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知道,回台湾准有好玩的事情等著他,果然……
比起十年前,现在的崔媛娜更是好玩许多,看来普天之下,也只有她这个傻蛋可以消弭他繁重工作所带来的压力。
崔媛娜,你跑不掉了,这辈子不笑死你,我就不叫范姜维雍。
「阮刀钦巷仔口……」
好不热闹的一趟回家之路,崔媛娜跟范姜维雍的梁子,多得已经足够盖起十座古迹庙宇。
第五章
「媛娜小姐,真的是对不起、对不起,上一次郭妈妈我也是想说,以你的家世、背景、容貌、学历……各方面条件都这么好,我说什么也要帮你介绍一个门当户对的好青年,所以看见对方学历栏上是留洋的,现在又是从商,郭妈妈第一个想到的是你欵!」郭太太激动的说著。
「是啊,然後呢?」崔媛娜冷冷的回应。
对方一阵嗫嚅,「唉……哪知道那个叶先生国外三流大学没毕业,而且还是个跟黑道挂勾开槟榔摊的人,天啊,我听到时也吓了一大跳,这都怪郭妈妈太心急了,不算不算,那个叶先生不算,再相信郭妈妈一次,明天那位施医生你一定会觉得他很优秀,郭妈妈给你保证。」她猛拍胸脯。
「真的?」对方是医生?她有点存疑。
「当然是真的,如果明天你们看对眼了,到时候媛娜小姐可是医师娘呢!」郭太太眼中发出闪烁的光芒,热切的口吻听来欣喜若狂。
是个医生,所以应该会正常些吧?崔媛娜内心一阵思索,须臾,「……那好吧!」她终於松口答应。
「所以明天我们一样约在上回那家五星级饭店?」郭太太试探的问。
她凝神一想,「喔不,明天我们换家餐厅吧!就在离介绍所两街外的那家新开的简餐店。」哼,这一次她可不想又遇上爱看戏的范姜。
「呵呵,没问题,你想在哪里就在哪里,明天见喽!明天郭妈妈保证一定会让你满意,呵呵……」郭太太宛若火鸡似的张扬狂笑,半晌,终於得意的挂上电话。
结束对话挂上话筒,崔媛娜的耳朵有种大松一口气的畅快,接下来就是等著迎接明天的到来。
为了彻底避开随时可能因为洽公而现身的范姜维雍,她把第二次的相亲地点改到平民风格的咖啡简餐店。
木造的装潢,在玫瑰与咖啡的香味烘托下,这里给人温馨的甜蜜,气氛丝毫不比五星级大饭店逊色,有一种小家碧玉的美感,让崔媛娜的内心又充满了斗志与希望。
仔细打扮後的她依然带著婉约有礼的笑容,任郭太太扑天盖地的介绍两人的家庭背景。
她从郭太太冗长的赘述中抓出重点,对方来自医生世家,一样是从事十分讲求准确、专业的医学工作,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嗯,大致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她总算稍稍宽心。
待郭太太一走,她迫不及待的偷偷抬起头打量对方,嗯,四肢健全、五官端正,看来还算正派,始终苦等不到对方开口,她只好率先发问——
「你好,我叫崔媛娜,请问……」
不等她把问题说完,这位先生突然一个正襟危坐,随即以著字正腔圆的京片子开口,「你好,我叫做施体才,因为常常碰触尸体,所以同事们都喊我『尸体才』。」冷冽的脸孔忽地咧嘴一笑,一颗金牙亮晃晃的闪烁著,刺得她眼睛发疼。
「啥,什么尸体?」她一阵惊愕,鸡皮疙瘩瞬间浮现。
等等,他不是医生吗?为什么会常常碰触尸体,难不成这家伙医术不精,以至於常常医死人?天啊!所以是医疗疏失喽?那么他应该常常被告,也常上法院吧?一脑子问号袭击她的思考。
「所谓尸体,泛指动物死後的肉体。」施体才咧嘴又是一笑,逼得她赶紧低头回避他口中射出的万丈光芒。
一股冷意打从背脊窜上,「泛指动物死後的肉体……」她恍神的呢喃。
真的是尸体,真的是!她当下心又凉了大半,忍不住心里嘀咕,看来这家伙真的常医死病人。
好了,上回来了个在黑道打滚的槟榔阿叶,这回又来个医术不良的「尸体才」,崔媛娜头皮发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在此时,服务生送上了餐点化解两人四目相对的尴尬。
然而,当她瞪著眼前香味四溢的墨鱼面却是胃口尽失之际,只见施体才拿起刀叉,以著恭敬虔诚的态度在面前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随即用精准的技术往铁板上的肉身切割而去,牛肉立体切面渗出了些许血水。
「你看我的刀法如何?」他抬起眼,笔直的看著她。
她皱眉看著血水,「刀法……刀法神准、神准!」她谄媚的说,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火了对方,那刀子就会落在她身上。
「今天我一共解剖了两具尸体。」
「解剖尸体——」她掩嘴惊呼。
「没错,我是法医,解剖尸体是我每天的工作之一。」
「原来你是法医,难怪……」原来他是个法医,所以不是他医术不精,老是医死人!崔媛娜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卷起一口墨鱼面送进嘴巴。
他也送了一口牛肉入口咀嚼,「崔小姐一定不知道,早上的那具尸体让我觉得很有趣。」
「有趣?」她微蹙起眉,胃隐约涌起一股不适。
「对,很有趣。」他兴致勃勃的又送进了两口肉,热切的咀嚼著,「你知道吗?早上那具尸体由於死亡的时间不长,肉质鲜嫩,刀子一划下去,就跟我面前七分熟的牛排一样,」
闻言,她手中的叉子滑落,匡当的敲响了瓷盘,双眼发直的瞪著眼前的男人,脑海想的全是尸体以及眼前那牛排的融合体。
施体才从容的吃著,嘴巴不忘叨叨的说话,「通常我的第一刀习惯从锁骨下方十五公分左右下刀,一刀划开就是开肠剖肚的,你知道吗?我一看到人体的内脏就会兴奋,就像是肉食性动物闻到血腥味一样,好像全身血液都澎湃了起来。」他眼神发光,浑身细胞苏醒。
崔媛娜捡回叉子,拚命的戳转著她的面条,「喔、喔,是吗?」她吞吞吐吐的回应。
相对於他的兴致高昂,她则显得面有难色,她很想叫他住口,可是又怕触怒他,只得低下头回避著他面前经过切割而渗出血水的牛排,至少墨鱼面还不会叫她想吐。
「你的墨鱼面好吃吗?」
「好吃,味道很好——」她勉强扯出笑容回应。
忽然他凑上前,面容严肃的端详著她的墨鱼面,「唔,好熟悉的感觉。」
「熟悉?」她僵住双手的动作,惊悚的看著他。
忽地灵光一现,他很高兴的道:「啊!我想起来了,上个月我曾经解剖一具男尸,因为死前他吃了不少东西,当我解剖他的胃时,里面的东西就像你的墨鱼面一样,一整盘都是黑黑的。」
闻言,欲呕的念头来得汹涌,瞠目结舌的崔媛娜赶紧捂住嘴巴,完全不敢相信他所形容的一切。
够了、够了——就算他很专业、学识渊博,而且还是个受人尊敬的法医,真如郭太太所言,两人堪称是门当户对,但是,他可不可以别再说他解剖的东西了!
畏怯的扫了墨鱼面一眼,她再也没有吃它的欲望,翻腾的胃一直在抗议,试图把她刚吃下的面条全吐出来偿还给店家。
第一次相亲的狂吐经验还历历在目,况且在施体才说了那么多解剖的内容之後,她实在没有勇气再一次用食物疯狂的填塞自己的胃,因为她不想继续尝试吐出胆汁的非人折磨,那太痛苦了,可是她真的没办法在这里多待一秒钟……
思绪一转,崔媛娜忽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啊!我的课本放在学校忘了拿,我现在要回去拿,施先生你慢慢吃,我们改天再见。」说完,她转身拔腿就要跑。
「欵,你要走了喔?可是钱还没有给ㄋㄟ!」机警的施体才赶紧抓住她的手惊天动地的说。
一想到他的手曾经在尸体的内脏里游走,她浑身鸡皮疙瘩高颤不歇。
「我付,施先生你可以慢慢吃,那盘墨鱼面也给你。」忍著欲呕的念头,她扒开他抓在她手腕上的手,用充满善意的口吻说,这才安抚了他。
「喔,老实说,我还真想尝尝它的味道。」他闻言欢天喜地的坐回椅子。
抓著帐单来到收银机前,惊魂未定的她拚命摇头,口中还念念有词,「我的妈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救命啊……」
「小姐,一共是四百八十块。」店员神色怪异的瞅她一眼。
无暇顾及旁人眼光,她抓出钱包,飞快的掏出一张五百块钞票,整个人的情绪还是澎湃激动。
突然,身後有一只手指戳上她的肩膀,她以为那位另类的法医先生又要来确认她是否付帐,赶紧带著笑脸火速的转过身去先声夺人,「施先生,钱我已经付了,你可以尽情慢用。」
说完眼一抬,面前的那张笑脸让她顿时花容失色,有一种欲哭无泪的绝望感。
「施先生?谁是施先生?」范姜维雍的眉倏地挑高,眼底充满打探的意图。
「怎么又是你!」
又是他,这个活该被诅咒的男人。原来是范姜维雍又出现了,难怪她的第二次相亲又宣告失败,崔媛娜懊恼的抓著头发。
「对啊,又是我,崔媛娜,我们还真有缘啊!我也正在困惑,台北这么大,怎么不管到哪里都会遇见你啊?」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一把扯下脖子上的丝巾。
「吃饭啊!」他觉得理所当然,瞥了她一眼,「你又在这里做什么?」眼睛往餐厅环顾一周,用著不大不小的声音揶揄道:「不会又是来相亲吧?」
「要你管——」她有著被说中心事的难堪。
「欵,哪一个?快让我瞧瞧,我很好奇你的相亲对象都是什么样的人。」
今天工作正累,拿崔媛娜的蠢事来笑一笑,保证可以消除疲劳提振精神。
她狠狠瞪他一眼,「范姜维雍,你不吭声,没人会说你哑巴。」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
为了避开他,她已经剔除了全台北市的五星级饭店,特地挑上这家平民低调的小餐厅,怎么相亲的事情还是不顺遂呢?
那个号称外商专业经理人的范姜维雍不是应该在五星级饭店出入吗?谁来告诉她为什么他今天又会在这里出现?难不成这家伙当真是阴魂不散?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身材高大的范姜维雍双眸轻松的扫过一轮,前方三十八度角的位子上,一个男人尽情享受餐点之余还不忘对他点头而笑,他的直觉告诉他,就是那个男人了——崔媛娜今晚的相亲对象。
「哇,他不会就是施先生吧?看起来很不错啊!」他不著痕迹的端详打量著专注於切割的施体才。
光看他拿刀叉切割牛排的姿势,他当场就能断定这位施先生是个具有奇特格调的新男人。
不错,不错个头!崔媛娜狠狠睨他一眼。
「范姜,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吃饭?台北餐厅那么多!」她激动的问。
他睐她一眼,「你不知道吗?我公司就在这附近,所以我会在这里吃饭并不奇怪啊!倒是你,大老远的跑来这里,分明有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
「这个得问你自己。」
算了,跟他吵架只是白费力气,「衰神!」睨他一眼,她忍气吞声的离开。
「欵,崔媛娜,干么急著走?」范姜维雍跟了出来。
「付完帐不走还要干么?」她没好气的说。
「怎么样啊,今天要不要搭我的便车?」他挑弄的问。
他还没从她口中听够施先生的丰功伟业,怎么可以轻易的放过她?
「不用——」
「真的不用?你会後悔的。」他懒懒的说道。
未料,他的话才抛出,原本晴朗的天空马上开始下雨,啪答啪答……倏地雨势骤急。
她大惊失色,「范姜维雍,你的车在哪里?」她抓起包包挡在头顶上,气急败坏的问。
「这边,快点!」拉过她,范姜维雍带著她一路跑向他的银灰色休旅车。
一上车,他马上得意的笑说:「你看,我就说不搭我的车你一定会後悔的。」
「乌鸦嘴,你少得意。」崔媛娜已经被他的笑脸惹得风度尽失。
「欵,崔媛娜,你的礼貌到底几时才会加强?坐在我的车上,你就不能有点尊敬吗?好歹我年纪稍长,基本的尊敬应该要有吧?」无礼的丫头,就只会在他面前粗鄙的鬼叫,虚伪!
「我的尊敬只给该被尊重的人。」
他看了她一眼,冷冷说道:「你可以下车了,崔媛娜。」
「请神容易送神难,你没听过这句话吗?」大雨滂沱,疯子才下车。
他不怒反笑,「啧,看你脾气如此暴躁,一定是今晚的相亲又惨遭滑铁卢了对不对?」
经过时间的历练,他范姜维雍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以前他或许会卯足全力、火气全开的攻击崔媛娜,不过现在的他成熟又圆融,也更加明白想要对付她,就得用悠闲、大度、从容不迫的态势去挑衅她,保证这个做作女铁会气到濒临吐血,火冒三丈。果然……
「范姜——」拔尖的嗓音掐紧喉咙,像被刀子划过那么的刺疼冷冽。
这范姜维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说起她的相亲,她就一肚子火。
还有那个罪该万死的婚姻介绍所的郭太太,难道她就不能介绍正常一点的男生吗?她崔媛娜看起来有这么另类吗?
「今晚那个施先生又是什么来头?」范姜维雍熟稔的发动车子,驶入大雨飞溅的车道。
「法医,疯狂的法医——」气馁的搁放双手在腿上,她没好气的说:「刚刚他正兴高采烈的对我说他早上解剖的那具尸体肉质鲜嫩,刀子一划下去,就跟他面前的八分熟牛排一样,还说他一看到人体的内脏就会兴奋,就像是肉食性动物闻到血腥味一样,好像血液都澎湃了起来。」她满脸怪异神色。
他隐忍著笑意,濒临极限,突然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
「笑什么?」
「太好笑了嘛!」范姜维雍笑得浑身颤动,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也抖动个没完。
「不准笑。」她满脸通红,叫人分不清是气恼还是羞怯。
听著他控制不住的笑声,崔媛娜完全没有力气再跟他瞎扯下去,反正她也只有认了。
不说,范姜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因为他是那么热中於看她的糗事过活。
说了,范姜更是不会放过她,因为他会用他最爽朗响亮的笑声,逼得人羞傀得无地自容,很不得一枪把自己给毙了。
回到家,她连谢谢也没说一声就跳下车,一进房,她抓起电话马上就打给官贤卿。
「贤卿,救我——」
「怎么了?你今晚的相亲又很辉煌吗?」官贤卿耳闻过她惨痛的第一次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