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人还没到,喜孜孜的谭老爷倒是先来了,一看见儿子就仰身呵呵狂笑。“儿啊……不是有一句叫什么天下无难事,只怕……只怕……”他沉吟半晌还想不出。
“只怕有心人。”谭铭鹤索性接了词。
“是是,就这句,说得好、好极了……”他乐得直拍手。“你以为你曾是博奔国手,就没人赢得过你吗?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来了一个天才,人家才二十岁哪!”龙心意还多报了两岁。如果她说出自己是女人,恐怕就不只是天才,简直可以说是怪物了。
谭老爷狠狠瞪了孙子谭逸一眼。“你呀,以后不准再撒野,夫子可是会打人的……哦——呵呵呵呵……呵呵呵……”谭老爷得意地笑著离开,一边还兴奋地嚷嚷:“我要开宴大肆庆祝庆祝……简直是老天有眼,皇天不负什么、什么的……呵呵呵……呵呵呵……”
“哇……”谭逸又踢又叫,大哭特哭。
“逸儿别哭……”谭铭鹤将侄子放下。“阿伯去看看怎么回事。搞不好人家是作弊的。”这世界上除了蓉蓉,没人可以有如此高的棋艺,绝不可能。
一步进书房,迎面是陈总管春风似的微笑,他眼底明显盈满胜利的光彩,嘴角忍不住得意地微微上扬。
“大少爷。”他恭恭敬敬打了个揖,声音却比平常高上起码三个分贝。简直像是下一刻就要狂笑起来。很久没看见大少爷如此认真的表情了。
谭铭鹤瞪了他一眼,然后看见背对他坐著的纤瘦背影,白色衣衫松垮垮的,显然撑不住他太过瘦弱的身子。
这样的人破了他的棋局?.
龙心意听见陈总管的声音转过身子,她站起来。
是的……那夜相遇的人就是他没错。心又开始了那剧烈又紧张的跳动,他的黑发依然凌乱,随性的发丝垂落额旁,她竟然有股冲动想伸手帮他抚顺,而他的眼睛依然布满疲倦的红血丝,清醒时的他眼底没有那夜的温柔,只是空洞、不带任何感情地看著她,当然温柔的嗓音也不复听闻。
“先生如何称呼?”客气却疏离的口气。
龙心意镇定下来拱手道:“在下龙浩天。”
谭铭鹤艘向书桌俯身察看棋局,步步珠玑,每一路都可见下棋者心思之敏捷,条理清晰冷静,实非一个区区二十岁少年该有的智慧,他看了好一会儿,自蓉蓉死后,他头一回感到一股激动兴奋的情绪冲击著他,突然地拍桌大喝一句:“四喜,备棋!”他抬头凝视龙心意。
每一次他专注的凝视都教心意失了神,让她以为他眼底有什么讯息,以为那眼神代表著什么……
其实什么都没有,他只是笑道:“龙公子,谭某可有荣幸和你对弈一周?”
“当然……这是小弟的荣幸。”
陈总管笑眯眯地差人准备,又吩咐下人备上上等的佳肴美酒。难得看主子脸上有了活力和光彩,他心头也跟著欢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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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入夜,夕阳已经隐没,晚风习习。谭府书房烛火通明,房门一直关著,里头的人已经七个时辰了都还没出来。
陈总管一张老脸偷偷贴在纸窗上听著里头的动静,他身后还有谭老爷,以及一些看热闹的下人们。
谭老爷兴奋地搓著手间个不停。“怎么样、怎么样啊?”
只听得里面偶尔传来大少爷清朗愉悦的笑声,他时而拍桌、时而嚷嚷:“妙哉、妙哉……下得好、下得好……”
陈四喜脸上掩不住书悦。“大少爷好像很高兴哪!”
“是吗?是吗?”谭老爷比儿子还兴奋。“你说他是真的开心,还是假的开心?他平常也是这么疯疯癫癫的人……”
“老爷,我看大少爷是真的很开心,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这真的是真的,它真的发生了……”
“四喜,这简直是人神奇了。”谭老爷爱子心切,捻著胡须不禁泪盈眼眶叹道:“自从蓉蓉死后,就再没有人有本事和铭鹤对奔。看来这个龙公子挺有本事的,竟然可以撑这么多个时辰还没有输!呵呵呵……这样的人到哪儿去找?难得,真难得……”谭老爷咳嗽几声向四喜吩咐道:“四喜,给我重重的打赏这位龙公子,另外,把原先要给夫子的待遇双倍奉上,无论如何都要留住龙公子。”
“是、是!”四喜点头如捣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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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烛灯幽弱地吐著晕黄的光芒……
龙心意将最后的一粒白子搁落,它吃掉谭铭鹤残余约三粒黑子。
“唉呀!我输了……呵呵呵……”谭铭鹤不但不恼,反而输得很开心。
龙心意凝视著他,忽然一句:“为什么故意让我?”明明他是可以和她打成平手,龙心意看得出他在最后并没有使出实力,有几步他甚至故意失掉。
闻言,谭铭鹤一阵愕然,他抬起头,有半晌错愕
他竟忘记了和他对弈的人不是蓉蓉,从前他总是会习惯性地在最后让蓉蓉赢的,为的是要让她开心。
他失神地望著眼前面容清秀的年轻公子,一颗心往下沉,眼底不经意地闪过一丝落寞。他不是蓉蓉呀,只是已经很久没人有本事和他对弈这样久,他竟然一时恍惚的忘记了……
他苦涩地笑了,否认道:“我没让你,是你有本事,怎么,赢了棋不开心?”
龙心意看见了那一闪即逝清清楚楚的寂寞,想必他是想起了那位蓉蓉吧?为什么她心头竟会漾起一阵酸楚?为什么失落的感受是那么的清楚?
“谭少爷……”龙心意起身想告辞。
“以后叫我谭大哥就行。”他温和地凝视这位太过年轻的少年。“真没想到你这样年轻却如此聪明。敢问是谁家的子弟?”他好奇起来。
“鹤大哥问起这个,莫非是担心我的身家不清不白?”她巧妙地回避这个问题。
“当然不是,以你的智慧,我很放心将侄子交给你管教,只怕……”
“只怕什么?”
他微笑道:“怕我那顽劣的侄子会欺负你。”
“不怕。”心意语调清亮自信地回他。“当夫子的应当因材施教,我自有本事管束他。”
这少年任是狂妄,谭铭鹤欣赏的呵呵笑开,他期待地下了邀请。“明日我们再对弈一局?”
“行,可不准再放水。”她直言道。
这话惹得他又是一阵笑声……
第三章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去年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能,花月正春风!
那是一张很年轻、很年轻的脸,任蓉蓉的脸色永远是苍白的,眼神永远是孤独的,说话总是细细柔柔的。她心疼地伸手抚摸谭铭鹤沧桑的脸,一如往常般的抚摸他浓浓的黑眉,还有粗犷个性的鬓角……
然后她依然习惯地说出那句话。“铭鹤……你这么好、这么出色,我死后,你肯定没多久就会把我给忘了……”
“蓉蓉……我不会,你会一直活著。”他安慰她的说著。
“但这世上有这么多美丽且身子好的女人……”
“谁也不能代替你!”他真诚地说著。
蓉蓉突然俱进他的胸膛颤抖地说:“那么你发誓,再也不受上任何人,再也 不对任何人说‘我爱你’这三个字!你敢发誓吗?”
他楼紧她太过纤瘦的身子,依她的要求发誓。
她哭著抬起脸凝视他。“我是不是很自私?铭鹤,我死了,你却得继续活下去,我并不怕死,但我却是怕寂寞的,我怕死了之后一个人孤伶伶……”
“蓉蓉……”他限用力、限用力地抱紧她,以为这样她就不会消失,可是突然地她就像烟般消散不见。他惊恐发慌地大声唤她……刹那间,他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已经很久没在自家过夜了,怕的就是半夜惊醒的这一刻,他从床上坐起,只觉得浑身乏力。
透窗而来的风,把寒灯吹熄,房里登时陷入一片黑暗,耳畔清楚地听见窗外下雨的声音,雨滴频频滴落在空阶上。
“蓉蓉……”这种心痛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希望梦见蓉蓉,却又矛盾得害怕梦见她,怕梦醒时枕畔清冷,只有残酷的寂寞啃蚀他空洞的心房。
他开始渐渐明白,死去的人比活下来的人幸福,他的魂魄已经被强烈的思念给撕碎,破裂而不再完整了。
谭铭鹤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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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龙凤酒馆,龙锦凤还在嘀咕个不停。
“原来是你冒用你爹的名字,丫头,拜托你,姑姑不年轻了,别把姑姑吓死好不好?真是……你脑袋在想什么?跑去应征夫子?我是带你来京城开眼界的,可没要你去兼差,女扮男装很好玩吗?你阿爹知道了,肯定要剥我一层皮……”
龙心意任凭姑姑啰唆半天,她迳自吃著姑姑准备的消夜。嘴巴得了空,才云淡风清地说:“阿爹才不会剥你的皮,娘倒是挺可能!”
“就是、就是……你阿娘武功被你爹教得可比我厉害好几倍,姑姑早晚被你害惨,打也打不赢她……”
“放心啦姑姑……我自有主意,我可以自己负责……”
“谁理你负不负责,一旦出了事,他们还不是全算到我头上?一口咬定是我带坏你,心意……”龙锦凤撑起下巴打量她这个漂亮的侄女。“不是姑姑爱说……你阿姑我平常撒野放肆惯了,可怎么也没想到你不做则已、一做惊人,竟敢去女扮男装引而且还跑到城里最大户的人家去,人……你不怕人家拆穿你,把你送进官府吗?小宝贝,你的胆子是拿什么做的?”
心意抬起脸来笑问:“这算不算‘青出于蓝、胜于蓝’?”
“去!”亏她紧张了半天,这心意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心意反倒过来安慰姑姑。“不怕、不怕,终离山那么远,反正信里已经说了我一个月后回去,到时你别送我上山,那么他们就没法子找你算帐,顶多骂我几句就是了。”心意指著桌上一道菜。“姑姑……这是什么?好好吃……”
一听见侄女夸好吃,锦凤眉开眼笑好不得意道:“没吃过是吧?这是野猪肉哪!上好的野味……”
“肉?”心意有些诧异。
“千真万确,扎扎实实的肉。”龙锦凤颇不以为然道。“搞不懂你娘,自己吃素就算了,非得拉你们都跟著吃素,怎样?这是你生平第一次吃肉吧?你娘一吃到荤的就反胃嗯心,你呢?”
心意大大啃了一口,用力点头。“嗯,好吃!”多么新鲜的滋味,这一切一切,红尘俗事都让她迷恋喜爱,终离山的世界仿佛已经全被抛至脑后。
“心意,你还没告诉姑姑,你干么非要去那个谭府当夫子?难道你当真想当夫子?”
当然不是,心意抹抹嘴望著一脸好奇的姑姑,她该怎么告诉姑姑?关于瓦舍里那一场奇遇和那个男人……她沉默半晌,这是头一回心意弄不清自己的感受,最后她只好简单的敷衍一句。“好玩吧!”
“好玩?”锦凤瞪她一眼,挟了一块肉进她碗里。“你当心玩出火……”
这句话不知何故听在心意耳里,竟别有一番意思,仿佛在预言著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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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谭逸一大早就将他养在花园鸡笼里的秘密武器抓出来,那是一条黑白相间的大草蛇,平时他专门拿来伺候他特讨厌的人物。这蛇他自己可不敢抓,于是他命令贴身小厮去抓进布袋里。
小厮才十二岁,一边抓、一边尖叫,还一边哭,折腾了半天才勉强用竹竿将蛇赶进麻袋里,到此两人已经紧张得出了一身汗,恰巧陈总管经过,一看见那顽劣的小少爷,他得意而幸灾乐祸地嘿嘿笑著走过来。
“小少爷准备好了吗?别忘了夫子要来上课了!是不是好开心啊?”他还真希望那年轻又聪明的夫子,可以好好地教育这顽劣的小子。
谭逸笑得可灿烂了。“是呀,开心极了,这一切都要感激您……”
喔?呵呵呵,陈四喜和小少爷唇枪舌剑起来,他讽刺地笑腿谜道:“小少爷真是人客气了。”
“对了……为了感谢你,特地让你看看我的宝物,不过您得先闭起眼睛!”
宝物?四喜好奇起来,小少爷的宝物肯定是极极与众不同的东西,他暗忖著,又听见小少爷说:“要是看了您喜欢,我愿意割爱……”
不会吧?这样大方?!他望著谭逸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
谭逸稚气地说:“昨晚我已经答应阿伯,以后要听您还有夫子的话,我再也不顽皮了!”
小少爷终于懂得反省了,陈四喜欣慰地点点头。“小少爷懂得就好。老爷聘夫子也是为了小少爷好啊,可说是用心良苦……”
“您眼睛快闭起来,这特棒的宝物保证您会永生难忘……”
“是吗?是吗?”呵呵呵,小孩子有时还是顶可爱的,他闭上眼。“好好好,我闭上眼睛就是了……”他完全没注意到一旁小厮拚命给他使的眼色。
谭逸又说:“手伸出来。”这个死总管,本少爷要让你再也笑不出来!他用眼神命令小厮将那条大草蛇抓出来放到总管手上。
“什么东西?”陈总管发现手心一凉,他睁开眼睛,嘴巴张得好大好大,连尖叫都来不及,两眼一瞪,就昏倒在地。天杀的,陈总管最怕最怕的莫过于长虫……
一下子谭府又被小少爷整得翻天覆地,陈四喜总管被抬进房间,就差没口吐白沫,一双腿是软得站不起来,两眼空洞,有气无力地直嚷嚷。“蛇呀、蛇呀……”看样子他有好一阵子得躺在床上了。
因为这小插曲,午后,当龙心意扮了男装踏进谭府时,迎接她的是副总管。
她礼貌地问一声:“陈总管呢?'”那老人挺慈祥的。
副总管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回道:“人……病了,受了点风寒……”
“是吗?昨天不还好好的?”她被迎进书房,只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背对著她坐在书桌前。
副总管追不及待地离开小少爷的书房,谭府的下人都知道没必要的话,能躲小少爷就躲,而且躲得越远越好,省得发生什么意外。
副总管人一走,小少爷回过身来双手抱在胸前,两眼晶亮亮地瞪住眼前的陌生男子,一看见对方长得如此纤瘦,一派斯文的模样,看样子很好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