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放松脸上的肌肉,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人的一生中,总会发生许许多多的变故,命运的捉弄虽然会造成一时的痛苦,但也让人的生命增加了智慧。”
他深深的望着她,继续说道:“我母亲离开后,父亲没有再娶。他工作很忙,经常国内、国外到处跑,只留下叶嫂照顾我,所以,我的童年几乎是在孤独中度过。
从小,我就学着在孤独中寻找自己的天地,于是,我开始画画,一个人静静地握着一枝笔,描绘出自己内心澎湃汹涌的情感思想,那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
“你是个幸运的人!”她说着,给了他一个微笑。
“是吗?”
“你在享受孤独,有此孤独可享的人并不多。”她喝了一口啤酒,又说:“从事艺术创作的人,总比别人多了一份细腻且容易感动的心,才能领略出这种感受,才能把心中的感觉,表现于纸上。”
“你将我列入艺术创作者!?”他问道。
“是的,会享受孤独的人便能创作,你已具备了艺术家的基本条件。”她语气诚恳,“相信你的默默耕耘,终究会有收获的一天。”
他忽然笑了起来,“你再继续说下去,会灌醉我的。说不定哪天,我真的信了你的话,背起画架,行万里路,画尽天下!”
“这才是你内心最渴求的目标,不是吗?”
他收起了笑容,惊讶地望着她。
他们才第二次见面而已,她便已经猜出他内心的世界、已经看进他的灵魂深处去了!
她会读心术吗?
“世事不能尽如人意。”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尤其是在这个大都市里生活,往往要放弃自己的喜好去迁就现实,在不知不觉中,心中那份真实便因此而尘封。”
“所以说,我们只能当凡人。”
他深深注视着她,一缕长发披在胸前,一身淡蓝色的衣服,就像是早晨天边的第一道曙光,她看起来……很美!
“谈谈你的事情。”他眩惑地望着面前那蓝色的影子。
“哪一方面?”
“随便。”
“我的家庭,你应该很清楚了,我只是一个平凡、庸碌的人罢了。”
“不。”他认真的说:“那只是雾中的你。”
他说得有趣,她笑了,唇边弧度像是蓝色湖面漾起的一圈圈涟漪。
“雾中的一切更美。”她说:“就让你永远对我保留这份美好的印象吧!”
“我一向执着真实的美,雾里看花,花在虚无缥缈间,并不能满足我。”他凝视着她说:“再过一段时间,我会更认识你、更了解你。”
韩心瑶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那双幽黯的眼睛,隐隐流露出情意。她不自在地转过头去,回避那双灼人的目光,转变了话题——
“太阳下山了!”
“是吗?那我们快离开这儿。”他站起身来。
“要去什么地方?”
“看渔火,月亮初升起时,看渔船出海很美的。”
离开海鲜餐馆,初夏的夜凰迎面而来,还带些凉意,韩心瑶不禁打了个冷颤。
“冷吗?在这里等我,我去开车,免得你着凉了。”
他小跑步离开,迅速自停车场将车子开来。
韩心瑶上了车后,车子立刻往滨海公路奔驰而去,终于停在离淡水不远的海边。
熄了火,两人都没有下车,只是静静凝望着美丽得让人惊艳的夏夜海面。
何慕文顺手放入一片CD片,音响里流泄出“巴黎的回忆”一曲,柔美婉约的旋律回荡耳际,彷佛将人引入一个虚虚幻幻的梦境里。
“这夜景……美得让人忘记身在人间!”心瑶赞叹地说:“只可惜你没带画具来。”
“如果有画具,我宁愿画下你。”他的眼睛射出光亮,直盯着她看。
韩心瑶在他那火热眼光的注视下,觉得呼吸急促,心脏怦然直跳。
“我们回去好吗?”她轻声地说。
何慕文迷惑地望着她,心不在焉地道:“我从来没有遇过像你这样的女孩,美丽得像首诗。”
韩心瑶将头转开,望向窗外,沉默不语。
“明天是星期天,你能出来吗?”他问。
“我明天没空。”她眼睛仍然望向窗外。
“整天没空?”
“整天都没空!”她斩钉截铁地说。
他望着她,好半晌,才低低的说了一句——
“不要躲开我,我并没有那么可怕。”
她蓦然回头,秀气的脸庞有着柔弱及惶恐。
“我们回去了,好吗?”
她挣扎着说,语气中的恳求意味,让人无法抗拒。
何慕文望着韩心瑶,一语不发地发动车子,在开回台北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
车子飞快地奔驰着,万家灯火往后疾逝,他终于将韩心瑶送到巷子口。
“再见。”她轻声说着,打开了车门。
“我想,你不会希望我送你进去,对吧?”何慕文望着方向盘,低低地说着。,
她望着他,没来由地心中一紧,却挣扎地压抑那股莫名的情绪,沉默地钻出车子。
何慕文将头伸出车窗,望着她出神,好一会儿,才低声的说着:“明天早上十点,我在艺舲等你,你来也好,不来也罢,反正我就一直等到打烊。”
说完,他便踩着油门,加速离去。
她愕然在原地站了许久,直至目送那道银白色亮光,完全消失在夜色里,才木然走到家门口,开了门,进入屋内。
客厅里,韩母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书,等着迟归的女儿。
“回来了!”她放下书本,打量着韩心瑶,“晚上在朋友家玩得愉快吗?”
“还好。”韩心瑶仓皇地瞥了母亲一眼,像在掩饰什么似地笑了笑。
“可是……”韩母看着女儿的眼神,隐约觉得她有些不对。
“妈,我累了。”
“那就赶快去洗澡,早点休息吧!”
向母亲道了声晚安,韩心瑶赶紧钻进房间,抛下手提包,在床沿落坐后,拧开了床头灯,对着床头柜上一个木制相框发呆。
相框里,是任怀哲笑意盈盈的照片。
如果没有遇到何慕文的话,她和怀哲……
一阵尖锐的酸楚划过心底,她伸手将照片上的笑脸盖住,接着猛然将头埋入枕头中,任泪水泛滥……
第3章
这是一个难挨的星期天早晨,一早起床,心瑶便觉得头脑恍惚,而且情绪不稳。
昨晚,她几乎整夜无法入睡,静静地躺在枕头上,两眼茫然地望着天花板,纷乱思绪在脑中奔窜,心头扭绞着。
她知道怀哲对她一往情深,她该如何做,才能不去伤害到这个善良的大男孩呢?
如果选择了保护怀哲,那么……何慕文呢?她真的能忽视得了心头那莫名的感觉吗?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对才见过几次面的他,有了这样深刻的感觉,但……当两人相处时,内心的深刻悸动,是的的确确存在着的呀!
她无法忽略那样的感觉,更或许……她是私心的选择不去忽略,那种当她跟怀哲在一起时,从未出现过的心动……
整夜,她就这样无法合眼的躺着,直至天蒙蒙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但睡得很不安稳,一直作恶梦,当她自梦中惊醒过来时,便看到坐在床沿的母亲,俯身望着她。
韩母伸手抚着韩心瑶的长发,眼光温和而又带了点忧愁地注视着她。
“心瑶。”韩母温柔叫着。
“嗯?”
“我在想,今年暑假就让你跟怀哲结婚,好不好?”
“不要!”心瑶惊喊着,朦胧的睡意霎时消失无踪,立即,她又发觉自己的失态,赶紧改口说道:“我的意思是……等怀哲念完博士再说,我还想多陪陪爸妈。”
“傻孩子!”韩母慈爱地拍抚着韩心瑶的背,“总不能陪着我跟你爸一辈子呀!妈希望看见快乐的你,你最近老是闷闷不乐的,妈看了心里难过啊!”
“妈……我很好,只是天气逐渐热了,心情难免有些烦躁。”
“真的吗?”韩母仍紧紧的盯着她看,然后慈祥地笑道:“那么,暑假去美国跟怀哲聚一聚,顺便散散心,好吗?”
“我……”韩心瑶望着母亲,不忍让她多操心,勉强装出一个笑容。“好吧!到时候再看情形,如果学校没有排辅导课的话,我就去。”
“这样我就放心了。”韩母宠爱地摸摸她细致的脸颊。“出来吃早餐吧!”
心瑶觉得这顿早餐根本食不知味,饭后,她在音响内放上一张年代甚为久远的“台湾四季”,就蜷缩在沙发上发呆。
音乐由哀怨的悲秋转入凝重的寒冬,她就像呆子般,把十指指甲啃得光秃秃的,心思不知道飘到何处去。
“心瑶。”韩父放下手中报纸,凝视着女儿,“音乐结束了。”
韩心瑶从沉思中惊跳了超来,靠垫滚落到地上。
她匆匆忙忙的关上唱机,不理会父亲讶异的眼光,慌乱地躲回房间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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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中午时分,心婉带着伟群来了,伟群一见到心瑶就惊讶地叫了起来——
“老天!心瑶,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才几星期不见,你就瘦成这样子啊?”
“你越来越轻飘飘,而我却越来越沉甸甸,我看,我们两姊妹该融合一下,重新塑造。”
“心瑶最近得了漂洋过海的心病。”韩父瞅着心瑶,似笑非笑地说着。
“什么是漂洋过海的心病?”伟群不解地问。
“傻瓜!”心婉说:“是相思病,她在思念怀哲啦!”
伟群意会过来,率直鲁莽地喊着:
“怎么?那小子忘记写信是不是?快快快,电话跟地址给我,我去训一训他。”
心婉伸手,狠狠地在伟群的胳臂上拧了一下,笑着说:“你这个动不动就想训人的老毛病,怎么老是改不了?”
“这小子若不训一训,等他念完博士回来,就娶不到人啦!”
“为什么?”心婉抬起眉毛问。
“心瑶瘦得被风给吹走啦!”
“乱讲话!”心婉又笑又骂。
“没那回事,你们别听爸爸胡说。”心瑶望着满室欢愉,嘴角浮起一个好勉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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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瑶,怎么最近都不到我那儿去?”心婉说:“还记得何慕文吗?”
稍后,心婉溜进心瑶的房间,坐在床沿,与她谈着知心话。
心瑶微微一震,不解地看着心婉。
“他最近常来找伟群,我请他有空为我们姊妹俩画一幅画,他一口就答应了。”
“哦!”心瑶轻轻地应了一声,又呆呆地发起愣来。
“心瑶……”心婉亲昵的喊了一声,伸手揽住妹妹的肩头。“我总觉得你好像在烦些什么似的!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心瑶勉强笑了笑,摇摇头。
“跟姊姊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韩心婉再问,“是不是有第三者闯入你的感情生活?”
韩心瑶心头猛然一跳,她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韩心婉,倏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有点灰灰的天,低声说道:
“姊,我心里……可能有了别人,该怎么办?”
心婉闪了闪慧黠的眸子,走到她的身边,怜惜地抚着她的肩,“愿意告诉我他是谁吗?”
“不!”心瑶惊慌地喊了一声,回过头来,正视着心婉。“或许只是我一时的沉迷,或许过一段时间,我……”她在心婉目光的注视下,竟然说不下去了。
“心瑶……”心婉语重心长地开口:“感情是不能隐瞒、不能欺骗的,你何苦折磨自己呢?”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心瑶悲哀地说。
“写信给怀哲,告诉他实情。”
心瑶眉头一揪,仰躺在床上。“我该如何动笔写这封信……”
突地,客厅里传来韩母温暖的笑声,韩心瑶猛然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姊,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你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妈。”她紧张地说。
“我答应你,不告诉任何人。”坐到韩心瑶身边,她握住她的手。“我相信你应该知道怎么样处理自己的感情,因此不再多说,只诚恳地奉劝你一句话——忠于你自己。
婚姻是终身大事,与其终生欺骗、终生遗憾,倒不如现在跟怀哲坦白,将实情告诉他,相信他那样的大男孩,应该禁得起打击。”
说罢,心婉起身,走向房门口,伸出的手搭在门把上停了片刻,忽然回头望着心瑶,说道:“我想,那第三者应该是个成熟的大男人,而不是大男孩,对吧?”
说完,转动门把,她走出了房间。
韩心瑶目送她的身影消失,随着房门的合拢,她的情绪又陷入一片迷惘、恍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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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韩母做了一整桌她的拿手好菜。
韩父笑呵呵地招呼伟群道:“你们应该常常回来,人多,饭吃起来世会特别香。”
“好啊!”伟群满脸的笑。“干脆,我们每天来妈这儿搭伙好了。”
“搭你个头!”心婉狠狠地敲了伟群一记。“有你这个像是饿死鬼投胎的大胃王在,妈不累坏才怪!”
“不会累!哪会累呢?”韩母笑吟吟地说:“我就是喜欢煮煮切切,只要你们都吃得开开心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大家兴高采烈地吃着、谈着,只有心瑶像个木偶似的,精神恍惚地听着他们的笑语声,没有插过一句话,自始至终呆呆地捧着饭碗,眼睛瞪视着碗里的饭,筷子却伸在酱油碟子里猛夹。
“心瑶!”伟群首先发现她的异状。“你在夹什么?”
心瑶猛然地一惊,张大眼睛望着大家,这才发现餐桌边一双双的大眼睛全望向她。
她慌忙放下了碗筷,“我吃不下了,我临时有点事情,得出去一下。”
顾不得满桌子惊异的眼光,她奔入房间,拿起桌上的皮包就往门外冲去。
“心瑶!”韩母嚷着:“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看个朋友!”嚷完,心瑶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随着她的声音消逝,满桌子的人面面相观,完全处于状况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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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出大门后,韩心瑶这才发现天空不知何时已飘下雨丝。
五月的天气,果然还是多变的!
她没有叫车,只是用皮包遮住头顶,沿着人行道往前跑去,没多久,那幢别致的圆形大厦已映入眼帘。
她踌躇地站在对街,看着已经变换数次的红绿灯。
忽然,有把雨伞遮在她头上,一道熟悉的男性嗓音跟着在耳畔响起:“谢谢你肯出来。”
她大惊,抬头一看,竟是那双熟悉的眼眸。
“你……”她怔着、
“艺舲大厅里人太多,我坐不住,就到楼下来等,刚才远远就看见你了。怎么不撑把伞呢?”何慕文的眼里充满关怀与温柔。“你已经很瘦了,可禁不起伤风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