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灰散了,他们的缘分也跟着散了,除非彼此还有所留恋。
“就算我们只看到对方给的,难道你就不会有一种冲动,想挖掘对方更多更多?”无法任她从他身边走过,华逸杰还想再挽回什么。
“我——也许。”她不敢肯定,也不敢否定。“也许我就跟你一样,想知道从小到大的哥儿们,除了打屁胡闹之外,能否发展成另一种情感,只是这需要时间确认。”
“要多久?”拾得一线希望,华逸杰反问。“要多久你才能确认?”
“我不知道。”他心急的模样把她逗笑,现在是谁在求谁?“或许等我到了法国以后,会有更充裕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换句话说,你在惩罚我。”他烦恼地猛抓头发,这个小魔女。“你不在台湾的时间,我要怎么打发时间?”
“听音乐、看书,随你爱做什么。”她努力憋住笑。“当然你也可以偶尔寄张明信片给我,你知道我最爱收集明信片,尤其是印有动物图案的明信片。”
“好,就寄明信片。”他跟她卯上了。“你在法国待几年,我就寄几年,寄到你发疯为止。”然后赶紧回家。
“随你喽。”她耸肩。“反正法国什么没有,明信片最多,我倒要看看是谁先发疯。”铁定不会是她。
“我会想念你的。”看着她挑衅的表情,华逸杰微笑道。
“我也是。”她嫣然回道,开始怀念和他打闹的日子。
是陌生是熟悉,是遗憾是错过,对于他们两人而言,此刻已不再重要。因为,真正的故事,从下一刻开始;始于遥远的异国,始于他们的心底。
这次,他们要认真了解对方,掸掉外表那一层灰。
第七章
寂静的宅院中,没有半点光线,直到一道刺目的车灯照射在白色的外墙上,岑寂的屋舍才开始活跃。
轿车的主人关上引擎,甩上车门,朝着屋子大门方向走去。
今天台北特别冷,冷得像要结霜一样,逼得轿车的主人只得赶紧翻出钥匙开门,躲进屋内寻求温暖。
当他用冻僵的手打开门,门缝中倏然掉出一堆信件。他弯腰捡起那堆信件一张张的翻阅,发现除了帐单之外,全是一些诸如百货公司开始大拍卖之类的垃圾信函。
他一面关上门,一面解开大衣,顺手将那些垃圾信件丢进垃圾筒。等他好不容易坐上沙发,手中的信件也丢得差不多了,原本他以为今天又没指望,不期然让他在那堆信的最后,挖到一张明信片。
华逸杰先生收。
装饰着亮丽色彩的明信片上,赫然惊见他的大名。他强压抑住兴奋的心情,翻开明信片的背面,上头果然写着他熟悉的字迹。
逸杰,最近好吗?台北冷不冷?巴黎冷得半死,我都快冻成姜饼人,差一点就想配着热茶把自己吞下,看会不会温暖一点。
看到这里,华逸杰笑了。顺势脱下脚上的鞋子,把脚搁在茶几上,好让自己更舒服地阅读来信。
告诉你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我来法国已经快一年半了,可是愚笨的我法文还是学不好,时常被同学骂笨蛋。
华逸杰笑得更开心,仿佛看见她噘着嘴抱怨的模样,不禁为她打抱不平。
不过,我的法文虽然糟,但其他方面倒还算可以,尤其是我的设计图,经常被同学拿出来讨论。
得意洋洋的语气中藏不住自豪,害他也跟着骄傲起来。
圣诞节快到了,走在街上,到处都可以看见耶诞树,还有购物的人潮。你知道,我一向好奇,也跟着挤进百货公司,看见好多漂亮的东西,超吸引人的……对了,你要什么圣诞节礼物?
于优
小小的一张明信片,布满了字。华逸杰几乎可以看见她站在巴黎的街头,歪头斜望橱窗内部的模样。
圣诞节快到了啊!
他咬住明信片的一角微笑。
她问他要什么礼物,他反倒有个惊喜给她,可怜的姜饼人。
懒懒地起身走进卧室打开五斗柜的抽屉,他拿出一张印着大头狗的明信片,翻开背面,自西装口袋抽出笔,开始写道:
于优,可怜的家伙,你的法文还是这么烂呀……
“我知道你没有语言天才,但你也实在没有到过于离谱,居然被骂笨蛋。还有,台北也很冷,至少在我回信这一天,非常寒冷。我也冻僵了,只可惜没人帮我泡茶,让我把自己也吞进去……”
右手忙着倒酒,左手拿着华逸杰寄来的卡片,杜于优大声念出来自远方的思念,嘴角泛起微笑。
“薇安,酒都倒好了吗?外面有一大票酒鬼等着吸食……咦,你在笑什么?”一个留着短发的法国女孩闯进厨房,好奇的问。
“笑这张明信片的内容。”杜于优扬扬手中的大头狗。“我那位死党笑我没有语言天才,被你们骂笨蛋……哪,酒在这儿,端出去吧!”
今晚是圣诞夜,大家齐聚在杜于优巴黎的小公寓内欢度圣诞,热闹得不得了。
“那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了吧!你那位朋友一定不知道你进步神速,早就和笨蛋这个名词说掰掰了。”法国女孩小心翼翼的端起托盘,和她一起走出狭窄的厨房。
“而且,我记得你那位朋友好像是你的前夫不是吗?你们还保持着友好的关系真好!哪像我和尼古拉两人搞得像仇人似的,只差没拿刀互砍对方。”法国女孩抱怨。
“说到仇人……莉丝,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今天晚上我也邀请了尼古拉。”杜于优微笑通知。
“什么?!”
随着法国女孩的尖叫,杜于优赶紧接过托盘,免得上头的二十几杯酒遭殃。
“你怎么可以邀请他来,你明知道我和他闹得有多僵——”
“也多爱对方。”杜于优接口。“莉丝,我认为你和尼古拉只是没好好坐下来谈,何不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解开心结,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叮当叮当的声音,杜于优忙探头。
“有人接门铃,大概是尼古拉。”她又把托盘交回法国女孩的手上。“我去开门,不过我要先警告你,不准在我的地盘上发生喋血事件。”
她朝法国女孩眨眨眼,随即跑去开门。按铃的人果然是尼古拉,不过后面还跟着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
“薇安•杜小姐的快递。”男人拿出一个巨大的包裹交给杜于优。“请在这张收据上签名,外头冷死了。”
快递人员冷得猛搓手,一副冻僵了的样子。杜于见状连忙回头想请莉丝给他一杯酒暖暖身子,才发现她正红着脸和尼古拉说话。至于她手上的托盘,早就不见了。
杜于优微笑,本来就该这样。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坐下来谈的,只要有心,双方一定都能找到最好的解决方式。
今天晚上果然是圣诞夜。
“喝杯热茶好吗?”她将包裹放在墙角,冲一杯热红茶请对方喝。
“谢谢。”快递人员感激一笑,环顾四周。“你在办宴会?”
“只是个小聚会。”心与心之间的相聚。
“那么你一定是个最成功的女主人。”快递人员喝完茶放下茶杯。“谢谢你的热茶,圣诞快乐。”
快递人员走出狭小的公寓,顶着风雪而来,却带回一室暖意。
目送快递人员离去后,杜于优悄悄拉上窗帘,走向墙角,双手捧起巨大的包裹。
“不打开吗?大家都很好奇。”身后突然传来低醇的男音,催促她满足大伙儿的好奇心。
“好呀,亚兰,你帮我拆。”她将包裹交给名叫亚兰的法国男人,结果被退了回来。
“不行。”亚兰坚决拒绝。“礼物要自己拆,不能请人代劳。”这是礼貌。
杜于优当然知道这是礼貌,就怕有人故意要整她,到头来跳出一个整人玩具,把她打向天边。
“那我只好自己拆喽。”她嘀嘀咕咕的拆开一层又一层的包装纸,等拆到最后一层内装,赫然发现是一件白色的貂皮大衣时,顿时吓傻了眼睛。
“哇,是貂皮大衣,一定很贵。”
由于大家都是学服装的内行人,好坏货看一眼就知道,遂卯起来哇哇叫。
“是上等的貂皮……”
“这毛色白得真美,没有一点杂色……”
“应该价值个几万美金……”
“搞不好有十万,或是更贵……”毕竟纯白到一点杂毛都没有的貂可遇不可求,可能需要好几只这种貂的毛,才能裁成这样一件貊皮大衣。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眼前大衣的价值,杜于优早已吓到不会说话,谁这么大手笔送上一件价值不菲的貂皮大衣给她?
“大衣下面压着一张卡片。”众人眼尖,马上瞄到纯白毛皮底下微露的白色卡片。
她立刻用发抖的手拿起卡片,将它打开。
给我可怜的姜饼人,但愿它能代替我,给你些许温暖。
没有署名,完全用中文。杜于优想都不必想,就知道是谁。
铃铃铃!
裤袋中的行动电话恰巧在这个时候响起,她立刻拿起手机按下通话按钮。
“圣诞快乐,小姜饼人,收到我送给你的圣诞礼物了吗?”
方把手机贴近耳朵,华逸杰低沉悦耳的声音立刻通过线路愉快的响起,让人好不快乐。
“收到了。”她清清喉咙。“超感动的,你怎么会想到送大衣给我?”而且还是件贵得吓死人的貂皮大衣。
“因为你说你冷得想把自己吞下去,我怕你一时想不开,只好赶快派人送一件大衣过去。”他笑。
“那也用不着送貂皮大衣啊!”她的双颊泛着红晕。“普通的大衣就可以了,干嘛这么浪费?”害她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
“你不喜欢?”电话那头有明显的笑意,背景也有点吵。
“喜欢啊!只是太夸张了,我可能不敢穿出去……”她拿着电话偷偷看周围的朋友,其他人虽然很有礼貌的假装互相谈话,但她还是大家的目标。
“胆小鬼。”华逸杰在电话那头笑骂。“冷就要穿,要是再冻成姜饼人,我可不管你……你那边很吵,有人?”
“嗯,我请了一些朋友到我家作客,欢度耶诞。”她回说。
“是吗?”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法国那边的耶诞气氛如何?”
“还好。”他的语气好像刻意愉快?“欧洲这边的耶诞气氛很浓,但比较不像美国那边……”
“薇安,我无意打扰你,但酒没了,莉丝说不晓得你放在哪儿,能不能麻烦你过来找一下?”
正当他们聊到圣诞节的气氛之际,一位法国男子突然出现打断他们的谈话。
“好的,亚兰,我马上过去。”她掉头跟亚兰说了几句话,又再度接起电话。
“你在忙?”电话那头马上传来疑问的声音。
“对。”她对着一堆客人的背后做鬼脸。“恐怕我没办法再和你聊下去了,我家里有一群吸血鬼等着吸干我的酒窖,我怕如果我再不给他们酒喝,他们会来吸我的血,只好挂电话了。”
“我了解。”华逸杰低笑。“趁你还没有遭受攻击之前,赶快去倒酒吧!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圣诞快乐’,顺便告诉你,我已经收到你送的礼物。”
“真的啊?你已经收到我寄去的礼物了啊!喜不喜欢……”
“薇安!”
客厅那头有人喊她的名字。
“嗯,现正穿在我身上。我——”
“薇安,酒!”
“马上来了!”她回头大叫。
“你说什么?”她尽可能专心和他谈话。“你说你现在正穿在身上——”
“薇安!!”
这次是大家一起喊。
电话那头莞尔,力劝她放弃谈话。“算了,于优,你去忙你的,我们下次再谈。”
“好,掰掰。”
匆匆忙忙挂上电话,杜于优火速赶去搜出预藏的不管红酒白酒或是香槟,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酒喂饱那群恐怖份子,倒是台湾这头的华逸杰还对着已断线的手机发呆,半响还回不了神。
亚兰?
听起来就像是法国男人的名字,而后发出的声音也证实。
“凯撒,干嘛一个人待在这儿呀,为什么不到前面去?”一只手突然搭上他的肩膀,笑着问华逸杰。
“前面太吵了,无法讲电话。”华逸杰将行动电话收进外套的口袋内,心里还惦念着同样问题。
“又打给你前妻?”那人搂住他的肩膀,两人一路搭肩往更里面的酒吧前进。
华逸杰耸耸肩,没有回答,那人低笑。
“你跟你前妻也真好玩耶,离婚了以后感情反而更热络。”进入人潮汹涌的酒吧大厅后,两人随便在吧台找了两个座位坐下,开始聊起来。
“我们没离婚之前,原本就是很好的朋友,没什么好稀奇的。”华逸杰举手跟酒保要了两杯马丁尼,不过他怀疑他有空调给他们,这里的人简直多到一塌糊涂。
“很不习惯吧,现在。”看穿他的心事,那人调侃他。“以前这种地方对你来说有如家常便饭,现在却难得看到你几回。”要不是因为圣诞节的关系,恐怕还见不到他。
“我正在学习如何重新做人。”华逸杰一副洗心革面的诚恳模样。
“哈雷露亚!”那人果然虔诚忏悔。“幸好我没有你那样的前妻,要不然我也得和这个地方说再见。”唉,可怜。
“那样的话Joe一定会哭死,你可是他的常客。”华逸杰利嘴回道。
曾经,他们都是这个地方的常客,号称“永远打不死的蟑螂”——任何一个女人都妄想用婚姻打死他们。
可惜,蟑螂头子这回不知道被哪罐特效药喷到,不但主动翻肚投降,还痴痴巴望那罐特效药回国喷他,看得他们其他这些蟑螂直冒冷汗,大喊阿弥陀佛。
“不过说实在的,你说你和她从很早开始就是好朋友,为何我们都没有见过她?”藏得好好的。
“因为她和你们是不同国的,不适合放在一起。”华逸杰接过酒保递过来的酒,拿一杯给隔壁。
“怕被我们带坏?”那人接过马丁尼,啜了一口。
“嗯哼。”他也跟着浅尝了一下。
“原来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喜欢她,真是失敬失敬。”那人没想到他们的头子居然这么纯情,不禁肃然起敬。
“你说什么?”华逸杰的酒杯霎时停在空中,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人。“我那时候没喜欢她,只把她当成哥儿们。”
“少来!”那人用手肘扫了华逸杰一下。“我们也是你的哥儿们,你怎么从来没有保护过我们,还跟我们一起使坏?”
“那是因为性别不同,你们是男的,她却是女的——”
“海伦也是女的,你怎么从来没有想到要保护她,还跟她上床?”那人迅速提出反证,提得他一愣一愣。
“那是因为……因为……”他居然想不出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