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始终没有告诉她这点。
「十几岁的时候,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后来等到大一点,我慢慢觉得,这样对你好不公平,因为我没有办法独立,所以……我一直很怕你觉得累,因为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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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心中多年来的疑问。
虽然他从来不曾有过不耐的神色,可是她没有办法不去想,就这样把所有的重量放在他身上对吗?
一路走来,始终都是他牵着她,他往哪,她就往哪,他的命令与她的颐从显得如此自然,一直念着女子学校的她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进了大学,她才发现原来爱情该是有很多样貌的。
没有哪对情侣像他们这样。
他替她计划所有的事情,甚至管接管送,学期开始时,甚至要帮她选课。
那时候有个同学开她玩笑说:「妳男朋友好像妳的保母。」
所以她开始担心、开始想,开始对自己越来越怀疑,越来越没有自信,除了漂亮,她有什么可以吸引人的地方?
反应不够快,也没有什么幽默感,钢琴学了好几年,但还是弹不好,不太会应酬,家务也不行……
「品曦,妳会累吗?」
「累?」
「我是说心理上的。」左承尉补充道,「这么多年来,被我这样管着,什么事都是我拿主意,会不会觉得腻,会不会觉得累?」
「不会。」她回答得很快。
「所以,我也不会。」
所以,我也不会--是绕着远路告诉她,她之前的担忧是不必要的吗?
她不觉得累,是因为她很明白那是最合适自己的方式,那么他呢?也是这样想的吗?
「事务所有人喜欢妳吧?」
「嗯。」
「妳曾经觉得动心吗?」
「没有。」
「那我呢?喜欢我哪里?」
「承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安心,就算不说话也觉得很快乐,那是别人没有办法给我的……」
手,停留在键盘上。
其实还有好多,她喜欢他的温柔。
虽然别人都说他好霸道,但那个霸道的人会因为她看电视时随口一句「好漂亮的枫叶」然后就带她去看枫叶。
知道她怕冷,一起过夜时,他总是会让出自己温暖的胸膛,然后再用棉被密密的把她裹住。
替她买的戒指,尺寸永远刚刚好。
一个大男人,还会跑去糖果店买那些五颜六色的缤纷糖果,只为了要看到她发现礼物时的惊喜神情。
想说,但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不适合坦白。
「承尉,你……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联络我?」
短短的一句话,但却在左承尉心中起了不小的波澜--别再联络她,也就是不想见他。
「给我一个我能接受的理由。」
「我……我想学着独立。」
「妳觉得,我在妨碍妳的独立?」
「不是妨碍,而是,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像以前那样想要依赖你,承尉,我跟你说过,这个孩子是我决定要生的,你不必因为这样就觉得好像要关心我不可……而且,我、我不希望你这么做。」
「我并不觉得勉强,这些是我自愿做的,我自己要打电话给妳,自己要传简讯给妳,并没有人逼我,我也从来不觉得做这件事很困难。」
相对的,对他而言,要完全不去管她,这才是真正的困难。
她的个性他很清楚,她没有办法独立的,否则现在的她应该是住在夏家市区的房子,而不是住在朋友家。
她需要人家关心,也需要呵护。
需要每天每天告诉她,有人想着她、关心她。
「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在一起了。」
「那又怎么样?」
「承尉……」
「妳肚子有我的孩子,妳觉得我们的关系是可以说断就断的吗?难道说因为妳可以独立抚养这孩子,就要我对他不闻不问?」
「你到底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要你别管?」
过了一会,下一行字又自动跳上来。
「因为……我会以为你关心的是我。你知道其中的差别吗?不是因为这孩子,是因为我……我不要这种道义上的关心跟责任,与其这样不清不楚,我希望能早点往前看,我希望能早点学会不要去想过去,可是你一直一直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你要我怎么忘记?」
然后,等不及他回话,她下了线。
第一通电话,不接。
第二通电话,关机。
他的窗口还没关,就这样反复看着他们刚才交换的言语,一次、两次……然后发现了,从一开始的拐弯抹角,到后来的情绪翻腾,都是因为一个字:爱。
如果不是因为还有爱,她不需要强迫自己独立,他也不需要到现在还觉得怅然若失。
他是失望没错,但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何况,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嫉妒。
不过是短短五分钟,他可以一整个下午,甚至到了今天,脑海里都还想着品曦跟那个人说笑的样子。
如果把角色颠倒过来,很多年前,是品曦让他不安,那么,他会怎么做?
他会告诉品曦自己的疑虑,然后会对她更好,不管她说什么都相信她,可是如果在这个时候,她却总是跟他说功课好忙,然后对他越来越冷淡,最后终于让他看见她和别的男生一起坐在两人最喜欢的餐厅里,自己还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吗?
不能,他没办法。
当时的她还很小,想的办法有限……
左承尉自嘲似的笑了笑--其实这些他之前都有想到,但他一直觉得品曦可以用更有EQ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情,直到他真的尝到了嫉妒的滋味之后,他才知道嫉妒像火在烧,蔓延迅速,而且无法扑灭。
缓和危机处理,三十几岁的他都做下到的事情,却要求那时才刚刚二十岁的她能够完美演绎。
皮夹夹层中,始终没有抽掉的照片。
手机里存留的影像文件。
市区公寓中,堆满了她原本说要来收拾,但却还留在那里的物品。
经过影音专卖店,自然而然选了几张她可能会喜欢的片子。
还有,他一直很讨厌那只大绒毛狗,但在他可以把绒毛狗送进垃圾车的时候,却没有这样做。
因为绒毛狗常常让他想起品曦倒在那上面小睡的样子。
这么多的事情,都导向了同一个结论。
他大概真的遗传到父亲的死脑筋了吧,所以才会摆着这么明显的事实不去管,而固执了这么一段时间。
注重原则,却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爱。
第十章
左承尉拿起钥匙,匆匆下楼。
经过客厅的时候,左丰伟突然叫住他,「承尉,过来一下。」
「爸,我现在有事,如果不急的话,我明天再跟你讨论。」
「不用很久,五分钟就可以讲完。」左丰伟再度叫住儿子,「我等一下要回人电话。」
好吧,既然是五分钟,而且等着回电,他愿意配合。
父子俩到了书房,左承尉见父亲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虽然微觉奇怪,但因为个性向来沉稳,也就等着父亲开口。
只见左丰伟在书桌前坐下,弯腰从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一个活页夹,然后慎重其事的将之打开……就在左承尉以为会看到什么特殊判例或者书信往来的时候,很突兀的出现了两张彩色照片,左边是超大的大头照,右边则是端坐在椅子上的全身照。
很明显,是相亲照片。
而且,不是一套,是一迭。
那一迭透明活页夹中,一页翻过一页,共有十几个女子的照片。
「这些是我从张妈妈婚友社上千个女孩子中挑出来几个条件比较好的,她们也都对你感兴趣,你看看哪几个有你的眼缘,我等一下回婚友社的电话,叫他们安排见面。」
左承尉看到那迭彩色照片,忍不住一阵黑线。
很急?回电话?
那样慎重其事,居然只是为了相亲照片?
「爸,我跟你说了,我现在还不想……」左承尉原本想讲「定下来」,但就在话快要说出口的时候,突然又觉得那样其实有点违心,于是改成,「不想相亲。」
虽然他是改口得很快,但一来,左丰伟是数十年经验的律师,二来,左丰伟是他爸,一下就知道其中有异。
「怎么?你刚刚想讲什么?」
「没什么。」
「怎么会没什么?」左丰伟一副不要小看我的样子,「我们虽然差了三十几岁,但终究是父子,你有话讲一半,我会看不出来?」
被看穿,那就……转移目标。
「为什么又突然要我去相亲?」
他记得不久前才很正式的跟父亲说过,他,不要相亲。
而当时父亲的反应则是,好,知道了。
怎么会知道没多久,又冒出来一堆彩色照片,而且数目还倍增,一下变成十几个。
「就是……啊,这个,你年纪也到了,也该成家立业了。」
「我才三十出头,不急。」
「可是爸爸想抱孙子啊。」
左承尉知道父亲想抱孙子,但这句话此刻听起来好像另有玄机。
语气中除了想抱孙子的渴望之外,还夹杂着长年下来提到某一个人时必定会有的惯性敌意。
夏义舜。
左承尉微一想,已经明白了--他的父亲又要跟品曦的爸爸开始无意义的竞争。
「是不是因为夏叔叔明年就要当爷爷了,所以你想输人不输阵,如果我赶快结婚、赶快生孩子,你也有机会明年当爷爷?」
被儿子说中心事,左丰伟笑得开怀,「不愧是我儿子。」
「爸,现在不是我们是父子的问题,这些女人,我都不喜欢。」
「那我下次换去刘妈妈婚友社好了,那家听说也很大,里面一定会有你喜欢的女孩子。」
「爸,你也不要再找了,其它的女人我也不会爱。」
左丰伟安静了几秒,脸上阴晴不定。
「父子」嘛,左承尉一看,就知道父亲想偏了。
果不其然,左丰伟的声音低了下来,「承尉,老实告诉爸爸,你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连续好几个是不是之后,老人家终于鼓起勇气,「现在人家说的那种出柜同志?」
「爸。」
「没关系,爸爸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爸爸……爸爸很开通的……那老顽固的女儿都可以去借精生子了……我儿子也可以是同性恋……」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声音还是分了叉。
左承尉看了又气又好笑,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比谁比较开通?
看到一下好像老了几岁的父亲,倒也不忍心取笑他,「爸,你放心,我喜欢的是女孩子。」
「那你怎么从来不带……带女朋友回家?」左丰伟的声音还在抖,「承尉,你不用怕爸爸受不了,爸爸……爸爸可不是什么老古板……」
「爸,我喜欢的真的是女孩子。」
「真的?」
「我保证。」
父子四目相望,就在左承尉肯定的眼神中,左丰伟原本皱成一团的脸慢慢放松,慢慢放松,慢慢的,越来越放松。
然后,他长长吐了一口气。
呼……好险。
他们左家差一点绝后。
刚刚他一直在想,只要儿子不是同志,他以后对儿子的对象都不挑了,就算娶个前科累累的女人,他也认了--而不知道是不是老人家卑微的心愿感动了上苍,儿子真的跟他说他喜欢的是女生。
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喜欢女生」这几个字听起来有这么悦耳。
「那你什么时候带女朋友回来?」
「女朋友……」
「还在吵架?」
左承尉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在父亲前些日子被承馨激得赌气说出「承尉有本事娶,我就可以接受品曦当我媳妇」之后,刚刚又经过了以为他是同志的震撼时刻……对一个亟欲抱孙子的老人家来讲,娶死对头的女儿总比家里只传他这一代为止来得好。
「也不算是吵架。」左承尉放慢语气,「我不带她回家,是因为知道你一定不会喜欢。」
「她是……很坏吗?」
「不坏。」
「喜欢赌博?」
「她从不赌博。」
「还是喜欢喝酒、抽烟、吃槟榔?」
「她没有这些习惯。」
左丰伟放下一半的心,「那大概是什么样的女孩子?」
「很乖、很可爱,个子小小的,是独生女,家境很好,但有点被保护过度,但是她只是比较没有主见而已,不会骄纵。」
听起来还不错嘛。
左丰伟已经开始微笑了。很乖、很可爱,个子小小的,是独生女,家境很好,但有点被保护过度……等等,慢着,这些形容词,好像可以用在某一个他认识的年轻女孩子身上。
老爹一脸惊愕,儿子一脸微笑。
答案不言而喻。
「是她!」左丰伟的声音再度分岔又发抖。
「她肚子里那个是我的。」
老人家原本预备要高八度的音,在听到原来肚子里那个是儿子的之后,瞬间变成一口气,然后,语调恢复了自然,「你的?」
「我的。」十分肯定。
「你确定?」
「很确定。」左承尉顿了顿,「我们交往超过十年了,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
唔,也对。
「那……」左丰伟眉毛不断的上下挑动,「那个老顽固为什么说品曦的孩子是去借来的?」
「因为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喜形于色,「也就是说,他不知道品曦肚子里那个要姓左对不对?」
哈哈哈,之前特地打电话跟他炫耀说要当爷爷,还说什么满月之后,一定会送油饭……油饭是一定要送的,但是,是左家送。
猜到父亲心思,左承尉未觉好笑,「事实上是,那孩子可能会姓夏。」
啊,对,还没结婚,所以跟母姓。
「孩子生出来就去办生父认养。」这样就可以跟父姓了。
「你觉得夏叔叔会让我这样做吗?我不跟他女儿结婚,却要他的孙子姓左?」
嗯,应该是不会。
那老顽固就一个宝贝女儿,成年生日派对都搞得像结婚典礼那样盛大了,何况是关于孩子这么重要的事情。
可是娶他的女儿……
他不是不喜欢品曦,只是想到要去他家提亲,就觉得讨厌。
可是如果不提亲,就没有婚礼,没有婚礼,小孩子就会姓夏--到时候得意的可是那老顽固。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就先忍这口气,到时候每天抱着孙子在自家院子晃来晃去,让夏义舜看得到,摸不着。
「爸爸……爸爸其实对你们年轻人是不会有意见的,主要你们高兴就好。」喝,够开通了吧。
左承尉一笑,「爸,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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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耽搁了一段时间,但却意外的先解决了一半的问题,那半个小时耽误的实在很值得。
车子驶过车水马龙的台北市,然后,转近了石湛蘅的公寓。
公寓由于已经盖很久了,并没有所谓的中庭或者警卫,所幸的是附近有居民自组的巡逻队,因此还算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