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云惊讶地问:“不是要开会?”
“坐。”陈书亭指身旁的座位。她翻开合约书,头也没拾地说:“经过这段日子的评估,我们认为你不适任演艺工作,想搁置发片计划。”
“欸?”
“怎么?失望?”
“不不不--”筠云眼睛一亮。“不用发片了?不用当歌星了吗?”
陈书亭打量她的表情。“看样子你很高兴。”韩德纶说得没错。
“我觉得我不大适应这个工作。”只是不敢说。“但是我们的合约……”
这时,有人开门走进会议室,是韩德纶。一早陈书亭打电话给他,约好碰面。
“德纶哥?”筠云一脸惊愕。
“请坐。”陈书亭指著另一边座位。
韩德纶看了筠云一眼,坐下。
筠云纳闷地望著他们俩,她看陈书亭戴上眼镜,语气平淡地说--
“开始吧。”
“好,从第一项开始。”韩德纶打开公事包,取出资料,开始跟陈书亭讨论。
筠云愣愣地看他们,对谈间他们说了奸几句专业术语,提及赔偿金问题、唱片成本,他们有商有量,议论著,偶有争执,最后逐渐达成共识。
筠云恍然大悟,他们是在谈解约,德纶在帮她解约!
最后韩德纶允诺免费当唱片公司的顾问律师,并签下一百万支票终止筠云的合约。
谈判结束。
韩德纶收拾文件,起身与陈书亭握手。
“谢谢。”
“不客气。”陈书亭眷恋这只温暖的手,她用力地握住了,才依依不舍放开,同时放掉对他的情感。
她转头对筠云说:“你可以走了,现在你高兴吃什么就吃什么,肥得像猪也没人管。”
筠云还呆在座位,表情迷惘,她看看韩德纶,又望望陈书亭。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还反应不过来。
“走吧。”韩德纶握住她的手,拉她起来,牵著她离开。
他推开会议室大门,他们穿过几双诧异的眼神,和那些低头窃窃私语的人们。他坚定地带领筠云,筠云跟住他的脚步。从他手掌,传递来一股温暖的力量,直达筠云心里。望著他的肩头,走在他的后头,筠云心情激动,不敢相信。
自由了?这么简单?她解脱了?这团混乱,这棘手的处境,他这么大手一抓,果断明快地,就将她揪出泥沼中。
走出公司,大片阳光漾进筠云眼里,沐浴著他们。行道树绿得沁人心脾,风吹拂筠云的发,发搔痒著她的脸庞。她太惊讶太喜悦,以至于整个人浮浮的,好怕这是梦。
前头,韩德纶松开她的手,回身望她,那双黑眸满含著笑意。“天气真好,是不是?”
她喘了口气,像从个吃人的恶梦里挣脱。他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啊?
筠云睁大眼,嘴唇轻颤。因为太感动,胸腔绷紧著。
“德纶哥……”她的声音里有著浓浓的鼻音。
“嗯?”他侧身,笑看她激动的模样。
她眼里闪著泪光,他表现得好似没做什么。正因为他云淡风轻的姿态,若无其事的笑容,更是让她激动不已。
“谢谢。”感谢他让棘手的事变这么容易。
“这没什 。”
“对不起……”对不起让他费心。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韩德纶看著筠云,她呆呆站著,眼色从恍惚逐渐清晰,连日以来,那黯淡了的小脸,慢慢亮起来。
忽然她醒了,用狂喜的眼睛注视他。“所以……所以我以后不用再来?真的自由了?”
还没搞清楚啊?他笑著说:“是啊,你又可以做你喜欢的事了。”说完,看她一个震颤,忽地蹲下,下一秒,放声大哭。她腿软得站不住,她实在太高兴哪,高兴得皮肤震颤,身体发烫,心跳激动,眼泪放肆地淌。
韩德纶走过来,站在她身旁。他低著头,有点奸笑地看她哭。他知道这是喜悦的泪水,是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的缘故。
他放任她去哭个够,他抬头,仰望天空。
这是当律师以来,他做过最有成就感的事。
将一朵被囚的云,放回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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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里,睽违多日的好友们相聚了。
大志和毛毛聚精会神地聆听筠云这段口子的遭遇。原本濒临破裂的友谊,这会儿正迅速修补中。
筠云说起上工第一天量体重的恐怖经历。
毛毛气得大叫:“哇,靠~~边站一下!有没有人性?怪不得你瘦得这么厉害。”她间接骂了一句粗话,好发泄她的不爽。
“瘦到四十公斤?是怎样引要穿童装喔,太变态了吧?”大志也不爽。
“没办法,这样上镜头好看啊!”筠云接著又说起拍广告拍到吐的事,后来厂商看了还不满意,临时撤掉,换人拍。
“四小时内暍二十瓶雪蛤膏~~我呼吸都是雪蛤味。”
“喝二十瓶?”大志反胃。
“靠~~边停一下。”毛毛忍不住又间接骂粗话。“真不是人干的工作,亏我以前还羡慕得要死。”
接著,筠云说起韩德纶主动帮她解约的过程,以及他安慰筠云的话语。
霎时,餐厅仿彿蒙上浪漫的玫瑰色,毛毛与大志这对原就很容易热血沸腾的情侣,顿时表情神往,眼色梦幻,感动不已!
毛毛握住筠云的手。“原本还很担心他还忘不了前女友,很不看好你跟他的,现在才知道,韩德纶真是超带种的~~”
“如果我是女人,也会喜欢他吧?”大志汗颜,跟韩德纶比,他只是个毛头小于,这家伙真气魄啊!看女友不开心立刻快刀斩乱麻,将筠云救出来,犀利。
“我超感动的,没想到他会为我这 做……”筠云哽咽了。
“奸!”毛毛拍桌。“为了庆祝筠云重生,我们来开PARTY!”
“YES!”大志提议:“还是来一趟重生之旅,去垦丁疯几天怎么样?”
“赞!筠云好久没跟我们去疯了。开你爸的休旅车,去你爸在垦丁的别墅,开你爸的藏酒,我们喝个过瘾~~”
“万岁!”大志跟毛毛击掌。他们计划得热血沸腾,筠云却无动于衷。
“我不想。”
“欸?不喜欢垦丁?那你说,要去哪玩?”
“唔……”筠云喝口冰茶,仰望天花板,盯著天花板旋转的风扇,就这样维持好几秒,好像上头有什么。
毛毛跟大志也好奇地瞪著天花板。
毛毛问:“一直盯天花板是怎样?”
大志说:“搭飞机,筠云可能想搭飞机出国~~”大志问筠云:“还是去香港?我爸有机票!”
“我不想去香港。”
“香港也不要?”毛毛问:“那是要去哪玩?”
“我不想玩。”
“你不想玩?”大志跟毛毛有志一同惊呼。向来以玩乐为人生目的的筠云,竟会说出这一句?
“你怎么了?”毛毛纳闷。
“唔~~我在想……”筠云继续瞪著风扇,思绪打转。
是,这几日她都在想,想她乱七八糟糊里糊涂的过往。尤其当深夜时,她看电视或睡觉时,瞧著韩德纶伏在桌前准备工作资料的侧影,瞧著他专注于工作的模样,她就联想到这阵子在公司、在摄影棚里遇见的人们。那些人工作时,那虎虎生风、意气风发的样子,那整张脸发亮、讲话大声起来的样子。
在那些人面前,她频频出丑,心虚又汗颜。筠云意识到自己的贫瘠,她散漫的人生,成就过什么吗?做出过什么令人引以为傲的成绩吗?她有什么资格拥有韩德纶这样好的情人?别人又是怎么看待韩德纶的女朋友?
游手好闲,一事无成--这就是她吗?
筠云又想到陈书亭得知她喜欢韩德纶时,那一瞬轻蔑的笑容。
筠云自卑了,她一个星期的零用金是那些人一个月的薪水,她从不担心钱的问题,爸爸的会计师会在她户头快没钱时,汇人金额。她被父母呵护,又被韩德纶关怀,当她落难,他们有能力有智慧即刻扶持她。
“而……我能给他们什么?”筠云自问著,她心虚忐忑了。
一直以来理所当然地被照顾著,直至这次,遭到打击,才明白自己愚蠢又无能。
哪天换做韩德纶需要她呢?换父母需要她呢?她有什么能力让他们依靠?有什么能耐给他们意见、分摊他们的烦恼?
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是个草包,整天吃暍玩乐嘻皮笑脸的草包。
筠云一向自是诩花的小孩,妄想著流浪,高呼爱与和平的口号。筠云不屑资本主义的框框,不爽被任何事束缚,她总是恣意来去,渴望著自由。她以为她是云,她以为这样的自己很潇洒,很有风格。
而今,她有所领悟,她之所以可以流泪、可以自由自在、可以潇洒,从不是因为她能够,而是因为这些爱她的人支撑她,让她能够飞。
想到这些,筠云胆战心惊,原来她是寄生在这些爱她的人身上。汗颜哪!她寄生在这些认真工作、努力打拚的人身上。
那一夜,韩德纶是怎么跟她说的?
“无限的耐心,不管结果如何,一定会带给你极大的深度。”
他说得对极了,筠云能体会了。她的歌星之路失败,给她挫折,让她颓丧,然而同时也令她开始有深度。
她领悟到这过程,没白费。
筠云厘清思绪,反省再反省,有了新方向--
她不能再浑浑噩噩过日子了。
第十一章
晚上,王筠云到事务所等韩德纶下班,他们去西餐厅吃晚餐。
韩德纶发现筠云今晚特沉默,她默默用餐,默默饮酒,显得心事重重。
他问:“想什么?”
筠云笑了,抬脸看他。“好喜欢你。”
“这需要想吗?”他觉得好笑同时又感到窝心。
“但是……你呢?你喜欢我什么?”她这么差劲哪!
“唔……”他沉思了一会儿才说:“我不会形容,反正就是喜欢了。”
他们干杯。
筠云又问:“多喜欢?”
“你想呢?”
“我想是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得要命的喜欢。”这其实是她对韩德纶的喜欢。
他呵呵笑。“那就是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得要命的喜欢。”
她又说:“就像你最爱的蓝山咖啡每天一定要喝的那么喜欢我吗?”
什 比喻?他直笑,完了,交了这样的女朋友,以后上法庭答辩会不会变笨?他微笑地说:“就像我最爱的蓝山咖啡每天一定要喝的那么喜欢你,高兴没?”
他们暍多了,都有些醉,心情特好。
“我好开心。”筠云靠向椅背,双手插在裙子口袋里,迷惘地看著他。
“真好。”
“好什么?”
“你又常笑了,看了心情真好。”
“原来你是喜欢我笑的样子。”
“你太高兴的时候,会笑得牙齿都露出来,只看见一张大嘴,很可怕的。”他的目光温柔。
她头一仰,哈哈大笑。
韩德纶闲适地靠著椅背,欣赏著筠云灿笑的模样。
“看吧,好大的嘴。”再这样笑下去,他就要凑过去吻她了。
筠云纳闷地说:“奇怪,面对镜头时,导演要我笑,我怎么笑就是很僵硬,明明平时很容易笑的。”
“也许你不适合当艺人,不该进娱乐圈。”
“是,我没本事娱乐大众。”
“娱乐我就好。”
“我娱乐你了吗?”
“没看见我在笑吗?”
她又仰头哈哈笑了。
也许是因为有些醉,也许他是真的太爱这张笑脸,韩德纶忽然冲口说:“筠云,我们结婚。”
筠云怔住。他求婚?这时候?!
“忽然,我很想让你怀我的小孩,你生的小孩一定很可爱。”
她脸红地说:“可是我没把握当好妈妈……”她的缺点太多了。
“我可以父代母职。”他面不改色。
筠云望著他,看吧,他把责任全扛在身,看吧,她不中用,才让身边的人这么累。
“你会很累的。”她摇头。
“累?不,我体力好,每天都慢跑的。”他无所谓。
“我思想不成熟,做事又不谨慎,怕教坏孩子。”
“幸好你缺乏的,都是我的强项,由我来教孩子,只要你别嚷著要孩子去流浪。”
“嘿,知道吗?你醉了喔。”筠云笑盈盈。
“怎么?”
“你今晚话特别多。”
是啊,那是因为她能令他放松哪。和她说话百无禁忌,真舒服。
韩德纶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
“也许我有点醉,但还不至于醉到不知道在说什么。筠云,我们结婚,怎么样?”
一个住6A,一个住6B,太麻烦,干脆一起住。
韩德纶会这样轻易地求起婚来,是因为太了解筠云,筠云喜欢他,他有把握筠云不会拒绝。
但他错了。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结婚。”筠云拒绝。
“为什么?”
“我要去巴黎。”
气氛冻结在这一秒,韩德纶下敢相信耳朵所听见的。
“为什么?”他面色凝重。
“我想复学,完成学业。”筠云低头,回避他的目光。
他震怒了。“当时休学不想念,现在为什么又要念?”刚买回她的自由,她立刻想飞,这算什么?他算什么?
筠云忐忑地说:“我想拿文凭。”
“忽然跑去法国念大学,忽然又不想念办休学,忽然回台湾,忽然又去当歌星,跟著又忽然想回去当学生,”他大为光火,铁青著脸。“哪天你忽然又不想念了,就跑回台湾找我?是这样吗?高兴就来高兴就走,你当我什么?”
“别这样说,我对你是认真的,我一拿到文凭就回来--”筠云急了。
“就凭你要拿到文凭,要等到什么时候!”他忍不住口出恶言。
筠云煞白了脸,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么残酷的话。
“王筠云,凭什么每个人都要配合你的时间表?迁就你的情绪?”韩德纶大气了。
“这次不一样,这次不是因为我高兴,这次是因为我想认真生活,想拿文凭,想回台湾当服装设计师。”
“谁知道?也许你明天又换了想法。”
“不会,这次是真的,我会拿到文凭,我会的。”
“好,你去念,我不会等你,即使这样你也要去?”
筠云哽咽,她怕这样的韩德纶,他怎么忽然像变了人?他为什么不能好好听她说?为什么要这么凶?
“对不起,我还是要去。”
“好,你去,我再也不管你。”
这餐厅,瞬时冻得似冰窖。方才还浓情蜜意的两个人,这会儿僵持著,默然无语
韩德纶点燃香烟,静静吸烟,不再跟她说话,也不看她。
他用愤怒造了一座透明的墙,将筠云挡在墙外。
他脸上线条变得刚硬,令她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安抚,也不敢轻举妄动,就怕更激怒他。
这种沉默,最难堪、最难受。她觉得胸口像塞著块大石头,坐立不安。当他抽起第三根烟时,她终于忍不住了。
“我对你是认真的,就算你不会等我,我保证,我还是会一直爱你。”
他苦涩地笑著说:“不要用你的一时高兴承诺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