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就是看我不顺眼,要我死在异乡!」
「皇妹,若真的能够为国捐躯,妳该感到荣幸。」
「枉我一直把你当成亲生哥哥看待,你居然如此待我!」
「朕本来就是妳的亲生哥哥。」
「你不是!没有亲哥哥会把亲妹妹嫁给野蛮人的!」
「朕是妳的亲哥哥,无庸置疑。」
「我说不是就不是!」
「朕说是就是。」
「皇上--公主--」段国忠紧张的看着剑拔弩张的兄妹俩。
皇上对他段氏父子如此看重,他很高兴,但也没必要把场面搞得这么僵哪。
他真怕永乐公主若真的被送去和亲,她铁定会恨他一辈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他,到时他非但没了儿媳妇儿,还多了个恨他一辈子的刁蛮公主冤魂,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没比这更掺的事了。
「那么,妳究竟是答不答应?」子卫一副闲凉的表情,反正现在要被迫成亲的人又不是他,他自然很悠哉。
「我……」琤熙咬着下唇,苦恼的踌躇着。
他们以为她很想看着段人允为情而死吗?
只是,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她,她怕他若发现她不是永和,会后悔娶了她,搞不好还会变成第一个休了公主的驸马,到时她就--
她瞇起了杏眸,握紧了粉拳,暗暗下定绝不对段人允心软的决心。
到时她就要比他早一步先休了他,做第一个休了驸马的公主!
第二章
时间倒回两年前--
这是一个炙热的夏夜。
未央宫的宫柳透着绿意,天际繁星点点、星光灿烂,圆月如璧玉一般,勾勒出殿角飞扬的画檐。
御花园里牡丹花开,花香袭人,阵阵舒爽的微风轻拂着琤熙热辣辣的脸颊,耳里还听得到殿上歌女们悠悠奏着丝竹的声音。
真要命,她的酒量怎么会那么差呢?
枉费她还经常偷溜出宫和客栈里说书的黄半仙半真半假地拚酒哩,那些酒量像
是练假的。
刚刚在宫宴上,她皇兄一坛私酿的美酒,仅仅饮了五杯,她的胸口就热得要命。
又饮了五杯,她忍不住从宫宴上退席,到外面来透透气。
不成不成,她得换个人练酒量才行。
每次和黄半仙拚酒,他都两杯就醉,而她只要喝完第三杯就一定赢,害她还以为自己酒量有多行哩,原来根本就不够看嘛……
「公主!」
小青一脸慌张的寻到御花园,她站在宫阙的栏杆前,看到主子好端端的坐在花丛之中纳凉,也不怕一身名贵的罗裙被泥土给弄脏。
「不要来打扰本宫。」琤熙头也不回地吩咐。
听尾音的抖腔就知道来者是谁。
偌大的宫中,也只有她的贴身侍女小青会喊人喊得这么焦急,原因当然出在她这个主子身上。
若不是她经常搞失踪,令小青在皇宫内院里遍寻不着,小青也不会练就一口一听就焦急万分的寻人音调,要闻者都跟她一起紧张起来。
「可是……」小青乖乖地杵在原地不敢动。
公主的吩咐可不是开玩笑的,若她不当一回事,回去她就惨了,会被公主强迫玩猫追老鼠的游戏。
游戏规则是,猫追着老鼠在寝宫里一直跑一直跑,不停的跑,跑到老鼠筋疲力尽为止,休息一下下之后,老鼠又要起来被猫追着一直跑一直跑。
她的公主当然是那只追死人不偿命的猫,而她这个可怜的侍女就是那只被追的老鼠了。
「没有可是。」琤熙严肃的说:「有些事本宫想不明白,要在这里好好想一想。」
想想要跟谁拚酒比较好,是客栈对面柳树下那位总是在画画的书生呢,还是老要一斤熟牛肉配一壶酒的打铁店老板?
嗯,还是先找书生好了,这样比较有胜算,因为她堂堂永乐公主可是输不起的,每一次都要赢……
「是什么事啊,公主?」小青好奇的问。
「告诉妳也没用,再说,有些事妳也不必知道得太清楚,知道得太清楚对妳没好处。」
到时她溜出宫去练酒量,被独自留在宫中的小青又有好烦恼的了,每个人都会找小青追问她的去向,还是不要告诉小青比较好。
小青用力点头。「嗯!我知道了。」
公主常溜进御书房看皇上的奏折,有时看得眉开眼笑,有时愁眉苦脸,现下肯定又在为奏折上那些扰人的国事烦恼了,在这方面,她的主子真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公主啊,令她这个女婢十分敬佩。
小青顺从地离开了,凉风袭人的御花园剩下琤熙一人。
她站起来,拂拂衣裙,杏眸望着明亮的月,耳畔还听到宫宴里传来的凌波曲,忽然玩兴大起,转了几个快回旋,像只轻盈的凤蝶,翩然轻巧地舞了起来。
她有舞蹈的天份,可是始终不肯好好地习舞。
每当宫里有盛大宴会时,她只消看那些舞伎舞一遍,就可以把她们的舞步全记起来,就算过了数日也可以有模有样的跳出来,这大概就是天份吧。
月影下,花香缭绕中,她像蜻蜓点水般的跳着。
舞着舞着,觉得好玩,越跳越快,越快越起劲。
然而,乐极生悲的事情就在此时发生了。
她一个不小心被长长的裙角拌倒了,一张俏生生的脸蛋直直栽入泥土之中,秀挺的鼻撞到了环绕着花木的石块。
「啊--」
好痛!
鼻下湿湿的,她肯定是流鼻血了……
「快起来!」
一人迅疾地跃奔前来,二话不说的将她拦腰抱起,剎时间,有股淡淡的男子麝香亲近了她。
她痛得眼冒金星,根本没空看是谁胆敢把她抱得这样难看。
她整个人被抱离了地面,悬空着。
那人穿着白靴的长腿疾劲地走着,身段看起来挺修长的,似乎与她挺拔的皇兄差不多高,他抱着她走,直到不远处的百花亭才把她放在亭里的石椅上。
「姑娘--」他唤。
琤熙的眼睛、鼻子全皱成一团,粉拳揉着鼻粱,连连吸气,轻启红唇,「没事……」
就算再痛也要维持她堂堂公主的威仪,不可叫下人看轻了。
她会论功行赏,这人救她有功,虽然救得不太美观,但她会叫她皇兄好好赏赐。
「真的没事?」段人允望着她小脸皱成一团的吃痛表情,她的眼睛还痛得睁不开哩。「跌伤可大可小,千万不要逞强。」
远远望见她舞得那么快时,他就有点讶然。
忽然看见她倒栽葱般的跌进花丛里,他心里一惊,赶忙去救。
走近了,见她跌得那么狼狈,他又觉得好笑了。
不知是哪来的脱线丫鬟,趁着宫里在举行宴会跑来御花园里撒野,不过倒挺可爱又天真烂漫的。
「我说没事就没事!」琤熙秀眼圆瞪,神色不耐,抬起好多了的螓首,扬扬细弯的眉,不悦的回嘴,「不要以为救了我就可以对我有意见!」
红唇里还在不悦地咒骂,可是,当她一接触到他眉目的剎那,她愣了一下,心跳蓦然不正常的快了一拍。
那是一张非常之英挺年轻的俊容。
眉如剑、目如星,双眸炯亮、轮廓分明,身着一袭月牙白的飘逸长衫,腰间悬着镶镂精致的长剑,有着卓然的气质,潇洒而俊美。
除了她皇兄之外,皇城里竞还有这么俊俏的男子?
他是何人?
琤熙好奇了起来。
「瞧妳,脸上都是泥上。」
他淡笑,抬起衣袖,不经意的替她抹去污泥,尤其是沾在她秀眉上的那团泥,
简直就有碍观瞻。
他的衣袖轻轻滑过琤熙的眉心,一股异样的情愫由她心底缓缓升起。
她觉得他抚上她脸颊的感觉很特别,她闻到一股熟悉的酒香,那是她适才在宫宴上饮的陈年果酒。
莫非,他也是从宫宴溜出来的?
可是在席上时,她怎么没瞧见他呢?
「妳是舞伎吗?」段人允看着她去掉污泥之后的秀丽脸庞,微微讶异于她轮廓的深美俏丽,目光不由得定格在她明媚乌溜的眸子上,取笑地问:「为何不在宫宴里跳而在花丛里跳?妳不知道这样是犯了对皇上大下敬的罪吗?」
琤熙瞪着他看。
舞伎?
犯了对皇上大不敬的罪?
就算她想在皇上头上跳舞,也不会怎么样,因为她皇兄最宠她了。
倒是这个男子究竟懂不懂啊,他这么近的看着皇上妹妹的脸说话,才是犯了对皇上大不敬的罪哩。
「嗯!」琤熙扬起细弯的眉,嗯哼了一声,对他的推测不置可否。
就让他以为她是个舞伎吧,如果告诉他,她是堂堂的永乐公主,准会被他笑死,天下间可没有半个公主会像她刚刚那样子跌倒的。
「妳可以离开这里吗?」
段人允也不再追究她是否为舞伎的问题,黑眸湛湛地望着她问,顺手拨开她颊边乱七八糟的发丝。
适才在宫宴里他迟到了,皇上一连罚了他十杯浓烈的果酒,他从善如流地一一喝下。
现在他,胸口有些发热,四肢百骸都感到很轻松,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有那个闲情逸致在这里跟个小婢女闲嗑牙。
「做什么?」琤熙眨着水灵灵的清澈杏眸,兴致全来了。
她本来就很爱溜出宫去与市井小民厮混,现在他这么问,摆明了要带她出去,这种机会当然要好好把握才不会对不起自己的心。
笑意蹦上了段人允的瞳心。「我有一匹上好的马,飞奔起来可以十天十夜不眠不休,妳想不想试试?」
平时,他可是绝不允许任何人碰他的爱马,今天算是破例了。
「十天十夜不休息?」琤熙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杏眸里进出浓浓笑意。「有没有这么夸张啊?」
怎么回事,今晚的她特别爱笑?是那醇浓的果酒在作祟吧……
段人允专注的望着她薄薄笑靥上的酒窝,心里一动,脱口而出,「妳敢跟我打赌吗?」
琤熙杏眼闪亮,惊喜地看着他。
老天!这真是对了她的脾胃,她永乐公主什么都不会,最爱跟人打赌了。
「赌什么?」她兴冲冲地问,没注意到两人说话时靠得有多么近,两颗头颅几乎要碰在一起了。
看着她兴奋的表情,他有点好笑地说:「赢的那个人,随便要对方做什么都可以。」
琤熙想也不想,马上点头。「行!」
爽快!
她喜欢这种刺激到家的赌约,不像她每次跟小青赌,小青都只敢跟她赌些什么输的人要唱首歌啦,赢的人可以叫对方搥背五十下啦,那些个小眉小眼的小赌注,好没意思。
赢的人要对方做什么都行啊……想到这里,她更兴奋了。
她不怀好意的盯着他年轻俊挺的面孔,还有他那头浓密黑亮的长发……
嘿嘿嘿,如果她赢了,就要他剃掉头发,让他做个大光头!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夜色里,白马配着金光灿烂的马鞍,疾驰如风,速度快如雷电,正穿过一个绿荫森森的树林,在风里林问撒蹄飞奔。
「这匹马叫什么名字啊?」
琤熙摀着嘴,拉长声音,大声的问坐在她身后扯着缰绳的段人允。
低垂的树梢拂散了她的发辫,柔滑的长发在风中飞舞,风间,她又嗅到了一阵淡淡的男子麝香。
那股好闻的香味是从他身上散出来的吗?
她平时最常接触的男子是她皇兄,而她皇兄身上可没这么好闻的味道。
「纵横四海。」段人允气运丹田回答她,咬宇清晰,但不费吹灰之力。
琤熙笑嘻嘻地圈起嘴喊回去,「哪有人把马的名字取这么长的!」
风呼呼地在她耳际掠过,树叶沙沙作响,虽然在风里讲话很累,可是她话兴不减,还是想讲。
「天下无奇不有。」他道:「家姊的爱马也是四个字。」
「叫什么啊?」她挺好奇的。
原来他有姊姊啊,依他俊俏的容貌看来,他姊姊想必长得也是羞花闭月、沉鱼落雁、貌赛西施了。
「大家闺秀。」段人允回答。
把一匹马取叫大家闺秀?琤熙这下可甘拜下风了。
「你们家的人都很深奥耶,像我皇……皮肤黄黄的那个兄长就不会这般咬文嚼字,他的马叫圣,很简洁有力吧,还很好记呢!」
她皇兄那匹名贵的大宛马是匹天下无双的神驹,她常想偷骑。
剩?段人允不以为然的微挑剑眉。「没什么魄力。」
就算名字胜过他的爱马又如何?纵横四海长年与他征战南北,练就的体力与耐力已非一般马可比拟。
白马继续在林间奔驰,一个时辰后,琤熙投降了。
这匹纵横四海不必真的去纵横四海,从牠一点疲态都没有这点上看来,牠八成真有十天十夜不必休息的功力。
饶是如此,她也不可能在宫里消失十天十夜不见踪影,然后跟他一起在马上待个十天十夜看看这场赌注谁胜谁负啊。
可是,如果她不能在马上待十天十夜,不就表示她不战而败了?
她堂堂永乐公主是从不认输的,她怎么能够向他认输?
「我们出城!妳马上就会知道纵横四海可以跑多远!」他劲结有力的双腿一夹,马匹驰骋得更快了。
「等等!」琤熙连忙阻止他。
这可不成!
等她回来时,小青可能已经被杀头,成了一缕可怜的芳魂了,而她就是那个间接凶手。
好吧,为了小青这个忠心耿耿的婢女,她就破例一次认输好了,不然她堂堂永乐公主可是从不认输的哦。
再者,她也要看看赢了赌注的他会向她要求些什么,如果他也像小青那样,赢了只叫她搥背五十下……好吧,他是男人,更多一点好了,搥背一百下,那她会看扁他的。
树林中,因她的阻止,段人允勒住了纵横四海。
马背上,琤熙转头望着他微挑着剑眉的不解眉目,噘了噘红唇,有点不甘愿地说:「我不能出城,不过你放心,君子一言九鼎,这次赌约的输算我的,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说吧。」
段人允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一个小婢女居然将自个儿形容为君子,这倒有趣。
而她说的那句--这次赌约的输算我的……听听,这是什么话?很不甘心之外,还非常没有逻辑,又不是请客付帐算谁的,赌约也可以这样算的吗?
他为之失笑。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婢女也如此好强。
不过,若不是她提醒,他几乎忘了宫里的规定有多严了,婢女或舞伎是不能随便出宫的。
「那好吧,就『算我赢了』。」他调侃地朝她笑了笑,略有眉飞色舞的神色,矫健地跃下了骏马。「下来吧,履行算妳输的赌约。」
挺会取笑人的嘛……琤熙哼了哼,昂起头,下了马。
他笑了,欣赏着她昂首下马的高傲姿态。
他将纵横四海随意放任着,往前走,白靴踩在落地枯叶上,发出沙沙声响。
「我们要去哪里?」她连忙跟上去。
林里茂密的树叶遮住了明月和星光,漆黑的林间有点恐怖。
「妳怕吗?」段人允回头,双手交握于胸前,黑眸带笑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