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四喜学起他的口气,句句清晰地帮他回忆道:“龙浩天,你被开除了,明天起你别来了,我们谭府不欢迎你,滚滚滚,滚得越远越好!”他又学起另一段。“
老爷,这夫子显然粗鲁野蛮……”
“是是是,四喜我知道您老的记忆很好,别说了!”谭铭鹤头痛起来。好像真的说得太过分了。
这四喜分明想让大少爷内疚。“人家夫子其实也是为你好嘛!想想他犯不著这样冒险顶撞您,所谓忠言逆耳,他可是不可多得的好夫子,更是难得的好朋友。”
谭逸打鼻孔哼了一声。“我说阿伯是骂得好、骂得妙、骂得顶天立地呱呱叫。”
“唉哟!”四喜故意特夸张的嚷嚷。“瞧小少爷口齿变得多伶俐,可见这夫子真是会教,可惜喔,人家这样用心、这样好意,却被当是疯狗吠……我要是他肯定呕死了!”
“本来就是他鸡婆、他多事!”谭铭鹤嘴硬道,倔强地撇过脸去,心底却挡不住一丝丝蔓生的愧疚感。
谭逸则是对陈四喜咆哮。“四喜,你再多嘴我把你扁成四烂!”鬼才稀罕那个烂夫子!
结果夫子真的一直都没来,谭铭鹤今日破天荒的滴酒末沾,他清醒地坐在凉亭里望著池塘发呆:至于谭逸则对摆脱了那个可恶的夫子相当高兴,他颐指气使 地吆喝著小厮去抓池里的金鱼。
池而被日光映得波光邻邻,秋风吹动著树梢,沙沙作响。谭铭鹤烦恼著自己对龙浩天的失礼,更恼著昨夜他对那同叫蓉蓉的女子太过粗暴,他并不知她还是处子之身,如果早早明白,如果没有喝醉,他绝不会去碰她纯洁的身子,毕竟那是她最珍贵的第一次,他不该去招惹,就算那是她自己甘愿付出的筹码。
谭铭鹤不禁困惑起她的真实身分,有谁会拿自己的清白当赌注?她应该不是欢场女子,何以又会出现在那里?她的目的是什么?她图的是什么?
谭铭鹤想了一天,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记得她的眼睛似曾相识。
“大少爷……喝杯茶吧!”陈四喜亲自送热茶来给他,真难得今日大少爷没有喝醉,更难得的是早早便起了床。难道是夫子的一番话真奏效了?
“四喜……”谭铭鹤只手撑著下领,若有所思地问道:“蓉蓉死了多久了?”
陈四喜诧异地抬起脸望著大少爷,这是第一次,他主动说起蓉蓉已死的话。陈四喜颤抖激动地回道:“三年有了吧!”
谭铭鹤静默半晌。“今日的夕阳好像特别美丽。”
“是啊,人少爷……您很久没这样好好的坐著欣赏风景了。”四喜竟然激动得红了眼眶。
“四喜,这三年来家里生意可有什么变化?”
真不敢相信,人少爷终于关心起家里的生意了,四喜积极地回道:“自从二少爷经手后,我们一直和江南的药铺处得不好,虽然生意是越做越大,但是二少爷把药材的银两定得很高,引起了不少纠纷……大少爷,老爷一直希望你能接手……”
谭铭鹤挥挥手。“二少爷若有兴趣,就让他打理吧!”
“可是……”
“不打紧,再给他一点时间。”
“那要是不行的话,人少爷愿意接手喽?”
谭铭鹤抬起脸正视四喜,只是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四喜,我不会再上八仙楼买醉,三年了,的确是该醒来的时候了。”
“大少爷……”陈四喜一时忘了规矩,竟激动得楼住谭铭鹤哭了起来。“我和老爷等这天等了好久了!”
谭铭鹤温柔地笑著环住陈四喜,轻轻拍著他的肩安抚他。“怎么哭了呢?”看样子他真的让太多人担心了……
是夜,谭铭鹤沐浴时,感到背脊刺痛,他回头凝视身后架上的铜镜,看见蒸气枭枭中,他古铜色背上有几道明显的红色爪痕。
是她抓的?他心申没来由一紧,想起昨夜短暂的激情,她纤弱的身子在他底下隐隐的颤抖,那时他弄疼了她吧?'
应该更温柔,更温柔一点……
忽然,谭铭鹤为自己的念头感到惊愕。
蓉蓉的声音仿佛在耳畔责怪他。“你答应这辈子不会再爱上任何人的,你忘了吗?”
“不!”他用力槌打水面,激起的水花溅湿了他的发。“蓉蓉,我没有忘记你,蓉蓉……”他痛苦地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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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隔日龙浩天出现了。谭铭鹤一看见他进府,立即拦住他。
龙心意回避他的视线……不过只是听见他的声音,她竟然脸就红了。“我……
昨儿个身体不适。”她撒谎道,其实是经过了那夜缠绵后,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但是————她还是来了,情不自禁地踏进谭府。
谭铭鹤忽然伸手碰触他的面颊。“是不是著了风寒?脸这么红?”
不是风寒,是因为你!心意慌慌张张地点个头往书房去。“多谢关心,我去给谭逸上课了。”
“浩天!”谭铭鹤追上来。“今晚请赏脸让谭某摆一席赔罪。”
“赔罪?”因为夺走她的初夜吗?她一脸愕然。
当然不是,心意想偏了……
谭铭鹤微笑道:“为著前日谭某的失言,你说的对,我是该清醒了。”
龙心意凝视他的面容,他看来很清醒,身上也没有酒味,难道他想开了?难道他决心忘记蓉蓉了?心意忽然对这无望的感情重燃信心,她忍不住笑了。
“那么,恭喜你了。”
“龙浩天”的笑容让他有刹那的恍惚,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可否认“龙浩天”的确长得太过俊美,俊美得不似男人。
第六章
餐馆里人声鼎沸,谭铭鹤带“龙浩天”去的是城里最有名的馋绣餐坊,在这儿出入的几乎都是城里叫得出名字的大人物,一进到里头,掌柜的一见谭铭鹤立即嚷嚷著奔来招呼。“谭少爷,真的是您?”已经三年不曾见他踏进这儿。他兴冲冲地安排了最好的位子给他们,那是个正对著窗的位子。“今儿个到底是吹了什么风啊,把您给吹来啦!”
谭铭鹤笑道:“别嚷嚷了,吓坏我的朋友。”的确是很久没来这儿了。就怕回忆太浓烈。
掌柜的亲自帮他点菜。“还是那几样吗?”
“哪几样你还记著么?”他反问。
只见那掌柜倒背如流。“莲花鸭、百味羹、锦鸡签、两熟紫苏鱼,当然少不了
您最爱的‘酸醋拌河豚’!”
这么厉害?龙心意看傻了眼,她瞄了谭铭鹤一眼。“对吗?”
谭铭鹤冷淡回了掌柜一句。“行行行,做生意就这么滑头,专拣贵的菜色念,我不也是吃炒野菜的么?”
这会儿三人齐声笑了,那掌柜怪不好意思地嗔一句。“您有财有势别取笑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了,我这就去帮您准备准备,一会儿就来。您先喝点茶解解渴。”他忙著去招呼其他人了。
心意坦白一句。“他说的菜名我听都没听过。”
谭铭鹤笑著解释。“做营生的就爱卖弄巧样儿讨客人喜爱,莲花鸭不过就是鸭,百味羹不过就是料多放一点的羹,锦鸡签就是……”
“我知道,就是把鸡烧成了纸签样!那多划不来,细瘪瘪的,怎吃得饱?!”她这话逗得他哈哈大笑,心意征住了,贪看他难得的真心笑脸。
“浩天,再这么说下去,可能会没了食欲。”他帮他倒了一杯茶。
见他心情顶好,趁著菜还没上的空档,龙心意问他:“你以前都做些什么?”
“以前?”
“对呀,听说你博弈是全国出了名的,除了这个以外呢?”
“你倒是挺好奇的嘛!”
对他的一切她都好奇。“说说无妨吧?”
“我帮爹寻找药材,还有研究新的药方,有时得到很远的地方采购药材。我们谭府主要的生意就是批发药材,不过我已经很久不管这方面的事了。”
“为什么?”
“为什么?”谭铭鹤拿起茶杯辍饮一口热茶,隔著杯沿凝视他。“你的问题真多。”
他凝视窗外漆黑空中那一轮咬月。“有时候我觉得很空虚,有时候我会想,人庸庸碌碌到最后到底拥有了什么?每一次的快乐都嫌太短暂,每一次分别都要柔肠寸断,每一次相聚都怕不曾永久,可是偏偏总会走到生离死别的时候……”
“那又如何,总比不曾相识、相聚来得好。”龙心意开朗回道。
谭铭鹤突然认真地凝视心意半晌,然后倾身沙哑地间:“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这些相识、相聚最后都成了什么?”
龙心意不了解他的意思。
他接下去说:“都成了‘回忆’,我想你还不能明白,回忆是最残忍的折磨,如果你深深爱过一个人,你就能明白离开那刹那的痛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将来想起她时,回忆就像一把小刀,一片片、一痕痕地凌迟你的生命,你想抛都抛不掉,那种滋味,没经历过的人是不曾明了的……”
他是笑著说,却说得心意背脊发寒,额心冒汗——
不知是因为他形容得太残酷;还是她意识到她正在织造和谭铭鹤的回忆?
菜陆续端上,谭铭鹤特意指著其中一道。“这就是酸醋拌河豚,我最喜欢吃这一道,曾经希望蓉蓉有天也能亲自来尝尝这道菜独特的滋味。河豚的血和内脏有剧毒,要是厨子稍稍粗心,吃的人肯定丧命。所以每一次吃它都是冒险,偏偏它的肉质太鲜美,总是有人禁不住诱惑甘愿冒险。你敢吃吗?”
爱上他何尝不是一种最大的冒险?龙心意挟起一块河豚肉,鲜嫩的汁液登时冒著热气渗出,薄薄的晶莹剔透的一层裹住了鲜白的豚肉。她轻轻放进唇内,像是什么瞬间在她舌上融化了,那沁沁润脾的刹那,因那甜美特殊的滋味而忘了言语,可惜那欢愉也只刹那,瞬间融化后舌尖只感觉到一阵空虚。
“怎么样?”谭铭鹤微笑地望著她惊愕的表情。
此刻,龙心意能够明白为什么总有人甘愿冒险,她竟然舍不得张嘴说话,只想留住余味。
然后她说:“这么好吃的东西尝过以后会上瘾的。”
谭铭鹤将整盘河豚都让与心意吃。“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将来吃不到时会有多空虚。”
龙心意灿烂地笑了。“那么我得好好享受这一刻,狠狠记著这一刻。”
“没错!”他亦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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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逸对于夫子的态度还是非常一致而彻底的讨厌,然而碍于情势比人强,非但爷爷挺夫子,现下连最疼他的伯伯都背叛他,和夫子称兄道弟成了好友,谭逸只好忍气吞声暂且安分一段日子,不甘不愿地习起字来,由于心意思路敏捷加上谭逸本身反应灵敏,初冬的时候,他已经能默起码五十余首的诗词,论语也念熟了几篇。
龙心意当常设法亲近他。“我是来教你学问的,你没必要把我当仇人吧?”
谭逸哼了一声,不掩他的厌恶。“你故意拉拢我阿伯,我告诉你,我不曾因为阿伯和你变成朋友,我就喜欢你,我告诉你,你上回整我的事我可没忘,将来长大了,我要找你报仇,你给我小心!”
龙心意见他乳臭未干,竟还大言不惭,瞧他那副咬牙切齿握拳透爪的模样,让她差点儿没笑岔了气。
她微笑地望住他。“我欣赏你阿伯,并没有故意拉拢他什么的。”
“你分明是看上我家财产,故意和阿伯混熟,将来想利用我家图利,哼!别人看不清楚,我可是看得特清楚,你老和我阿伯混一起,分明有阴谋!”
哈哈哈哈……这会儿她真笑得直不起腰,原来在这孩子天真的眼中,她是如此阴险的人,真笑死她了。突然觉得这谭逸颇有趣的,竟然还觉得他挺可爱的,她俯下身子温柔地笑著凝视他。“你说的对,我的确有阴谋……”她图的不是谭府的钱财,而是谭铭鹤的爱,她恋上和他相处的时光,也如愿以偿地和他成了知己,他们甚至拜把成了兄弟。谭铭鹤渐渐熟悉起她的存在,他会和地分享心事,和她回忆过往,只可惜他一直以为她是男人。
龙锦凤一直催她该回终离山了,可是龙心意一直拖延、一直敷衍。
无法想像生活里没有谭铭鹤的身影,光是想就空虚得无法呼吸,虽然觉得对不起父母,但她真的不想回终离山。
今日冬阳特别温暖,谭铭鹤突然兴致高昂地嚷嚷著闯了进来,一把抱起他的侄儿。“逸儿,阿伯设计的画舫今儿个制好了,走……阿伯头一个让你坐……”
“坐船?好呀、好呀!”他楼住谭铭鹤的颈子兴奋地欢呼。
谭铭鹤望著「龙浩天”。“浩天,你也一起来吧!”
心意正开心的要跟上前,谁知谭逸哇哇的发起脾气,他争宠似的嚷道:“别让他去,我不要和他一起去。”
“逸儿,怎么可以这样和夫子说话,太没礼貌了!”谭铭鹤怒目斥喝。
谭逸甚觉委屈更加发泼。“阿伯,他如果要去找就不去!我讨厌他!”
“那你别去好了!最讨厌的就是你!”谭铭鹤冷冷回道。这是头一回他认真的对谭逸发脾气,谭逸第一次发现自己被冷落了。
他难过得大哭起来,龙心意趋前安抚他。“别哭别哭,你阿伯说著玩的!”
“走开、走开……你少来假好心!”他气呼呼地推开心意。
适巧陈总管进来催促。“大少爷,好了吗?”
谭铭鹤将谭逸放下来任他去哭个够,这娃儿被宠坏了,他握住谭逸哭湿的小手回头对“浩天”笑道:“走吧……”
谭铭鹤对她的重视令心意既尴尬又忍不住觉得欢喜,而陈总管照例是慈祥亲切地频频笑说:“夫子也要去啊?那好、那好,我们大少爷设计的船是一流的,你可以开开眼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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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点缀著各种画妨、游艇。青山绿树倒映湖中如似人间仙境,湖堤上游人姗姗,有文雅人士们吟诗作对,也有富豪人家请来的艺妓在船上在湖畔唱歌弹曲助兴。
龙心意同谭铭鹤并肩伫立桥头,心意被眼花撩乱的船只吸引,瞧得目瞪口呆,陈总管在后头撬著谭逸兴奋、骄傲地对那些船只指指点点。“夫子,那艘是我们大少爷题的字,那头那个青色的是人少爷设计的图案,那边的也是……”
心意看得头晕目眩、眼花撩乱,那些画舫图案美丽,雕工精巧,有长约二十余丈,也有十余丈的,舫名个个不同,船约两边用不同颜色的布题诗作画为棚装饰,精致美丽,各有特色、各有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