻改变对面悠闲的姿势。
“什么?”杜于优挺直身体,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你听见了。”华逸杰微笑。“谁叫你没有尽到事先通报的责任,帮忙找对象的事……我看就交给你处理吧!你知道我一向很忙,今天要不是老头找碴,我现在人应该在台中处理分店开幕的事,根本没有空杵在这里和你闲聊。”
他笑得像天使,可所做所为完全是恶魔的行径,招来杜于优的严重抗议。
“我反对。”开什么玩笑,这种事哪能答应。“我又不是你,哪里知道你喜欢哪一种类型的女人?”能推就尽量推……
“随你挑。”华逸杰三两下即塞住她的嘴。“任何类型都行,只要看得顺眼就可以……”他忽地低头看表。“糟了,我差点忘了还要去见一个制作人,快迟到了。”
他连忙起身。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兄弟。”华逸杰一边起身,一边拍她的肩膀。“你是我的哥儿们,当然最了解我的喜好,我相信你一定能在一个月内,为我找到最适合的人选。”
丢下这席冠冕堂皇的结论后,男主角便退场走掉,留下不知所措的临时演员还愣在原地。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是我的哥儿们,当然最了解我的喜好,我相信你一定能在一个月内,为我找到最适合的人选……
见鬼啦,谁是他的哥儿们?这个时候,就算是亲兄弟都要装做不认识,她要上哪儿去找一个“看得顺眼”的女人给他?她认识的可都是些现代女性,谁肯莫名其妙的慷慨就义?
结果是,自愿赴死的人有一大堆。
她才一放出消息,她的电话线就没断过。热络的情形,比起国父当年招收革命青年起义有过之而无不及。害她接电话接到手酸,讲话讲到喉咙沙哑,每通电话都是在问华逸杰,还有领号码牌,搞得她差点以为自己是妈妈桑,正帮旗下的小姐安排工作。
“一个一个慢慢来,报名的人实在太多了,请排队……”
每当有人打电话催她,她就必须拿出行事历,一个一个做记号。看哪一个才刚见面就被封杀,哪一个还有机会进到下一轮决选,如此一个月下来,她不但累得人仰马翻,生活作息更是大乱,险些被上司开除。
终于,她再也受不了了。在点完“群芳谱”最后一名姑娘后,她毅然决然地冲进华逸杰的办公室,找她的“哥儿们”算帐。
“华逸杰,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你对我那些朋友,到底有什么地方不满?”喘吁吁踹开华逸杰办公室的门,杜于优开口就是抗议。
“是你啊,于优。”华逸杰倒是轻松得很。“吃饭了没有?要不要一起去吃中饭……”
“吃你个大头鬼!”她还在喘。“我都快被我那些朋友逼疯了,你还在给我打哈哈!”
只能说,她错了。她不该一时心软,栽在自己无谓的羞愧感之中。早知道他们父子都是吸血鬼,她还答应帮忙,结果引来更大一群吸血鬼——她的朋友。
“我没有打哈哈。”华逸杰皱眉。“我是真的很有诚意想请你吃午饭……”
“你有诚意请我吃饭,不如有意告诉我答案我还高兴些。”她才不吃他那一套。“你晓得我那些朋友,几乎是二十四小时连环CALL问我你为什么不喜欢她们,你总得给我几个原因,让我去回复她们,要不然我怎么跟她们解释?”
如果他能看中她们其中一个,那还好。偏偏他一个都看不上,害她成天追着问,有的甚至问到要翻脸,让她大叹媒婆难为。
“是不是我那些朋友有什么地方表现不好,让你觉得为难?”杜于优进一步猜测双方会面的情形,因为她只管安排,不介入交往。所以对于会面当天的实际状况无法得知,只能用推敲的。
杜于优问得很认真,倔强的表情摆明了今天要是听不到答案,绝不善罢干休。华逸杰坐在皮沙发椅上叹气,摆在桌上的五根手指头轮流敲击桌面,沉默了老半天才靠在椅背上,无奈的开口。
“她们的表现都很好,只是每当我和她们做进一步交往时,就会不由自主的拿她们和你比较。”
华逸杰出人意表的说词,不只让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重,也让杜于优的表情瞬间凝结。
“跟、跟我比较?”她的表情呆得不能再呆。“你干嘛拿她们跟我比,她们的条件比我好多了,每一个都长得比我漂亮。”
由于她这个哥儿们的条件实在太好了,所以她那些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朋友,在自动报名前免不了会事先衡量一下自己够不够格,才敢来跟她要号码牌,可不是随便排队。
“我说的不是长相问题,而且你对自己也太没信心了。”华逸杰扬起嘴角看他的好友。她虽不是什么超级大美女,长相却是十分清秀,只是懒得妆扮,看起来永远都像个没毕业的小女生,并非生得不漂亮。
“我对自己的信心指数不劳你操心。”她反驳。“但我想你最好解释清楚,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他故意逗她。
“华逸杰!”她连名带姓的警告他,她快失去耐心。
“好、好,不要生气,我这就解释了。”他叹气。“我说的比较,不是外表上的此较,而是内在。”
“内在?”她更糊涂了。“我那些朋友的内在都很好啊!学历高不说,修养也不错,谈吐也……”
“和那些都没有关系,是相处的感觉。”他打断她的举例。
“感觉?”他越说她越茫然。
“对,感觉。”他点头。“举个例来说,当我和其中某一位小姐说话时,我会下意识的回想起我们对话的情形。当我们谈论到某一个话题时,我会不自觉的猜想,若是我们两个一起讨论,情况一定比现在更有趣。于是,整个晚上就这么泡汤了,我也无能为力。”
原来如此,难怪每次介绍女朋友给他都没下文,经常一个晚上就阵亡,她还以为他有什么毛病。
“你不能要求她们和你一见面就能产生熟悉的感觉,你要晓得我们可是相处了十几年,才有这样的功力。”不必说完整句话就能了解彼此的意思,随便一个眼神就能判定对方今天过得快不快乐,这需要时间的累积。
“我知道。”华逸杰不否认。“但我总是想,如果对方要和我相处一辈子,这点感觉一定要有,否则就太痛苦了。”
“我了解你的想法,但能够一见面就产生这种感觉的机会太渺茫了,你要学会适应。”她不是不懂他的心思,但还是劝他要向现实看齐。
“所以我有一个建议。”他比她早一步想到现实问题。
“耶?”她没听清楚……
“不如我们两个人结婚。”
第二章
许久以前,她心中曾存在着一个梦想,幻想着她画簿中的男孩会回过头来看她。
她的画簿中,经常只有他一人。
在球场上奔跑的他,偷偷翻越学校围墙的他,倚着窗沿凝视窗外风景的他,她的画背景永远空白,永远只被他的身影填满。
画中的男孩,其实一直都是看着她的。只不过他把她当做哥儿们,一个可以打闹、倾诉的对象。而她也很尽责的扮演好这个角色,拼命告诉自己:这已经很好了,你不能要求太多。
她的画簿中,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直到高中时期的某一天放学,她带着画簿冲进教室中,撞见一对拥吻的男女,从此她的画簿中不再有他,转而冰封在心底的角落。
表面上,她装做若无其事,像往常一样和他打闹,而且越闹越凶。久而久之,她逐渐说服自己,他们只适合当哥儿们,只有当朋友的缘分。而且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当你每天这么催眠自己,你就真的会这么相信,渐渐会忘记,当初为什么喜欢他。
时间一久,感觉变淡。
她甚至开始嘲笑自己过去的想法,无聊的和他约定,要当一对超越性别的朋友,然后对方听了也很感动,因为敢说这种大话的人越来越少,少到几乎可名列稀有动物。
他们都乐意、且自豪的自愿当这类稀有动物。然而就在她已经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时,他却又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勾起她许久之前的梦想。
他居然建议他们两个人结婚,他是认真的吗?
“你……是开玩笑的吧!”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一定是日子过得太无聊,才找我寻开心的,对不对?”打死她都无法相信他是说真的,对方却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