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到香味了,忍不住过来瞧瞧番薯烤好了没?」数一数,她从云林上台北读大学,又在台北工作、创业,这八、九年间都没吃过现烤的番薯,几乎忘了烤番薯原来这么地香。
「快好了。」他说著,拦腰抱起她。
「啊!」她大吃一惊,搂紧他的脖子。「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抱我?」
「我怕你又踩进田里,会踩坏新种的高丽菜。」
「你……」果然是个笨呆子,她越想,忍不住……「呵!」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有些了解自己为什么喜欢来找这只毫无情调的笨牛倾吐心事了。
因为他「诚实」得叫人吐血;常常,那当头一棒会让她沉郁的心灵获得抒发,在一瞬间乌云尽扫、转为清朗。
「你笑什么?」他不解。
「你竟担心高丽菜胜於我,我能不笑吗?枉费我们还是朋友呢!原来在你心里,朋友是一点价值也没有的。」她故意放低音量,附在他耳畔说。
他霎时呆住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那些高丽菜是你要的,我才特别照顾它们;你说,如果你得到飞扬的合约,要在便当里用最新鲜的菜,让所有人都知道蔬菜的美味。你还警告我,若我搞砸了你的生意、破坏你的梦想,就要我好看,所以……」他结结巴巴地拚命解释。
「哼哼哼!」她哼了几声。「你倒把我说的话记得挺清楚的嘛!」
「很少人会这样对我说话,尤其是女孩子。」没遇到她之前,他还以为女孩子都是很斯文秀气,有意见也不敢大声说的,起码,他过去碰到的都是这样。
她是第一个会指著他的鼻子,说他不够温柔、要求他更加体贴,并且一一指正他的言行直到满意为止的女人。
也是他除了母亲与妹妹外,交往最久的女人。
过去,他的女朋友不晓得为什么,总是约会几次後就突然避而不见,要不就托人带话要他小心点,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到她们了?
「那是因为她们脸皮薄、比较含蓄;而我,一不把你当成交往对象,二来,我成立圆融後,到处被人拒绝,为了想拿到一纸合约,就算别人拿扫把赶我,也要厚著脸皮笑笑地说『没关系,我明天再来』,这样磨练久了,脸皮自然增厚,也就比较敢说话,而且……」想起这一路的艰辛,禁不住哽咽了。
「蕾儿。」他笨拙地拍著她的背。
「阿力,你老实说,你觉得圆融会倒吗?」
他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如果你肯从最基层做起,就不会。」
「什么意思?我以为自己并不算好高骛远,我也是很脚踏实地的在做事。」
「我只是觉得你的目标太远大,放近一点,一步一步来会比较好。」
闻言,她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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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蕾儿不知道自己究竟失神了多久,期间又发生了什么事,只晓得,待她回过神来,她正处身在一间又小又破的房子里,秋风源源不断地从墙的缝隙中吹进来。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瞧见阿力就在她对面,正啃著热腾腾又香喷喷的烤番薯。
「阿力,你只顾著自己吃吗?」突然来到陌生地方,她并不觉得害怕,他给人的感觉太温和,实在与暴徒扯不上关系。
「我烤了一大堆,你要吃尽管拿,别客气。」他很大方。
她却不动手。「阿力,我是客人,而你是主人,你不招呼我吗?」
杜蕾儿的绅士风度讲座开始了,他挺直腰杆准备听课。
「我该怎么做?」
「拿一颗给我,说『请用』,最好能再帮我剥掉一半的皮。」
他立刻照做。
「谢谢。」她的回礼是一朵灿烂得媲美朝阳的笑容。
「不客气。」他开开心心地回应,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回票价了。
她一边吃著烤番薯,一边打量著四周环境。「阿力,这是哪儿?」
「我家。」
「咳!」她差点噎到。
「水。」他随即放下吃到一半的烤番薯,跑到墙角拎了瓶矿泉水给她。
亏得她训练有素啊!以往,他不会想到要这样做的。
她喝了一口水,咽下卡在喉咙的东西。「谢谢。」
「不客气。」他挺喜欢这种相处模式的。为她做一些事情,博取她的欢心,她笑起来很可爱,而且,她说「谢谢」的声音很甜。
「阿力,你……住在这里?」她喝了半罐的水,才有力气回话。
他点头。暂时的,因为跟老爸吵架,被赶出来了。
「可是这地方……」小小的不过才一、两坪大,一半塞农具、一半塞他,还连厕所、浴室都没有。「住这里不会很不方便吗?」
「是有一点。」但反正也不是住永久,他不在意。
她又陷入沉思。
「蕾儿,你还要不要再吃?」他一个人吃了四颗,地上剩两颗,他想留给她,又怕她吃不完,丢了浪费。
她还在想,没心思回话。
他举起手在她面前挥了两下,她没反应。
「又呆了。」她常常会这样,想到什么新点子或新企划,就会一迳儿沉思,怎么叫都不回应,除非想通了。他也习惯了,便不吵她。
看著地上的番薯,他突然有个想法。
闪过杜蕾儿,阿力跑出门外,来到田边,摘了片芋叶再回来。
这半甲余的地,还有附近三座温室,都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
他从小就喜欢植物……更正,他真正喜欢的是可以吃的植物,举凡水果、蔬菜、稻米……都在心爱的行列中。
反而一般人喜欢的花卉、观景植物,他不是那么爱。
这也就是为什么家人全把他当怪胎。
程家开的可是连锁超市啊!要吃蔬菜、水果,在店里绕一圈,应有尽有,干么那样麻烦,还要自己动手去种?
如果他的兴趣是园艺,那还好听些,偏偏是——下田。
但他也无意开农场,当个全职的农夫。
像现在这样,偶尔种种田、又管管飞扬的事,他觉得挺好的。
不过他爸妈和妹妹大概会气死,他们非常讨厌他一身的「土气」。
「阿力,你在做什么?」杜蕾儿思考片刻,回过神来,瞧见从田里迅速回来的阿力正在剥番薯皮,并把它们扳成一块块好入口的大小。
「帮你剥番薯啊!你不是说主人要招呼客人,这样你吃起来会更方便。」他说,很认真的样子。
她情不自禁又笑了起来,说阿力不温柔嘛,他有时候的行为真是贴心到不行。
她决定了。「阿力,你要不要住到我家去?」刚刚她一直在想,他住在这里实在不方便,尤其秋天快过了,一旦到了冬季,这样一间残破的屋子如何挡得住寒风?
但,他们孤男寡女的,无名无分地同居,难免招人闲话,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然而,他一番温柔的行为却让她下定了决心。
「和我一起住吧!阿力。」她说。
他一时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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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圆融食品的办公室里。
「你邀那个阿力一起住?」戴欣恰有点讶异。
「我瞧他一个人住在破农具仓里,实在不忍心。而且,他是个好人,我觉得我们就算住在一起,也没有安全上的顾虑。」杜蕾儿说。
戴欣怡挑了挑眉。「你真的认为他会是住破屋的人?」
杜蕾儿深吸口气,再抬头,脸上的神情很坚持。「我亲眼看到了。」
戴欣怡不再多话。
「欣怡,我记得你以前在餐厅工作过,有没有认识什么手艺一流的厨师?」好半晌,杜蕾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以壮士断腕的口气说。
「有啊!」
「可不可以帮我找个一流的厨师?」
「可以。」从某方面来说,戴欣怡这个人也是满厉害的。她做过各式各样的工作,虽然最後那些公司都以倒闭收场,但她却因为这众多的工作经验,而结交了三教九流的朋友。
并且,那些朋友还不会因分开而断绝往来。
只是,说实话,努力保持往来的都是对方,她几乎不与人主动联络,但她特殊的性子却教人印象深刻。
戴欣怡打了一通电话,报上姓名、目的,立即转给杜蕾儿。
话筒另一头传来一个开朗的声音。「想不到还有人敢雇用欣怡!」
「她有丰富的工作经验,而且我天生不信邪。」基本上,杜蕾儿算是个颇精明的女子,尽管,她生得一张柳眉凤目、清灵水秀的可爱脸庞。
「小姐很有眼光,欣恰的工作能力确实不错,只要你不介意她过去的辉煌纪录,她会成为你创业的一流帮手。说吧,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两位小姐效劳的?」
「可以请问阁下的经历吗?」
「我是法国巴黎里贝尼餐厅的主厨。」那是法国有名的三星级餐厅。
杜蕾儿当然也听过那间餐厅的大名,一时间呆了。
「我……不好意思,你的意思是……这是一通国际电话?」
对方哈哈大笑。「从台湾打到法国,不打国际电话似乎不太可能。」
「戴欣怡!」杜蕾儿大叫。
戴欣怡淡淡地接口。「你说要一流的厨师,波比是最好的。」
「我只是要做一个便当。」
戴欣怡耸耸肩。
话筒那一端,有人笑翻了。「欣怡虽然总是面无表情,看来没什么情绪起伏,其实脾气不大好。若有人惹到她,那报复绝对教人毕生难忘。」
「我见识到了。」杜蕾儿说。「不好意思,波比老兄,我们好像没有合作的缘分。」
「没关系,能让欣怡主动打电话给我,已经够让我在朋友圈里炫耀很久了。」
「麻烦你了,再见。」杜蕾儿挂断电话,一抬头,戴欣怡正准备往外跑。「你想去哪里啊?」
她二话不说,冲出办公室。
「戴欣怡——」杜蕾儿豁身扑过去。
戴欣怡尖叫大笑。
「我掐给你死。」她不停地搔著她全身,搔得她涕泗纵横。
「不要……救命……」戴欣怡终也忍不住开口求救了。
当阿力扛著一竹篓番茄、小黄瓜来到圆融食品,就看见两个女人在地上滚成一堆,玩得不亦乐乎。
原来女人玩起来也这么疯啊,瞧她们一身泥与灰的。
如果是他母亲和妹妹,一定不肯这样玩,任何一点点肮脏都会让她们尖叫。
然而,他可一点都不觉得泥土脏。
万物都是从土地中孕育出来的,大地就像母亲一样,哪里会脏?
他很喜欢土地,泥沙、落叶、灰尘……全都一样,看似毫不起眼的东西,其实具有无限的力量。
忍不住,他蹲下身,瞧著两个玩疯了的女人,就像两只可爱的猫咪互相啃咬著玩耍。
她们的头发在地上挥扫而过,原本晶亮的发丝沾上了灰尘,却无损原本的美丽。
当杜蕾儿的发髻被戴欣怡抓散,及腰长发扬上半空,又一丝一丝地落下;他几乎可以看见那秀发在空气间洒下点点芬芳。
他深深一嗅,是他经常在她身上闻到,属於玫瑰的香气。
过去,他对花卉并无多大感觉,认为不过就是一些五颜六色的东西集结起来,再喷上一些香香的味道而已,却比好吃的蔬菜、水果贵上数倍,真叫人不敢相信。
但,那味道附在杜蕾儿身上却显得非常吸引人,有一种……惹人心怜、又让人心动的感觉。
翻滚之中,杜蕾儿的衬衫扣子被拉了开来,露出纤细的锁骨。
他豁地瞪大眼,没见过那么细的骨架,或者应该说……他从没注意到,原来男人与女人的骨架差这么多。
他拉开自己的T恤,望一眼厚实的胸膛,再瞧一下她单薄的身子。
她的肌肤也跟他完全相反,显得白皙、柔嫩。
突然间,他觉得她像一只初生的小猫,可爱、脆弱,需要人好好怜惜。
「哗!」滚到一半的杜蕾儿蓦地瞧见一双巨大的雨靴,立刻认出了它的主人。「阿力!」她急著从戴欣怡身上爬起来。
戴欣怡的情况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她的袖子破了,衣服的扣子脱了线,整个人只有狼狈二字可以形容。
但阿力并没有注意到她,他眼里只看得到杜蕾儿。
「你还好吧?」在她手忙脚乱间,他伸出援手扶起她,大掌同时拍著她身上的灰尘,并为她拙上衬衫的扣子。
「还好。」杜蕾儿喘著,右手捉著长长的头发,左手拿著发夹,却发现她玩得全身无力,指头抖得盘不上发髻。
「你休息一下。」他扶她到沙发上坐好,然後,做出一件教人意想不到的事。
阿力走进办公室的洗手间,拧了条毛巾,过来帮她擦手、擦脸。
他还倒了一杯水给她。
这会儿,他倒是既温柔又体贴。
但,他还是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个戴欣怡。
而戴欣怡也不在意,自己收拾完毕,主动拿了颗番茄走到办公桌後,坐著吃起来。
「觉得怎样?」阿力问杜蕾儿。
「还好。」她喘口气,把水都喝光了。
「还要不要?」
她摇头,又喘了几下才开口。「你怎么来了?」
「摘了些番茄和小黄瓜送来给你当午餐。」说著,他拿了一根小黄瓜给她。
她一口咬下,爽脆甘甜,真不愧是阿力的心血杰作,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棒。
「我告诉过你我公司的地址吗?」
她只告诉过「程力」,不过,「阿力」就是「程力」,所以他知道;但她却一直没认出他来。
以前他只觉得奇怪,怎么她就是死不相信阿力即是程力?
但今天,他怪异地有一种复杂的感觉,好像心酸酸的,有些苦涩。
「你说过。」他还是希望她认出,阿力就是程力。
「是吗?我没印象。」她啃完小黄瓜,对他伸出手。「还要。」
他又拿了颗番茄给她。「吃慢一点,又没人跟你抢。」
「谁说的?」她指著另一头的戴欣怡。「她不是人吗?她已经吃了三根小黄瓜、四颗番茄了。」
「咦?」他回头,这才发现屋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这位小姐几时来的?」
戴欣怡也不回答,只默默地走过来,拿了几根小黄瓜和番茄,又闪到办公桌後,跷起脚,吃。
杜蕾儿瞪他一眼。「她一直都在。」
戴欣怡终於回话了。「你们可以继续当我不存在。」
「你快把我的午餐吃光了,要我怎么当你不存在?」杜蕾儿没好气的说。
「叫他再回去拿。」戴欣恰说。
「他又不是你的仆人,你叫他去拿,他就要去拿啊?」杜蕾儿对她扮鬼脸。
可是,竹篓里真的没东西了,而杜蕾儿还没吃饱。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会吃,」杜蕾儿叹口气。「以前没见你吃这么多啊!」
「那是因为以前我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蔬果。」戴欣怡回得理所当然。
杜蕾儿走到竹篓边,对著空空的竹篓皱眉。
说实话,给阿力的新鲜蔬果养刁了胃口,现在去餐厅,一般的生菜沙拉都入不了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