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轻轻的握住他的,「承尉,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感觉被束缚。」
看到她那略带畏怯的安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
束缚?
也许是,但,他并不觉得讨厌啊。
「下次产检什么时候?」
「星期天。」
「几点?」
他为什么问她几点?是要陪她去检查,还是……真的在怀疑,所以想要亲眼证实她肚子中小生命的确实性?
「上午。」
「我来接妳。」看到她意外的眼神,他又补上一句,「我陪妳去做检查。」
「为……为什么?」
在她询问的眼神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略带暴躁的回答,「没有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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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区的咖啡店永远都有人。
有时候左承尉会想,这些人都不用上班吗?还是说,台湾真的有这么多人可以溜班而不被发现?
星期四的下午,五成的客人,对于冷门时段来说,算多了。
喝了一口咖啡,再度看了手表,三点五十。
就在这时候,有人拉开前面的椅子。
「妳迟到了。」他说。
「我知道。」
看到她满不在乎的神情,左承尉突然有种感觉,「妳故意的?」
石湛蘅一笑,算是默认。
「给我一杯冰综合,再一块起司蛋糕。」她对过来招呼的服务生这么说,并不忘交代,「记在这位先生的帐上。」
隔着一张桌子,两人各怀心思。
等服务生把咖啡、蛋糕都送来了,左承尉才开口,「品曦……最近好不好?」
「不太好。」
「怎么了?」
「她闻到什么味道都想吐。」石湛蘅说,「她现在吃的东西都不能有味道,不然她会马上吐,吐了之后要一阵子才能再吃东西。」
吐……她已经够瘦了,再不吃,身体怎么受得了?
「这个……医生看不好吗?」左承尉小心翼翼的问。
孕吐超出他所能理解的范围,所以,他只能问人。
而且最好是了解内情的人。
所以他打电话约石湛蘅,而她也很爽快的答应赴约,不过蓄意迟到一个多小时,倒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
也许是感觉到他话中的诚意,她的表情和缓多了,「有去看,但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品曦身体不好你也知道,身体虚弱,加上本来就挑食,这种情形下,怀孕当然惨,而且她不只闻到味道吐,有时候不小心转到美食节目,只要看那一堆东西在冒烟,她就不舒服。」
「那她现在都吃什么?」
「吃一些不会冒烟,或者冒烟,但没有任何气味的东西--她很重视这个孩子,所以一直很努力。」
然后他问了许多事情,品曦现在的食欲、作息,都是一些琐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非得知道不可。
也许是那天他说要陪她去产检,却被拒绝的关系吧。
那好像是品曦第一次跟他说不。
惊讶是惊讶,但只要想起两人已经分手的事实,倒也不能再说什么。
所幸石湛蘅倒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人聊了很久,他的脸色不再凝重,她的表情也终于不再显得那样挑衅。
「左承尉,问你一件事情。」
「妳问。」
「你关心的是品曦,还是肚子里的孩子?或者,你关心的是她是真怀孕还是假怀孕这件事情?」
「这很重要吗?」
「当然啦,如果你关心的是品曦,但又没有复合的打算,那这样的关心就免了吧,因为那会让她很痛苦,如果你关心的是宝宝,那其实也不太必要,因为这孩子不会姓左,但如果是最后一个,真的不需要问了,因为她现在还没有肚子,你要看的话请再过几个月。」
「妳为什么会觉得我怀疑她有没有怀孕?」
「因为是人都会这样想,一点也不奇怪。」石湛蘅笑了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被人骗过一次,那个人从此以后就没有信用可言,你会怀疑也是理所当然--但是,理所当然是一回事,这种想法伤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伤人?
「品曦跟妳说了什么吗?」
「品曦还需要跟我说什么?当她跟我说这个孩子绝对不会麻烦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想讲什么了。」石湛蘅招来服务生,又要了一杯咖啡,「你大不了不要去理她,但不要去看她然后又顺便踩她一脚。」
「我没有踩她。」
「那你为什么要跟她去产检?」
「那是我的孩子。」
「那你就跟她讲,『因为那是你的孩子』,你不要老是说一些不为什么、没有原因之类的理由,在那种情形下,只要是女生,都会觉得你是在怀疑她怀孕的真实性。你可能不知道,品曦原本就是要去做孩子的,我跟她说要做人工受精前先检查一下身体,没想到检查出来一个宝宝。」
石湛蘅顿了顿,「也就是说,她本来就有准备要当妈咪,那跟你没关系,就算今天她没有怀你的孩子,她也会怀另外一个人的孩子。」
品曦准备去借精生子?左承尉突然有种很难接受的感觉。
品曦一直以来都是「他的」,而这个「他的」居然差一点就要去生别人的孩子?
「很惊讶啊?那也没办法,既然她再也不能从你这里得到幸福,她只好去找自己定义中的幸福。其实你应该要偷笑的,并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分得这么干脆,不拖泥带水。」
偷笑?他为什么该偷笑?
结束这段感情,他也不好受,长时间以来,他所投注下去的精神与爱情,与品曦的一样多。
两人说再见之后。,他没有一天过得快乐,好像失去了什么似的,心中总是有点空,怎么样都填不满。
「左承尉,我承认你对品曦是真的好,可是,你忘了一件事情,全世界除了那个笨女人之外,没有谁受得了你。你以为那时董亚凡撒手得这么干脆是因为品曦那笔钱?不是,是因为她发现你太大男人,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不能有意见,当然你会说,喜欢你的女生很多,是很多没错,但那是因为她们不了解你。」
石湛蘅若有所指的说:「你没办法忘记她骗过你,就是代表你没办法接受她,你没办法接受她,那就不要再去招惹她。」
第八章
黄昏的公园里,凉风徐徐。
火轮渐没,天色被染成一片橙橘,与远边即将到来的夜幕,交织成了一片奇异的颜色。
夏品曦与石湛蘅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散步。
夏品曦已经有一点点肚子了,只有一点点而已--看不出来,必须以手掌覆上才能隐约的感受。
石湛蘅很喜欢在她肚子上摸来摸去,说是要记录一个小生命成长的过程,每天摸、每天摸,摸到她的男朋友程捷都跟夏品曦开玩笑说,他觉得自己正在被抛弃。
「哎,品曦。」石湛蘅突然唤她。
「嗯?」
「左承尉后来有再来找妳吗?」
「人没有来,可是会有电话跟简讯。」固定的时间来电话,固定的时间来简讯,然后内容也都大同小异。
大同小异是大同小异,但她还是有种不知道该算深还是浅的愉快。
她对他的爱还是存在,不过比起刚分手时的恍神,现在的她非常的好,因为知道自己即将要当妈妈了。
她的肚子里有她跟左承尉的孩子--虽然才几公分大小,但已经占去她全部的思绪,逛街时,会去逛童装部,到了书局也是找育婴书,在路上看到可爱的孩子,会忍不住回头望。
她还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
「湛蘅我跟妳说喔,虽然宝宝还没出生,但我现在已经很爱他了,爱到我会觉得没有承尉也没关系,有这个孩子就好。」
「妳希望是男生还女生?」
「女生。」
「比较贴心?」
「也不是,嗯,如果是男孩子的话,我就会忍不住想把他养成一个小的左承尉,可我觉得这样对小孩子不公平,所以我希望是女生,女生的话,我比较可能让她照着天赋发展。」
「还天赋发展咧。」石湛蘅哈哈一笑,「妳育婴书看得走火入魔啦,那些是参考,不是要照本宣科。」
「但我觉得那上面说得很有道理耶。」
像是,怎么样诱发宝宝的创造力,怎么样在游戏中学习,这些都是她以前不曾想过的部分。
还好有育婴书可看,要不然像她这种单身的新科妈妈,还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对婴儿才好。
「乔霓从不看育婴书,还不是把沈晨育养得白胖健康。」
想起沈晨育的样子,夏品曦露出了一抹笑容,「希望我女儿也能长得那样白白胖胖,人见人爱。」
「妳不觉得她儿子很像麻糬吗?」
「她儿子明明长得像沈亮宇。」
「就是攀化的沈亮宇嘛。」石湛蘅笑了笑,「最好妳也生一个小的夏品曦,然后小沈亮宇跟小夏品曦就可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谈恋爱。」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谈恋爱……
夏品曦在心中反复吟着这句话。
她跟左承尉是最典型的青梅竹马,认识的时候是他先对她伸出手,然后他等她长大,教会她什么叫做恋爱,第一次约会、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在他的房间做了大人千交万代不能做的事情……
但是,又怎么样?
倘若不是因为爱得这么久,也许她就没有那么样的不可原谅。
如果他们是新情人,他一定会原谅她,因为认识不久,知道得不深,但事实却是,他们已经认识得久到不能再久,知道得深到不能再深,她没有借口,也没有任何理由替自己解释。
也许是发现自己无意中的言语引起了好友的思潮,石湛蘅开玩笑说:「不要这样啦,妳要左承尉也容易,我送妳一只黄金猎犬,妳就替牠取名承尉,妳叫承尉来,承尉就会来,妳叫承尉乖,承尉就会乖,晚上妳睡觉,牠就在妳床角边,牠的世界只有妳,多好。」
夏品曦想象那画面,忍不住的一笑,「也是。」
承尉来,陪我去散步,陪我看电视,陪我聊天……
如果名字能带给人安慰的话,那么,重复呼唤着爱过的人的名字,对她这样生性软弱的人来说,也许会是另外一种幸福。
只要回忆过去的好,其它的都不要想。
「湛蘅,重新相信一个人很难吗?」
「难。」
「多难?」
石湛蘅付度着,「除了圣人跟呆子之外,应该没人可以做得到完全的再次信任吧。」
「那妳对乔霓呢?」
「我们的情形又不一样了。」
石湛蘅与乔霓是私立中学起就认识的,石湛蘅是永远的第一,乔霓是永远的第二,对一向争强好胜的乔霓来说,「永远的第二」是很大很大的污辱,甚至一度对自己失去信心。
为了要挽回自信,她做了一件事情--抢了石湛蘅的男朋友。
成功了,但成功之后才发现自己做错了。
她不爱那个男孩子。
而相对于她的惴惴不安,石湛蘅一直平平静静的,但是太平静,终究是不正常,夏天来临的时候,换上短袖,大家才看到她手上的疤。
「我那时恨死乔霓了,不过我很明白,恨也没有用,因为他已经不爱我了,我在他面前哭成这样,他却只念着,不好意思,我时间到了,我跟乔霓约好了要去看电影,他对我,没有一点心软,那时我就知道,爱不见了,怎么样都没有用。」
「那妳后来是怎么原谅她的?」
「后来……」石湛蘅一笑,「不可以跟别人说喔?」
「嗯。」
「其实也没有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我后来接近她,只是想报复而已,因为我知道她对我很内疚,只要看到我的疤痕,她就不好受,硬来,我不行,那我就跟她当好朋友,让她更内疚,只要看到她惭愧的表情,我就觉得好过一点--刚开始我是抱着这种心情去接近她的。」
看了看好友的脸色,石湛蘅笑了,「吓到了喔!」
「嗯……有点。」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魔女,无论是几岁,也无论是什么时候,只要有什么想得到的,或者有什么急需平衡的,魔女就会出现。」石湛蘅指了指自己,「我那时就是那样。」
魔女啊……
夏品曦想,那么,她心中其实也有一个啊。
那个假装受伤的夏品曦,还有现在这个夏品曦,都不再天真温柔,而是在算计着自己想要的。
她一笑,「我好像也有。」
「不是好像,是一定。」
夏品曦也没有反驳好友的话,薄薄的唇角维持一贯的淡雅笑意,「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妳真的把乔霓当朋友?」
「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是我自己真的想通了。他会背叛我,不是因为乔霓,而是因为他本来就不够爱我,即使乔霓不主动约会他,将来还是会有其它的女生去对他示好,想通这点后,我对乔霓就没有那样多的责怪了,相反的,我还觉得不错,我在十六岁就可以体会到人的意志有多薄弱。」
「可是妳不会觉得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让妳拒绝了很多人的追求,同时,也失去恋爱的机会?」
夏品曦想着,因为缘分,他们四个不同科系的人成为好朋友,虽然无话不谈,但个性都不一样,这点从她们恋爱的型态就可以看出来。
乔霓是花蝴蝶,交过的男朋友多到令人眼花撩乱,这辈子只有别人追她,她没有倒追过任何人。
方玺媛是冰山美人,冰冷的面孔可以让追求者却步。
她呢,是青梅竹马一路走来。
而湛蘅似乎是属于怕到,所以不再爱。
不过对于她这样的说法,石湛蘅倒是很快的否认了。
「妳这句话不对,我从来没有拒绝任何人的追求,当然基本上要看得顺眼才行,我改变的是我的恋爱方式,我不去特意迎合了,我也不介意让他们看到我最丑的一面--他们是自己跑掉的,不是被我赶走的。」
「那还不是一样。」
「当然不一样。」石湛蘅振振有词的说,「我是真的很讨厌那种一定要对方配合自己的人,他喜欢看女生留长发,我就要留长发,他喜欢看女生穿裙子,我就要穿裙子,我留长发跟穿裙子是因为我喜欢,不是为了配合他大爷的高兴。」
「那程捷呢?」
「我在他面前是村妇。」
夏品曦一笑,「骗人。」
「骗妳干么,我喜欢他是因为他能接受我这个样子,而不是像其它人,认识才没多久就开始『其实妳下次可以试试穿白色的衣服,我觉得妳穿白色应该很好看。』『女孩子还是多少化一点妆比较好。』他们以为他们是谁啊?」
「可是,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的话,为他改变应该是很愉快的吧。」
就像……她跟左承尉一样。
他是无敌大男人,什么事都有意见,可是,她从来不会觉得讨厌,反而觉得由他拿主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