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和她相处了两个月,如果还没被她逼疯,再来评断我做得过不过火。」见他黑脸更形阴沉,望著康皙的眼神虽然不掩心疼,不过脸部表情似乎想转头劈她这个「姐姐」两刀,教她全身细胞本能地进入备战状态,忍不住地问:「有句话我从国小就想问你:你是不是一直看我不顺眼?」
「没有啊。」杨昊礼一怔,见她神色防备,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淡淡解释,「我天生就是长这样,并不是针对你。」
「是吗?」朱洁琇不太相信,瞥了康皙一眼,哼道:「我很怀疑,她选你是故意在整我。」
初恋对象谁不好找,找这种表情只分「普通凶恶,非常凶恶,警戒级凶恶——快逃」的家伙,要她对这张脸扮出热情著迷的模样,不如带刀出去械斗一天一夜比较轻松。
娃娃怎么有办法爱上这种人?她光是坐在他身边就浑身不对劲啊!
也是当局者迷。康皙陷得太深、受到的打击太大,才会没看出她和杨昊礼在演戏。
朱洁琇揉揉发疼的太阳穴,「以我对娃娃的了解,她的耐性差不多到极限了,她会有什么反应,这几天就见分晓,你等著看吧!」
康皙算著时间,下课钟一敲,立刻带著收拾好的背包冲出教室,不料一道魁梧身影早就等在门外,让她迎面撞入对方怀里。
「小心。」杨昊礼扶住她,却立刻被她推开。
「有事吗?学长。」她垂著头,回避他的眼神。
一句「学长」,仿佛园游会那天的事完全没发生过,他们仍旧是单纯的朋友关系。他冲口而出:「我说过,别再叫我学长了。」
「那不好吧?阿琇……也是叫你学长啊!」她怎能喊得比阿琇更亲密?毕竟阿琇才是他女友啊……她心口一阵撕裂的剧痛。
她以为自己可以面对这件事,才来上课,但实验了三堂课,只证明一件事——她无法面对,光是看到他们坐在一起,就让她连呼吸都好痛苦。
她低头想绕过他,「没事的话,我走了……」
「等等。」那是因为朱洁琇怎么也无法直接喊他名字,只好叫他学长,假装亲密。
哪有交往中的情侣,女方老是叫对方「学长」的?这傻瓜分明一点也没看出他和朱洁琇之间完全不像情侣啊!她真会找朱洁琇摊牌吗?
她寥落消沉的模样让他心疼,几乎想冲动地说出实情,可瞥见教室内的朱洁琇虽拿著手机在聊天,其实监视著他们的一举一动,他只得开口道:「我和……阿琇要去吃饭,你要不要一起来?」
「不。」在他们身边,她怎么吃得下?她编了个藉口,「我要去我爸的医院做检查,你们去就好了。」
「你的伤还好吗?」
「好多了。下礼拜就可以拆线。」
他取出一个星形糖果盒,「这是她要给你的。」他另外取出一个纸袋,「这是我要给你的。」
星形糖果盒是来自她喜欢的糖果店,但纸袋……「这是什么?」
「你会喜欢的好东西。」他已买了好几天,现在才有机会给她。
「好东西?」她顿时想起还留在她电脑里的那些图片、影片,落落寡欢的脸蛋终於绽开他熟悉的灿然笑靥,随即又被层层愁思淹没,却还强颜欢笑,心碎的模样让他再也无法忍受,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康皙愕然,「学长?」下意识地望向朱洁琇,她还在讲手机,正好转过头上,没看见教室外的他们。
「对不起。」不顾路过的学生侧目,他紧拥住她,一递又一遍地喃语:「对不起,对不起……」
原以为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没想到对她造成这么大的打击,虽让他明白了她的心意,也更是心疼;他明白了她对的感情,而他的心意,要何时才能对她坦白呢?
康皙以为他是在说她的伤,结巴地解释:「还、还好啦,已经不痛了。」熟悉的温暖胸怀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几乎错以为只要伸手环抱他,就能永远留住他,但手里的糖果盒提醒她,这样做,是对不起她的好友——她立刻推开了他。
「我要走了,跟我爸约好的时间快来不及了。改天再和你跟阿琇吃饭吧!」她匆匆一笑,却不敢看他,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跑开。
第八章
一口气跑出学校,康皙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著。
她一直试著把这件事当成跟幼年时,她和弟弟的争夺一样简单。他们俩抢玩具、抢点心、抢父母的关爱眼神,偶尔她会很有长姐风范地退让,不过大多时候还是以拳头决胜负,谁打赢了就是谁的,心甘情愿,没有耍赖,没有悔恨。
但这次不行。她无法把杨昊礼当成一盒饼乾,拱手让给她最好的朋友。
因为活生生的人毕竟不是物品吧?他会对她笑,会哄她,会关心她、呵护她,而且她……已经对他投注了感情,才会这么难以放弃吧?
她忽想起自己半个多月前对朱洁琇说的那番「备胎论」,以她那番瞎诌的论点,她现在该去找个跟杨昊礼相似的替代品,顺利展开另一段恋情,完全毋须伤心难受。
阿琇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阿琇当时还对她的理论持怀疑态度,如今对这个管学长的「相似品」不是适应得挺好的?这一周来,她每晚都和杨昊礼相约出门,不断夸赞他的优点,还买了好多她喜欢的甜点,说是感谢她这个「红娘」,让她甜在嘴里,苦在心底……
康皙强忍许久的泪水终於溃决,滑出眼眶,顺著两腮淌落。
「不要哭。」她很快抹去泪水,喃喃自语,「哭是没用的,你会和六百争到底,但从不跟阿琇争,何况一个礼拜前不说,他们现在处得这么好了,你才把事情说出来,不是让阿琇困扰吗?」
泪水仍定止不住,她试著开解自己,「既然阿琇跟他在一起,不如我就跟管学长凑成一对吧?」
管学长喜欢甜食,跟她很有话聊,而且外型和他相似,也比他帅,把他们放在任何一个女孩心里的天枰上,—定是管学长的那端下沉……她的除外。
可能他的这端已经装进了她这几天偷哭的泪水,才会比较重吧!
泪水越揉越多,沾湿了杨昊礼给的纸袋,她拉开一角,巧克力的香味扑鼻而来,里头竟全是巧克力糖。学校附近所有卖巧克力糖的店她都知道,但袋内的糖有些她却没见过。
印象中,她似乎提过一次她最喜欢巧克力。他跑了多少地方,才买到这么多种巧克力糖啊?
她愁苦的脸蛋逸出一丝微笑。真奇怪,每回她聒噪不休时,他总是一副希望她闭上尊口的忍耐模样,怎么她只说过一次的话,他都记得?
她失神地又走了一段路,熟悉的招牌映入眼帘,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走到广海盟旗下的KTV来了。
KTV生意一向不错,今晚却见服务生进进出出,店长站在门口不知张望著什么,神情慌乱。
「发生什么事了?」
店长一见许久不曾来此的康皙,宛如看到上天派来的救星,「大小姐!幸好你来了,店里有人闹事,我们没办法阻止……」
她踏入店内,「没连络人来处理吗?」
「海哥刚好送海嫂回去了,琇姐连络不上,不过德少爷带人来了,已经进去包厢。」平日言笑晏晏的大小姐怎么了,神情如此凝重?
「阿琇今天有约会,不会来了。」她眼底掠过阴霾,顺手将手边的东西都交给店长,「让六百处理,事情只会越弄越糟。哪间包厢?」
一踏入闹事的二十五人大包厢,康皙不由得蹙眉。壁垒分明的两边,一边是以弟弟康德为首的六人,另一边却足足有十七人,全都是十七、八岁的青少年,杨以信赫然在内。
「你是不是走错包厢了?」杨以信错愕地看著康皙吩咐店长出去,把门锁上,不准任何人进来。
「你来干嘛?」康德懒懒开口。
康皙不答,打量著他。一身不会影响行动的便服,摘去了眼镜的伪装,晶灿的眼透出酷似她母亲的野性与剽悍,明显是准备大战一场的眼神;他身边那五人并非与那晚同等级的小混混,而是专门训练来解决闹事客人的打手,以一挡十不是问题,在他们六人面前,这些高职生只是练拳用的活动沙包。
估量情况完毕,她转向杨以信那一方,「趁现在还来得及,你们赶快走吧!我保证他们不会拦你们。」
带头的山仔还没开口,杨以信就叫道:「这是我们男人的事,不用你管!」经过那晚的事,他隐约明白她不是普通的没脑女生,但仍不信她有什么本事,「我哥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就见一向嘻皮笑脸的康皙神色一僵,翦水双瞳蒙上了忧伤雾气,仿佛遭遇了世界上最大的伤痛,那抹纤弱的身形随时都会承受不住地崩溃。
室内紧张的气氛霎时缓和了,人人屏息注视著她脆弱的模样,都想拍拍她、安慰她几句。
杨以信也忍不住地问:「你和我哥吵架了吗?」这几天都不见她来家里,哥哥也相当消沉,前几天有位管学长搬进来住,哥哥精神才好了点,但大多时间还是对著她常坐的椅子发呆。
身为兄弟,他理应站在哥哥这边才对,但能让这个活泼到令人抓狂的女生,变成这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样,他很直觉地认为,应该是哥哥对不起人家的成分比较大。
康皙瞥了这个不断提醒她伤心事的白痴青少年一眼,冷冷丢出一句:「你毛都还没长齐,算什么男人?」在他抓狂之前,她转向自己的弟弟,「你也是,你根本不是来解决事情的,是来打架的吧?」
「他哥哥跟你是什么关系?」康德答非所问,观察著老姐迥异於往常的神情,心中的警铃狂响。
很不对劲!她从进来以後都没有笑容,明明要落泪了却又忍住不哭,跟平常的她完全不一样,非常非常不对劲!
「是我先问你问题的。」
康德瞧著姐姐走到对立的两方人中间,面对他的姿态显然是护著那堆青少年,他深思地抚了抚下颏,「这些小鬼在这里闹事好几次了,跟我们的人争风吃醋也就算了,还在这里打架,我只好出面处理。」
青少年们纷纷叫嚣:「谁是小鬼啊?你这国中生才是小鬼!」
「我跟你们可不一样。」他咧开森冷迷人的笑,「本少爷可是道上赫赫有名的……」说不出那个很不响亮的外号,「嗯,说出来你们也不见得听过。总之,少爷我喜欢揍人,你们只要记住这点就好了。」
「他绰号叫作『六百』。」康皙不客气地戳穿弟弟掩饰的意图。
一众青少年倒抽口气。六百,不就是广海盟老大的儿子吗?听说是个好勇斗狠、对打架有癖好的变态,所到之处腥风血雨、尸横遍野,跟他交手过的人没一个不进医院的……就是这个俊秀的国中小弟弟?
「我不叫六百!」康德俊颜染上微红,咆哮道:「是你给我乱取绰号,我才不叫六百!」难听死了!听起来像个只出场一回就被毙掉的小角色!
康皙哼了声,「『六百』有什么不好?给一千还找四百呢。」
青少年们哄笑起来。
她又道:「既然只有『六百』,就要知道自己的份量,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处理这里的事?从小就爱哭,看到蟑螂就吓得鬼叫,开枪什么也打不到,唯一一次命中,竟然是破流弹打到自己……」话没说完,青少年们已笑得东倒西歪。
「闭嘴!」康德暴跳,「是因为没人来处理,我才出面!你要处理就让给你好了,谁要你说这些话?」当著这么多人的面抖出他的糗事!他怒目向身俊偷笑的五个打手瞪去,五人立刻噤声。
「我不想处理,而且我就是要说,你要怎样?」置身哄笑声中,康皙娇美的容颜仍是一片冰冷,「你不制止我,我还会继续说。」
挑衅的眼神分明是要激怒他,却没有针对他的愤怒,只有空茫的悲伤,亟欲找到发泄的出口。
「好,我懂了。」康德真想叹气。想打架就明说,干嘛揭他疮疤?他很有姐弟之情地踱到姐姐面前,「两年没跟你打架了,既然你皮痒,我就奉陪。看在你缝了三十针的份上,我只用左手。老规矩,别打我的脸。」
「低估了我,你会死得很难看。」打吧!她需要够激烈的事,来忘记萦绕不去的痛楚——突然有人自後把住她肩头。
「打女生算什么男人?」杨以信将康皙推开,冷冷瞪著康德,「我来当你的对手。」
康皙讶异,「为什么?」
「搞清楚,我不是要保护你!」被她惊讶而感动的眼神看得不自在,杨以信狼狈地:「这是我和我朋友的事,不必你出头!」
就算哥哥喜欢她,他也不会因此挺身保护她!纯粹因为这是他们一夥人的事,还有他讨厌看到男人欺负女人,如此而已!
「搞不清楚的人是你哦。」康德哼笑,打量著杨以信,「是她在保护你,不是你保护她。你以为她是谁?她可是我姐姐,有个绰号叫作『小甜甜』,你应该听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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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新医院,院长办公室。
「已经处理好了?嗯,我这边也差不多了。你今晚会回来吧?」
坐在办公桌後的康齐正在讲电话,年初才接任院长的他有张比女人更纤细漂亮的面孔,素有「男女通杀之医界第一美男子」之称,异性与同性的爱慕者数量不分轩轾,已届男人四十一枝花的年纪,但时间之神舍不得摧残他的俊美无瑕,让他仍保有不到三十岁的外貌,可惜至今单身的他只锺情於一女子,二十多年来一往情深,不曾改变。
此刻他正与占据他心房二十年的女子在电话中喁喁细语,焕发著幸福与深情的温柔神采,美得教人舍不得移开视线:偶尔目光扫向沙发上一对各自疗伤的儿女时,则转为犀利深沉,隐含著山雨欲来的严厉。
「情况不太妙。」康德心虚地回避父亲不善的眼神,因为肩头的伤不好上药,他索性把上衣脱了,露出满身的红肿青瘀,剪开药布贴上。
康皙打开药罐,沾了药膏抹著手臂上的瘀伤,「当然啊,我们都这么大了还打架,爸一定很生气。」
姐弟俩在包厢内上演全武行,最後是店长辗转连络上他们的母亲,等母亲大人赶到时,他们已经遍体鳞伤,立刻被送到父亲的医院。包厢内其他人除了受到不小的惊吓,连根头发也没掉。
「还不是因为你皮痒,我只好陪你。」
「你可以不理我啊!我一个人就打不起来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