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家是他当家做主,他是老爷,凡事他说了算数;更何况,这事还是他惹出来的呢,要不是他多管闲事,救了大牛一命,人家豆花嫂会无缘无故把儿子送来这里做牛做马也要回报他的恩情吗?
这事怎么办?九斤也很苦恼呀!
九斤搔搔头,正在想怎么解决之道,那头就听到大牛直嚷嚷的声音。
“九斤哥、九斤哥——”大牛兴奋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不一会儿就看到大牛的人了。
大牛朝九斤飞奔而来,扑上前、跳起来,一把抱住九斤。“九斤哥——”他叫得极甜,一副跟亲人撒娇模样。
这小子该不会真把九斤当爹看了吧?阿苏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便使眼色,要九斤赶快解决这个大麻烦。
其实,家里多一张嘴吃饭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她不要当这小子的干娘啦!可豆花嫂子的盛情却让她不知道该怎么推辞才好。
阿苏努努嘴示意九斤,要九斤想办法叫大牛回去。
九斤为难的看看大牛,却见大牛只顾着兴高采烈的跟九斤说他今天一整天发生的趣事,包括今儿个早上跟小狗子他们去抓鱼、他娘强要他认阿苏当干娘的事,甚至连那些苦差事也当成趣事说给九斤听。
九斤听得出来,大牛嘴里说不愿意认阿苏当干娘,但这小子心里其实是挺喜欢跟阿苏在一起的。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啦!阿苏人长得漂亮,可称作是他们村里的头号美人了,跟这样赏心悦目的大姑娘住在一块儿,而且那人还是他的娘,他要是大牛,也乐意得很,所以,如果他在这个时候遣阿牛回家……
不太好吧!
九斤顾虑到大牛跟豆花嫂子的心清,但是,他也不能把大牛当奴才般的支使呀!人家大牛是豆花嫂子的心肝宝贝,他怎么能让大牛做下人的活呢?
“这么吧!咱们收了大牛。” 九斤终于作出决定。
“什么?” 阿苏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要收了大牛?!这、这有没有搞错啊?阿苏瞪着他看。
“咱们要是真把大牛遣回去,对豆花嫂那不好交代。”九斤跟阿苏如此解释,阿苏想想也是。
“可你要大牛在咱们这做牛做马的,不太好吧!”
“大牛在咱们这也不一定要做牛做马。”
“不然他要做啥?” 阿苏睨了大牛一眼。
那小子喜滋滋的看着她跟九斤,在九斤面前,他倒是乖得像是个好小孩一样,足以见得这小子是真的喜欢九斤。她家的傻大爷什么本事都没有,就是人缘好。唉——这算是一种优点吗?
“他可以读书啊!” 九斤说。
“啊?”阿苏吃了一惊。“读书?大牛?”阿苏一直没办法把这两个名词连在一块儿。
“我不要。”大牛听了也抗议。
但他抗议无效,因为没人理他。
九斤继续说他的计划。“我想过了,咱们这村子里的人穷,没法子送孩子进学堂读书,而阿苏你呢!读过书、会识字,咱们就开间学堂,不收费的让孩子们来咱们这读书、识字,你说怎么样?”
哦喔!阿苏在心里叫惨。她就知道他又想做滥好人了,而且,这会儿还把教书这等苦差事拉到她身上来,有没有搞错啊!她苏缈缈当他的奴才就已经够委屈了,干吗还当这毛头小子的教席啊!
“不要。”阿苏没表示意见,大牛就赶紧摇头。读书比种田还苦耶!我才不要读书呢!”
“你又没读过书,怎么知道读书苦?”九斤不以为然的反驳。
大牛可有些大道理来回应他的九斤哥。“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读书的苦?而且——你也没读过书,也不识字啊!那为什么你可以,我不可以?你不懂什么叫做那个己所什么,不可以什么的吗?”
“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阿苏提醒大牛,而且,她真的没想到大牛的教育程度这么差,竟连“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都讲不出来,真是惨哪!
“看吧。看吧,叫你读书你不读吧!这会儿可被你干娘笑了吧!”九斤则是乘机教训大牛。
干娘!谁是他干娘了?阿苏正想反驳,大牛却先她一步抢嘴道:“我羞什么羞啊!因为你也不会啊!”他还笑九斤哩!
哼!“谁说我不会的?我会,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吧?”九斤笑嘻嘻的现学现卖,脸上的表情可得意得很呢!
“不算、不算,那不算!阿苏姑娘刚刚说了,你当然懂、当然会啊!要不……要不你再说个成语来,那我就信了你真的会。”大牛闹着,要九斤当场现宝,他才愿意相信九斤哥的肚子里真的有点文墨。
“我干吗听你的话啊?” 九斤鼻孔朝天。他才不要听大牛的话,因为他能现学现卖的也就只有那一句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那我又干吗听你的话啊!”大牛也学九斤,用鼻子看他。
“因为我是你干爹。”九斤拿出他身为人父的威严来逼迫大牛!可问题是,大牛根本就不买他的账。
他说:“是我干爹又怎么样?”
他们两个一大一小。一来一往的吵个没完没了,阿苏听了头都痛了。
“停!你们两个别吵了!”她站起来劝架,而且,她刚刚听了他俩的对话,心里也有主意。“我有一个办法。”
那两个本来正吵得火热的一大一小顿时住口。阿苏就是有这种魄力,可以让人正视她的存在。
他们两个异口同声的问她,“什么办法?”
“我可以开学堂义务地教邻近的小孩子,不过——”她笑得很神秘。
九斤不怎么喜欢那个笑,因为阿苏笑得好贼喔!她的笑像是正要陷害他一样,他可不可以不要听啊?
九斤真想捂起耳朵,但阿苏却把他的手给拉下来,就是要他听。“要我开学堂授课,得有一个条件。”
唔——他可不可以不要听?九斤把眼睛闭起来。
不过,他还是听到了阿苏说:“你也得来学。”
“什么?我也得学?!”他倏地把两个眼睛睁得好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对,就是你。”笑意直上阿苏的眉梢。“你刚刚不也说了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要是你都不愿意读书、识字,又怎么能强迫大牛呢?”
“对咩、对咩!”大牛直点头,很高兴阿苏是站在他这边的。
九斤怨慰地睨了阿苏一眼。怎么她也跟大牛一起闹了呢?她又不是不知道,他讨厌认识那些像虫似的文字了。
“怎么样?”阿苏问他。
九斤依旧万般推辞,猛找借口,“我很忙耶!”他要忙着赚钱养家啊!对对对,就是这个理由,这个理由特棒的,阿苏一定能体谅他的苦衷。
“我晚上授课。” 因为他们村里的小孩白天大都要帮父母操持家务,或是下田耕作,能让他们稍微喘一口气的时间,也就只有晚上了。
“怎么样?”阿苏又问。
而她都设想得这么周到了,九斤还能找到什么借口说他不要呢?呜呜呜……虽是心不甘、情不愿,但九斤还是点头了。“好吧!”
“那么,打铁趁热,咱们的学堂明天就开课。”阿苏宣布道。
“什么?!明天?!”九斤跟大牛两个人立刻发出类似于哀号的惨叫声。“可不可以缓个几天?”九斤求饶。
“不行。”阿苏断然拒绝,而九斤的苦日子转眼间就要到了。
九斤一直觉得读书是件苦差事,像今天,他又弄不懂阿苏教的字为什么会长成那个德行了。
而他一皱眉,阿苏就知道他又有难题了。
走到他身边,她捱着他小声地问:“怎么了?”
“这个字很奇怪,你确定它是念jiā吗?”九斤小小声的问,怕自己问错了问题,又要惹人笑话了。
“对啊!有什么不对吗?”
“可是,这个豕字!不是猪的意思吗?”九斤又问。
阿苏又点头,“这豕字的确是猪的意思。”这豕字是她前些日子教的,而他到现在还记得,足以见得他的确有在用功做学问。
“那猪住的地方(穴)为什么会叫家呢?”这就是九斤不憧的地方。“猪住的地方不是该叫猪寮吗?”
“啊?”阿苏一愣!倒是没想到九斤会问出这种问题。
“……所以,我觉得家应该是这个字。”九斤在宣纸上写了个大大的“字”字。
阿苏终于弄恒了他的逻辑,想必他是认为有穴、有子的地方才称为“家”,所以“家”正确的写法应该是“字”。
九斤的逻辑思考方向阿苏弄懂是弄懂了没错,但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九斤这个问题。
“嗯,这个嘛——”阿苏捱着九斤的身边坐下,一脸苦思的表情明显的表示她还在想该怎么回应九斤的问题,而她答案都还没想出来呢!底下那群学生们却传来窃笑声,而且窃窃私语的声音还愈来愈大声。这群小鬼!他们不知道她正烦着吗?还来捋虎须,阿苏眼一瞪。“你们在干吗?”她板着一张脸,露出教席的严肃脸孔。
那些小子们还不知死活,直冲着阿苏跟九斤笑,说什么“羞羞羞,女生爱男生”。
女生爱男生,阿苏的眉头垮了下来。他们不会是在说她爱九斤吧?阿苏的脸被吓白了,而她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呢!底下的毛头小子又开始窃窃私语了,说什么——
“那天大牛掉进水里,九斤哥不是马上跳下去救吗?听说九斤哥上来之后,咱们夫子二话不说就脱了咱们九斤哥的衣服耶!”
“还有,咱们夫子还亲了九斤哥哟!”
“还是嘴巴对嘴巴的那一种喔!”
“我娘说,咱们夫子早晚是九斤哥的媳妇。”
学堂里七嘴八舌的讨论起阿苏跟九斤的事,而且还带动作,他们几个毛头小子,一个当阿苏,一个当九斤;一个表演溺水,一个表演阿苏帮九斤脱衣服,末了,两个毛头小子还亲在一块儿——
这……这分明就是在取笑她跟她家老爷嘛!他们太闲了是不是?竟敢拿她跟她家老爷开玩笑!
阿苏看了不禁气得紧咬牙根,她没想到这群毛头小子一八卦起来,竟比市集那些三姑六婆还厉害。
喝!开什么玩笑,她苏缈缈再怎么不济,也绝对不可能嫁给她家老爷。她不是说她家老爷不好,而是、而是……他们两个根本就是两路人嘛!他们的生活态度可说是南辕北辙,差异极大耶!
他善良、她势利;他人好,她则为人恶劣;他待人忠厚,她则是待人刻薄;总之,他们两个就是不合!她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嫁给一个老实的庄稼汉。
她承认她家老爷的确是个好人,但是,他太忠厚老实了,他跟她一点都不搭。她苏缈缈要的男人,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个可以让她依靠的男人家,而不是一个时时刻刻都得让她担心他会不会被骗的老实汉子。而这些可恶的毛头小子,竟然敢在她神圣的学堂上说这些有的没的事!
阿苏的目光转为狠戾,两道目光像两把利剑般往那群小毛头的方向瞪过去。
“你们很闲是吗?”
“啊?”那群小毛头被阿苏的目光给吓了一大跳。苏夫子这样很恐怖耶!人家他们也只是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罢了,阿苏夫子于吗这么吓人啊!况且……阿苏夫子刚刚跟九斤哥坐那么近,两人相偎相依的,不就是他们爹娘口中说的“爱”那种事吗?
啊!他们知道了啦!“阿苏夫子,你是不是不好意思?”
“阿苏夫子,你别不好意思啦!我娘说,你很老了,是该找个好良人嫁了,免得青春不再。”
大伙又七嘴八舌的谈起阿苏的感情生活,完全没看到阿苏正气得头顶直冒烟。这群死小子,“怎么,今天的学问你们全弄懂了是吗?”阿苏大声一吼,顿时止住了席下的闲言闲语。
那群小鬼头被阿苏凶巴巴的态度给吓得直摇头说:“没、没这回——”
小毛头们话还没说完呢!阿苏又开口了。
“好,那明儿个测验。”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对她随便乱来,哼!她得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一个教训,让他们明白夫子的威严是不可以轻易挑衅的。
测验,“啊——”大伙同时发出一声惨叫。
他们不要考试啦!抗议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呢!阿苏又说了:“如果借故不来的人,千字文先抄个一百遍再来见我。”
啊!千字文一百遍?那是几个字啊!
本来心里正打算借故不来的九斤蓦然心惊,偷偷屈着手指计算着,千字文抄个一百遍究竟是几个字啊?
一千、两千、三千……十个手指头数完才一万耶。
天哪!他才数十次就已经一万了,那数完一百次还得了!九斤觉得那实在是个天文数宇,所以,他还是乖乖的来考试接受测验,别去想那些逃避方法了。
而阿苏则是冷眼旁观众学子的反应。
他们竟然一个个屈起手指头来数数,而且还数不到一半就不数了!看来,她得找个日子教他们算盘跟算术了。
喃语
天晚了!阿苏账算到一半,突然想到还没打水给九斤洗脚,于是放下账册,去灶房烧了盆热水给九斤送去。
她才到房门口呢!就听到九斤在房里喃喃细语着,她仔细一听,才晓得他不是在说话,而是在默书。
“有妍必有丑为之对,我不夸妍,谁能丑我;有洁必有污为之仇,我不好洁,谁能污我。”
哇——这么用功!实属难得一见之奇景。
阿苏嘴角含笑,心里有些开心她家那个傻老爷也能正正经经的做学问。以前,其实她也试着教她家老爷,只是老爷总是逃避!说他一个庄稼汉只要会做庄稼,不会做学问没关系;瞧!这会儿,他倒是老老实实的默书,说来还全是大牛的功劳呢!
阿苏推门进去,唤了九斤一声,“老爷。”
九斤转头看去,就见阿苏正端着热水进来。哎呀!他早说过,让她不必招呼他这个虚有其表的老爷,怎么她就是不听呢!要知道,让她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伺候,他还真不习惯呢!
九斤连忙放下书册子迎上前去接过阿苏手中的水盆,而阿苏则大方的让他接手;两人起先时还会为这种小事争执,但日子久了,了解了她家老爷的脾气后,她也就大方的顺着他去了。
阿苏兜到九斤身边去,倾身看了他放在案上的书册子一眼。“老爷这么晚了还在用功?”
“嗯!”九斤笑得极为腼腆。“你不是说明儿个要考试吗?所以,我就把你这些日子以来所教的全部看一遍。”九斤边说边把水盆子拿去床边,脚泡着热水,精神为之振,于是,他又连忙拿起书册子苦读,喃喃自语地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