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陡地瞠大眼。「妹妹……怎知?」
「胡猜的。」不想让对方心慌,初音只是笑著摇摇头。「那麽,我能知道姐姐闺名吗?」
「我……叫兰舫,娘家姓殷。」
兰舫兰舫……似正咀嚼著这如同人一般美的名字,初音兀自发起了呆,她的视线留驻在殷兰舫的肚皮上。
许久,终於有人耐不住气,那从刚才进入花厅就一直被冷落到现在的仲孙焚雁开始发躁,他粗鲁地拉起她的手。「喂,发什么呆,别没事就学十方老秃驴装高明,你以为你真是菩萨老子转世啊,」不觉又想起那十几年前的荒唐往事,他不署一喙,牵著她,就硬拖着走。
「啊!别……别拉我。」若不是仲孙焚雁用力拉扯,初音可能还要陷在她自己才能解的谜团里好一下,只是……被拉走的她,犹是频频回顾著廊上婷立著的人,那似有不明气息缠身的殷兰舫。
目不转睛地盯著少女被青年拉远,兰舫纵使心头有疑问,此刻只怕也无从问起。
蓦地,笃笃的硬物触地声响起。「原来是你,站在外面做什麽,要进来就进来。」申老夫人拄著拐自花听走出,她瞧住兰舫,眼神是凌厉的。
「喔。」跟著进入厅内,见老妇坐下後没吭声,所以她还是站著。
「要坐就坐,难不成还要我请你坐,真不知道这两年来你学会了什么,连猜心都不会!怎作商人妇?」
「我……」纳闷。
偏开发色斑白却梳得有条不紊的头,她打了个懒呵欠。「库子都整理好了吧?」
被折损的情况已成寻常,纵使她心中有诸多不解。「都整理好了,兰舫就是过来告诉您的。」她听话坐了下来,但因为姿势的关系,她得拨弄腰间的衣物,才能让腰腹间的此薇不适感消除。
「嗯,我知道了,没事你就下去吧,我有点困了。」望进她不适的动作,老眉微拧,却选择视若无睹,只是拄著杖站起来,喊人来。
「娘。」她喊住。
「什麽事晚点再说。」出了花厅,让人搀往内院。
「娘,兰舫是想跟您商量让我帮家里生意的事。」紧跟著妇人,很是认真。「阔天他时常不在府内,不如让兰舫帮您,以前我爹还在时,兰舫也帮他处理过一些玉饰的买卖,所以我想如果努力学,应该可以帮娘分担一地丁您也不会再这麽累……」
只是当她正一鼓作气想将闷了许久的想法说出之际,身边的妇人却突然停下脚步,她一个手势要搀人的婢女暂且退去,让廊上又只剩她俩人。
晶亮的水眸专注地凝视著仪态威严的高堂,兰舫以为她该在考虑,孰料静了半晌,却得来一句。
「你认为我会让你抛头露面吗?」妇人唇边浮现一丝微笑,那表情之於兰舫,该属於惊喜,只是有了两年来婆媳之间的冷淡感情为前提,光就字面,她还是忐忑。
果然,老妇脸上的笑容骤然逸去,换上的是两年来如一日的冷漠。「要让你代表我们申家出去抛头露面,当然是不可能!」一句话碎了兰舫的梦。
沉默几许,硬著头皮开口:「娘,为什麽不行?兰舫会尽力学。」
审视著眼前那张天妒的红颜,无忌讳地回道:「到现在你还是一点觉悟都没有,晓不晓得你当玉匠的爹怎么招祸的?」
她爹……是给一些不肖之徒给罗织入狱的,不是吗?就为一柄玉骨扇。那柄扇明明是以和阗精玉制成,却给诬称为劣石之作,她还曾到府衙击鼓鸣冤,但仍动不了那群富家子弟半分。
「我爹他是让人……」
「你爹会冤死在牢中,全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得你不到,那些人也不会将愤恨转到你爹身上。」要不是那一次的劣玉风波,因买卖结识那一群官家子弟的阔天也不会迷恋上她,更不会不顾她这个为娘的反对,硬是坏了多年交情,解除与表亲家门当户对的婚约,选择迎娶这市井之女入门。
由此可知,她更是个祸水,不过幸得她将她藏在深院里两年,才淡了外头男人的欲念。
「娘……」这番话,像把锥子直直刺入了她的心坎,难受在心中,可却没法辩驳,因为这想法始终存在,只是她从未说出口。莫非……她生得这张脸真是罪过?而婆婆她也是因为这张睑所以一直不喜欢她,
氤氲著淡愁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瞅著老妇,令老妇颇感不自在。
「咳,这件事就不用再提了,我不会答应,要是告诉阔天,答案也是一样。」
撂下话,拂袖而去,唯留下笃笃地拐杖触地声,迥荡在空旷的廊内。
不管谁同她说,答案都是「不」吗?难道她就真这麽不喜欢她,因为她不想阔天娶她,因为她不该生成这样,
一阵带著桂香的薰风拂来,怔仲中的兰舫才晓得该做些一动作,好打破她那一直以来无人分担的无奈迫境。是以,她轻移莲步,在长廊上无意识漫走,不知不觉中,她又走回藏物库。
好似有人召唤,她跨进了库房,瞧见里头犹剩适才她要他善後的那名家丁。「差不多了,你可以先下去做其它的事了,关门上锁的事由我来吧!」她朝他拈笑。
听了话,家丁退下去,倏时,足足有三个厢房大的库房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立於四下堆满瓶瓮鼎盒的层层酸枝架中,她渺小地像颗飘荡在空气中的尘子,好似风一吹,就会消失在沧茫天地间。
她……好像总是这麽孤孤单单的。从爹仙逝,从嫁入申家,从阔天离家後,她……好像就是这麽孓然一人了,要说有人能与她作伴,便只有她腹中三个月馀大的胎儿,以及……房里斗柜中,那根爹遗留下来的世传宝--白玉凤头钗。
在房子里又发呆许久,她这才拿起搁在一旁桌上的锁,准备出门将库子关上。
只是,当她人跨出门,回身将两扇大木门拉近的当儿,却由门缝里觑见屋里架上的某物,那是一只价值不菲的西周青瓷四耳叠。
那罍罐置於架子最高层,却一半露出架外,呈现摇摇欲坠的险状。是整理的人没搁好吧,心头一悸,她庆幸自己在关上门之前发现它,要不等买卖的人来库里拣选,一定会多见这件稀珍的碎尸。而且依婆婆的性子,届时闯祸的人可有得苦的。
将门推出一道大缝,她手脚轻灵地回到屋内,并拉来一把木椅,拾起裙摆,她挺著微隆的肚皮辛苦地踏上椅,跟著伸出手想将高处的罍罐推进架内,只是那高度有点太过,任她怎伸指头都触不著,虽然眼瞧只差」小节。
该找人来帮忙吗?越过她搭在架上的手臂,眼儿凝住门缝外,因为高度,这一刻的她胆小的天性自然又作祟,可又怕她一下椅,那罍罐就会被这小骚动给震落。
回眸再盯望住头顶上的物品,她心里衡量著若踏上酸枝架,应该可以顺利将东西推进去吧,而且只一下,应该不会有关系,动作轻点就没关系。於是不多想,为不让木架踩脏,她脱下一只鞋,提起脚就踏上木架,并将手攀上高处,脚下一著力,身子立即向上攀升,跟著她伸手扶住罍底,准备将它往里托。
「快来人,少爷回来了!」就在这时,她听见外头有人叫。
阔天……是阔天回来了吗?唇儿骤扬,猛地一回首,注意力全给了门外。「阔天……」
许是心急,她连忙想完成手上的动作,於是她将罍罐推了进去,更在完成动作後急著想下架子,可她却彻底忽略了脚板儿上还套著的绢袜,那绢质细致,使得她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就这麽失去重心往後躺去……
***
「少夫人!您在里头吗?」库子外头来了名家丁,呼唤声有些仓卒,他推门而进,仅见兰舫正将木椅推回原位,她一手吃力地扶著腰。「少夫人您?」
她伸手指著架上。「适才那一罐差点落架,幸好我将它推进去了。」罍罐确已正了位置。
「这……应该让我们下人来做就好了,万一让您摔著,那……」
「我没关系,只是有点扭了腰,方才是你喊了少爷回来了吗?」眉眼中的喜悦无从掩饰,她将门销交给家丁,人奔出了门就急著往大厅方向去。
「少夫人!」然而那家丁却急著喊住她,等她忍耐住脚下想奔的欲望,他说了:「少夫人,少爷他现在人不在大厅,在客房里,」
「客房里?怎么了?」前一刻才听见他回来,怎麽一下子就到客房去了,莫非……他不急着想见她,和她腹中成长著的胎儿吗?
「少爷他人受了伤,是老夫人吩咐让人抬进客房里去的,现在正找大夫来,而我是过来通知夫人您。」
「受伤?」这两个字,如雷贯顶地轰进兰舫的脑袋,瞬时,她眼前炫了白花,脚下微软。不适之馀,自然也没去追究申老夫人给的安排。
「少夫人您没怎麽吧?」搀著人。
「没……他……他怎地受的伤?严不严重?」脸色略白,急忙站起,人又匆匆地往厢房的方向奔。
「小的不知,但听说是从马上摔下来的。」
「摔马……」嘴里喃著那令她胆裂的消息,脚步全凭著旁人撑持著。未久,她来到客房外,那里仆婢来来去去,有的捧著脏污的衣物,有的端来乾净的水。兰舫凭著门柱怯怯地不敢进门,直至一盆带血的污水从她面前晃过……
「血?」他受了重伤了!不再想像屋里的状况将会有多糟,也不管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她冲进了门。
房中床边围了几个人,挤得满满令她不见床上人,他们一两个是伺候著的仆役,一个自然是忧心如焚的申老夫人,还有一个人的手则在床上人的身上来去。
……该是大夫吧!
屏著气,视线由那人羊脂白的衣袍角来到他的腰间,兰舫穿过他腰及手臂间的缝隙,终於窥见了申阔天,只是他却双眼紧闭,脸色晦白,额角更爬了一道伤口,伤口仍渗著血。
蓦地,她抽气,而床边的人也全反应似地回过头来,除了那名大夫以外。
「他……没怎麽……」捏白了十指,木然地问。
只是一干人虽全瞧著她,却没人回应她的问题,好久好久,当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会被这气氛给窒息死的时候,那著羊脂白袍衫的人开了口。
「外伤没事,有事的是内伤。」迸出那人口中的嗓音,是金石敲击般的清亮,他回过头,凝住兰舫後,就不再移开视线。
「内伤?什麽内伤?」目光犹是停在申阔天的面容上,她又向前走上几步。
「你别过来,站那里就好了!」然而申老夫人却在这时大喊,她杖子一杵,人站了起来,跟著指箸兰舫的鼻喝斥。「我就知道天儿不该娶你,自你进门,他就受伤不断,在府里是这样,出了门更是这样,你刚进门的那一个月,他更大病了一场,这……这……真是招灾呀,出去出去!」冗长的骂里,只差了没将她归入妖物转世。
「但娘……阔天他需要人照顾,我……」什麽招灾之论,此刻的她全然听不进耳,她担心的唯有那躺在床上的人。
「我说出去!你听不懂是不?」在她眼里,没什麽比得她受重伤的独子更令她焚心,即便是怀了身孕的儿媳,於是她伸手一推,将跟前的人推了个踉跄。
没能来得及反应,兰舫往後跌去,原本以为会摔地,结果却意外跌进一副温暖的强臂里,下意识地,她抬起眼帘,望入头顶那双自一瞧见她就未曾移开视线的眼。
蒙胧间,她失了神。
那双眼,形状像极一对飞尾凤,瞳仁就占去眼睛的大部,而颜色虽黑如墨玉,却清澈如镜,里头闪烁著的芒晕,予人暖暖的感官,再加上额间一道约莫一节指长的淡绛色……额印,他俊秀出奇的面相,不禁让人的魂魄就要被吸引了去……
阔天?怎这一瞬间,她竟觉得他长得很像阔天,但……再仔细一看,却又不像了。莫非她眼花?对,一定是她眼花,因为阔天的长相并不似他一般出众,而且,光就他那一双眼……
噫,如斯忘忧美目,该不属於人间的啊,她不觉在心底一喟。
「你没事吧?」骤时,那眼儿微眯,挺直鼻梁下的薄唇更弯成一道弧,原因不明,而清晰的鼻息,则轻拂过她的颊,惹来一阵酥麻。
凝进笑容,兰舫倏地一惊。「对……对不住。」低著脸,她朝他一推,人微晃地退至一旁,心头暗骂失了规矩。
「幸好没跌成,要不伤到胎儿,你可好了!」申老夫人似乎没瞧见两人的眼神对流,犹自对著兰舫叫骂。
心儿慌跳的兰舫手掖著浅浅起伏的胸,不敢言语,一是为了婆婆正在无理能解的气头上,一是为了……为了那男人原因不明的浅笑。
见兰舫迟迟未动作,老妇又嚷:「怎么还不出去,」
「她留下。」孰料那男子却说了,这时他才将视线转了向,向著申老夫人。「她是申家的媳妇,躺在床上的是她的丈夫,她该有必要知道她丈夫的病况,刚刚我已经向你们大略说过他的情况,只剩她不知。」
「那又当如何?」反正她又不准备让她接近天儿。
「你们既然都知道情况了,而人多对床上的人亦不妥,不如你们先退出去,我来向少夫人交代。」他笑,两尾飞凤跟著晶亮起来,只是站在他後头的兰舫只见得到他乌丝服贴於颈後的伟岸背影,却见不着他说此番话时的表情。
「这……」他是陌生人,又是名男子,她的儿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留这两人独处怎成体统?
「可好?」对著老妇,唇线又扬。
「不……好……好吧。」啊,怎会这样?.她说什麽来著,不知怎地,心底极力反对,那应允却脱口而出,莫非著了魔了?捂着不受控制的嘴巴,申老夫人瞪著眼前那气息诡异的男人,糊涂了。
「谢老夫人。」等几名亦半糊涂著的仆婢将老妇搀出门,男子将门带上。
虽然也觉不妥,但有婆婆在她似乎是接近不了阔天的。固然不安,兰舫还是趁著男人关门之际,如花儿捎蝶般轻步移至床榻旁,她落座,凝进申阔天憔悴的病容,悬宕著的心,眼看就要投进恐惧的深渊。
数月不见,思念折人,但……那总好过今日见他受伤,而她却无能为力啊!掠过额上的伤,她的指尖触著他的平凡面容,唇瓣微颤。
「他让蛇咬了,是生长在南方的赤链蛇。」
不知何时,男人的声音竟紧贴著她的背後,她仓皇地回过头,可却发现他不过只站在离自己两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