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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头钗 page 10 作者:安琦

  「我不认识你,你走开!」一只白白短短的手挥赶著,另一只则抱在胸前,似是护著什么东西。

  「可是我认识你。」如果她没看错,那穿著白衣的男孩是笑著的,完全不理会小女娃儿的驱赶,车内的兰舫揉揉眼。

  「走开,走开!你一定是想抢我的东西!」低头抹著脸,手掌擦过的地方顿成脏污。

  「我不抢你东西,这里很黑,你不怕被鬼抓?」

  「哼,你也不怕啊,你不怕我就不怕!」两条晶亮的鼻涕挂上人中,大大的眼珠转了四下一圈,於是五官添上恐惧。「我没娘,爹不理我,我自己出来玩,我不认识你,你走开!」只是她嘴里还是倔气。

  看到这里,兰舫不觉暗笑出声,因为印象中,她孩提时好像也做过这事,一回为了气她那只会雕玉的爹,所以跑出了家,可明明知道到了外头会怕得要死,仍是装强。抚平嘴上的笑意,继续掀著窗布,她很是认真地注意两个小孩的状况。

  男孩偷偷笑。「你爹很忙,得攒银子,没空陪你,你更要乖,夜里你跑出来这麽久,你爹会很担心,走得动吗?我背你。」因为距离,男孩的声音有些模糊,但勉强听得清楚。

  「哇--」听了,女娃儿忽地哭出来,那惊天地的响亮哭声,夹杂在呼啸的风声中,本该令人觉得凄楚,可因为她身边还等著个男孩,所以反而显得温暖。

  这时,男孩揉揉女娃儿的头,背过身,主动将她背起,而女娃儿出乎意料地听话,她趴在他的肩上,任他背著前行,隐约只见她小嘴嗫嚅。

  「哥哥,你到底是谁?」听不见女娃儿说的话,车内,兰舫竟悄声接了一句,不知怎地,她就是认为她在问这句话。笑著,她坐回原来的姿势,抬起眼帘看著前方的布帘,忽地,她想起某事。

  「凤玉,停停!」

  车没停,但外头的人问:「停了就真得走一个时辰。」

  啧,他竟还在揶揄,其气人。「拜托你停停,外头有两个小孩,我怕他们在夜里出事。」

  静默片刻。「荒郊野地,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

  「没有其他人?怎会,我方才明明看见两个小孩,你在外头没见到吗?」惊讶。

  这人肯定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

  「没见到。」马车完全没停下的迹象。

  转过身,掀起小窗布。「我说有就有,就在後面不远……」盯著车後,她赫然失声,因为车後头,除了车轮驶过扬起的淡淡灰烟,整条小径,从近到远,再无其它。那儿呼啸的风依旧,连唧唧的虫鸣都被淹没,遑论……人声。

  心头一吓,转过身,背贴著车棚,低下头,手捂着耳,眼瞪著腿,呼吸急促。

  同时,车外的人问:「找到了吗?要不要我停车?」

  「嗯嗯嗯……」她莫非是见著不该见的了?胆小的天性又犯,她摇著头,连话都说不清了。

  「嗯是要,还是不要?」

  「别……别停。」双臂环抱著自己,心里却暗骂著凤玉,他一定晓得她碰上什麽了,还故意笑她。

  「好,那我不停,有我在,别怕。」车内的人,怕是见不着他脸上大大的笑了,虽他真不知她看见了什麽。

  然,鞭著马,等离开车下的那块荒地,凤玉的笑容却即刻逸了去,他虽不在意兰舫说的,可却在意那从城里便一直跟在他们车後的人。

  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无妨,女的……

  若她要跟,就继续跟吧,他不会因她的出现,而稍变自己的心意,一点也不会。

  迎著残存的霞光,马车再行了好长一段路程,终於停下。

  「兰舫,下车了。」布帘被掀至车棚上,凤玉探手轻拍著兰舫的脸庞。

  良久,睁开眼,一入眼就是凤玉的笑容。兰舫没料到自己居然会睡著,在她遇见「那状况」之後的一段时间里,是吓得昏睡过去了吗?所以他笑她。

  「这里是?」不理他,伸长脖子看著外头,耳边聆进淙淙水声。

  「河边高地。」做出扶她下车的动作。「本想到可以歇脚的城镇再停下,但届时可能已深夜,就怕客栈不收人,夜里赶路不宜,刚才也才觑见这块地,所以转进来,我们随身的粮食足够,在这里待上一晚该妥当些。」跃下马车。

  除了水声,她还听到一些鸟兽的叫声,而且外面还黑漆抹乌。「我……」她怕。

  「这里没有树林,所以不会有什麽会吃人的野兽,最多有些蛙啊鱼的。」正经地说。

  蛙啊鱼?「我不下去,我要待在车上睡。」以前和爹在外买卖,也没睡过荒地,可她也晓得郊外怎可能只有蛙呀鱼,她才不想睁开眼睛,就瞧见一群野兽对著她身上的肉虎视耽耽。

  而且……最主要地,她还是忌讳眼前这男人。

  盯著她捧著腹的自然举动,问道:「真不下来?车子小,你会很难受,累了半天,至少可以取点河水……」

  呀!他居然盯著她的身子?「我……我不在外头洗澡。」探出身子,一下子将挂在车棚上的布帘掀了下来,让布料横挡在她和他之间,说明她的决心。

  而对著布帘发了一会儿楞,凤玉只能无奈,他不过是想说,可以取点河水来洗把脸,在外面睡,怀著胎儿的她也较舒适。

  那既然如此……

  ***

  兰舫当真在车内窝了一夜,而一夜下来的不舒适,除了惹来一身腰酸背痛,还让腹间原有的隐隐作痛加重了两三分。

  清晨时分,凤玉继续了行程,经过了一处小城镇,她虽然曾下车休息了一会儿,可那休息却除不去她腰腹的不舒适。

  兰舫,你真是个差劲的娘,又上了车,离开人烟,也再次感受路面的颠簸,天气燠热,那一阵一阵的上下,几乎让她反恶,她暗暗骂著自己,更努力忍耐著,却不敢对凤玉说,直到凤玉开口对她说了自昨夜後的第一句话。

  「再一个时辰,目的地就到了,你还好吧?」

  「我……不好。」她虚弱地回应。

  马车立即停了下来,掀开的帘幕後,是凤玉焦急的脸,他不发」语地挤进车棚,探手就摸上兰舫的肚皮。

  「你……你做什麽?」愕然,闪躲著,却被他一个揽抱制止。许是力不从心,被动靠向他怀里的她,居然一点气力也没有,只剩脑袋瓜极力反抗。「你不能这样!」

  她的唇微微泛白,额间渗汗,摆明忍耐很久。「别说话。」低声喝止,大拳执意覆在她微隆的肚上。

  「你不可以这样!」大掌游移她的腹肚上,鼻间嗅进他清淡的体味,惹得她窘红了脸。自怀胎後,连阔天都不曾对她做过这样亲昵的动作,他却……

  「还疼吗?」

  他只是摸著她的肚,其它一点都没帮忙,她当然痛啊!咬牙忍痛,不作声,抬眼望进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他的慌张,很逼真。

  须臾。「还疼吗?现在。」

  他是在开她玩笑吗?只是这样抱著,哪会有什么……咦?正当她想吭声之际,却发现覆间的疼痛当真消退了点,同时,她还感受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正透过凤玉的掌心,徐徐传渡近她的腹,且逐渐驱化了她全身因疼痛而起的寒冷,更推去了一阵阵的痉挛。

  良久,她觉得那股隐隐作痛竟消逝无踪。

  「我……」思索著该怎麽开口。他是不是像一些说书人口中的江湖中人一样,将什么……内力传渡给她,要不她的肚子怎会在一转眼间,不痛了?

  凤玉将她安回位置,可自己却跌坐一旁,倚著车棚,他的脸色看起来苍白透明,连笑容都显无力,这看得兰舫心惊。

  「你……你是不是将内力渡给我?如果这样会让你难受,那……那我再渡还给你好了。」抹去额上的汗,她依照印象中的方法比划著动作。「我该怎麽做?」

  忽尔,笑开。「你什麽都不必做,只要好好休息。」看来她自己是连一点自觉都无,只是……也罢,见她没事,他暂且放心,不过今天的这情形只是个开始,再过来只会愈来愈剧烈。坐直身,他准备出车棚。

  「喂,你……」柳眉紧蹙,一股潜藏的情感在心头流窜。

  掀起布帘,倾首回望住她。他的神情明显疲惫,但却能让人轻易感受到他的满足。他满足什麽?因为帮了她吗?

  「我不知道你对我做了什麽,但我晓得你帮了我,但是我和你的关系并不足以你这样帮我。」盯住他清澈的眼眸,不觉,她竟有些难为情,是以她低著头,续道:

  「我的意思是说,我很感激你,但如果这样做会让你很难受,那你就别帮了,我……我的身体不知怎麽回事,可我一定会查出原因。」那欲发不发的闷痛,可能是天气热来的,也有可能是颠簸来的,只要她注意一点,该也无事。

  等她说完,他始终没答话,只是微微扬唇,跟著便放下布帘继续赶起路来。听那隆隆的车轮声又响起,兰舫以为他定是认为她不识好人心,所以不想理睬了,她愀然。

  「你不必在意,帮你,是我自己愿意,也是量力而为,感激就不用说了。」车外飘来他的声音,铿锵清晰,字字钻进兰舫的耳,窝上兰舫的心,哄得一句「为什么」又要脱口而出。

  然,她急急张口却又缓缓闭口,将那三个字又吞了回去。不知怎地,她居然有种熟悉感,一种总被无形中守护著的感觉,可却捕捉不到那些守护过她的人的身影,有她爹,有她在她三岁即仙逝的娘,还有谁?阔天吗?

  似是不是,因为那是一种时间更久更绵长,且更强烈的感受,它堆在她心头,始终没消失,只是……她一时想不出来而已。而是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般,一生都不时接受著他人的帮助,心头明明感激,但当时没说出口,时间一久,就忘了呢?

  楞然对住眼前的布帘,她接受凤玉的建议,尽量不将方才的事情挂心,可擦擦眼,她的眼早在莫名情绪下,雾湿了……

  ***

  接下来的车程加快,日头未下山,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下了马车,兰舫望进的是一幢由木头盖起来的小屋,外壁糊著泥,虽简朴,可感觉起来确是十分宜人。这屋子让她有著熟悉感,因为跟她的老家很像,无论搭造的方式和座落的方位都像得十足,无独有偶,这小屋也建在一座小丘上。

  该不会这屋後还有间工作坊,而屋後那片树林内也有条小溪吧?她胡乱想。

  「你先进屋吧,我带马到後头的小溪饮水。」将马车卸下,凤玉牵著马往屋子的後头去。

  当真有溪?她极意外。

  折腾了两天,她很累,而凤玉也该很累,可除了在车子里的那一段之外,她似乎很难见到他的疲态。盯著凤玉羊脂白的身影,兰舫未回应,迳自进了屋内。

  小屋的前厅摆设简单,只有一张桌两张椅,至多在一张小茶几,她将随身的包袱放上几,人坐上椅,眼儿瞅著屋角四方,和门外那片被午後日光晒得金黄耀眼的泥土地。

  许是长途跋涉加上蒸气薰人,不到半刻,她居然开始昏昏欲睡,人偎著椅背,手臂托著纤纤下颔,眼皮儿悄悄闭……

  「我不下去,你走开!」

  屋外忽来一阵尖锐的女童嚷叫,惊醒了兰舫所有的睡虫,她狐疑地望向门外,没见人也没再听到声音,是以起身走到们边,抬袖挡住些微剌眼的光线,想将外头的情况看仔细。

  「下来吧,这棵树禁不住你在上头乱跳,一会儿树枝要断了,你肯定会跌伤。」

  远处,一株枝叶扶疏的果树下站著一名男童,他仰头对著树上头绑著麻花辫的女童说著,手里则拿著草叶不知编著什麽。

  而若要看得更仔细,那名女童的睑上早擦了几道血痕,看了教人惊心。

  「你走啦!我不要人理我,尤其是你!」两条小臂挂在不甚坚固的树枝之上,女童表情固执,她怕是讨厌极了树下的男童。

  「你不下来,我就不走开。」低头审视著手中逐渐成形的作品,跟著才又抬头。

  「你下来,我这个就送给你,如何?」他抬高的手上,执著的是一只紧实精致的草扎鸟,那鸟迎著日色,在他的把弄下像极了活生生的飞禽。

  见著草鸟,似是动心,可却僵持。「我才不要,你怎麽都不走?这又不是你家!」扁嘴,唇翘得可以吊肉。

  「你爹不在,我照顾你。」

  听了,女童瞪大眼。「哼,原来是我爹找来的,那我更讨厌你了,我讨厌爹,所以更讨厌你!」脚下猛踏树枝,险状使人发汗。

  「你爹只是到城里办事,很多人的地方你不好去,怕你走丢,所以才将你一个人留在家,他是怕你累,为你好。」

  「我才不信,你不知道我多想进城里,那里有糖葫芦、纸风车,还有很多小孩可以跟我一起玩,爹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去。」说著,眼儿蒙蒙。

  「他知道。」

  「你又知道了,」撇开头。

  「我知道,因为这回他会带很多你喜欢的东西回来,像糖葫芦和纸风车。」

  终於动心。「你说真的吗?」卸下孩童的拗,她的笑脸顿显倦意,实际上她已经在树上待了好久了,好想睡。

  「对。」男童温暖笑著。「下来吧。」

  低头盯著男童,嘟起唇瓣,别扭问:「你……为什么对我这麽好?你住在我家附近吗?为什麽每次我爹不在的时候,你都会来。」一阵风吹来,她垂下的乌黑发辫跟著一摆一荡,模样清丽,依稀能猜出其成长後的雏状。

  风亦扬起男童素白的衣摆,眼前的他虽是稚颜童身,却不由得让人有额外的感觉。

  「我……是住在你家附近,你只是不知道罢了。你爹不在,你喊著没人陪,我听到了,这才过来。」以他的年龄,不该有这种成年人才有的冷静,他的举止过於成熟。

  「我才没喊你咧!」佯怒,嗤了声,跟著又说:「怕我爹赶你吗?他不会,因为他只赶坏孩子,你看起来……还不坏。」又是别扭,抬起像是拿著东西的手抠抠发窘的脸。

  「这样吗?」笑。「你不讨厌我?」

  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抬眼望天,装作不在乎,且答非所问。「嗯……你叫什麽名字?」

  「我……」想想,忽地抬起手,亮著草扎鸟。

  「鸟?」移动娇小的身躯,衡量著哪根树枝能让自己安全下树,可左踏右踏都不合意。

  是凤吧,快猜。门前,看著一场两小无猜,兰舫无疑是津津有味,她暗笑,并在心头出著主意。

  「不是鸟。」男童注意著女童危险的攀爬动作。

  「怎麽不是鸟……」两手抓著树枝,两脚合抱著树干,就要下树,可当她不经意瞅进手中的东西,於是忽地一叫:「啊!我知道了,你跟这块玉一样,那个字我爹教过我的,叫……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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