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范至诚怜惜的看着眼前不再拥有自制力的年轻人,不知道年轻的他是如何捱过这一切的。
当他因为关心女儿而私下调查这位神秘的转学生时,也为这原本平凡的家庭一再面临的死亡阴影而惊骇。
短短的数年,莫家由原本平凡的和乐家庭变成被死亡阴影笼罩的伤心家庭,但最让人震惊的却是,一家六口里有三个人死于不明原因,除了车祸去世的莫太太外,没有人幸免。
他不想因为表面的调查而错下判断,所以也曾联络上当年为莫家开立死亡证明的医生加以查证,结果如同他所预料的一样,那是一种不明原因的摔死症,莫家先代就曾发生过这种病例,但因为数不多,且相隔已久,所以没有为人警觉。
莫仲霖的出色表现让范至诚不舍得放开这种人才,所以他还特地向熟识的资深医生探询是否真和遗传有关,他本人是否也有可能遇到和他家人同样的事情;但结论是,没有人敢说那是一种遗传,但也没有人敢打包票说不会遗传。
因为事实摆在眼前,这种不明病因无关乎年龄、无关乎性别,拥有这种血缘的人,全都是在睡梦中自然死亡,没有任何的先发征兆可让人预防,也因此让人更加措手不及。
而莫家例外、惟一和莫家没有血缘关系的莫太太,则是因为承受不了一再丧夫丧子的打击才会精神崩溃,最后发生被车子撞死的意外事故。
“你是怕你女儿若是和我在一起,最后也会落得像我妈一样的下场?”莫仲霖死瞪着地上的碎片僵硬的问。
范至诚没有回答。
他当然为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心惊,虽然莫仲霖现在身体健康,但雅晴是他的独生女,从小他就极力想给她最好的一切,他又怎能在这种终身大事上冒险呢?
谁晓得这种事情什么时候会发生在莫仲霖身上?
也许他可以安稳地活到老年,但也许十年、也许五年后,更或者明天,他的生命就会消逝;而且,就算他能大胆的成全他们,将来生下来的孩子岂不是也会面临同样的折磨——如同现在莫仲霖所遭遇的一切。
那是一种至死方休的心灵折磨!
他不能让女儿发生这种事,莫太太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他不能不心惊,所以他今天来见莫仲霖,自私的要求他和女儿分手。
“你请了一家很好的侦探社。”
范至诚分不出他是在赞美或是挖苦,所以他选择忽略。面对眼前既骄傲又自卑的年轻人,他没有以气势压人的打算,只是以一个爱女儿的父亲的身份恳求他,“你可以答应我吗?”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莫仲霖强迫自己以平静的声音说话。“我和你的女儿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罢了,所以你根本不需要专程来拜托我和她分手。”
否认自己曾动过情,这是莫仲霖所能为自己保留的最后骄傲。
“这……”范至诚惊讶于这个意外的回答。
莫仲霖的心在经过痛苦的沉淀后,终于看清楚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安所为何来,不单单只是为了张洛其的出现和前途的茫然而已,其实最重要的是他对于离开陆清大学后,将面临到的一切感到深切的不安。
在陆清大学这个简单的环境里,他的身份只是一个学生,除了念书外不必担心任何外界的事;每天规律的上课、下课就是他的一切,再也没有比这种枯燥的规律更能令他安心了。
但一离开学校,摆脱了学生这个安全的身份后,他将面临到路人成人世界里更大的抉择——结婚生子。
对范雅晴的付出,他看在眼里,但他怎么忍心让另一个女人也经历像妈妈所经历的一切?
范雅晴又能比妈妈坚强多少,可以时时刻刻活在他随时可能死亡的阴影下?所以他不敢承认心中的情愫,但又无法断然拒绝她的付出,以至于造成还要劳动她家人出面的局面。
“你大可以直接告诉她这件事。”他不了解范至诚为什么不用快一点的方法。
通常人遇到这种事一定会避之惟恐不及,不管爱有多深。这么一来,公事繁忙的他也不必走上这一趟,还要低声下气的向个后生晚辈求情。
“这种私人的事愈少人知道愈好,若不是因为我太爱自己的女儿,原本我也不该知道这件事。我本来是希望能趁着雅晴最近因为忙碌而和你较少见面的时候,由你主动疏远她……你也知道,我们家一位老朋友的儿子对雅晴有意,正展开热烈的追求,他是个不错的好对象,我们私心里期望他们能成篇一对。”顿了顿后,范至诚接着说:“但既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误会……很抱歉造成你的麻烦。”
识多见广的范至诚不忍心剥夺他最后的尊严。
他没说出来的是,他担心女儿在知道这件事后,会更执迷不悟的死守着莫仲霖不愿离开。他不想低估了女儿对莫仲霖的死心眼,所以才由他出面和莫仲霖说开,希望能由他主动和女儿分手,让雅晴彻底死心。
没想到莫仲霖更干脆,将他和雅晴的一切推得一干二净,也保全了他的老脸,免于向他求情。
就因为这样,他更觉得对不起这年轻但命运乖舛的孩子。
“我很欣赏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在大学毕业后可以考虑到我公司来上班。”
这不是补偿,而是因为欣赏他的个性所做的决定。
莫仲霖没有回答,只是蹲下身用手一片片捡起地上的碎玻璃,不在意尖锐的碎片会划破他手掌的肌肤,直到捡干净为止,才起身将玻璃碎屑包好丢入垃圾桶内。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已经决定出国留学了。”莫仲霖说出他的答覆后便转身离开。
“谢谢你。”身后传来范至诚真诚的声音。
莫仲霖离开的身影一顿,随即头也不回的走出第一会客室。
他再次感受到自己又像回到三年前初到陆清大学时那般,心情一片空白。
* * *
“阿霖?”
刚从外面回来的骆盟,一进绿林的门口,就看到莫仲霖浑身散发出冰冷气息的身影由第一会客室出来,对他视而不见的上了二楼。
疑惑的看向第一会客室的方向,他正猜想莫仲霖为何会到那里时,又讶异的看到范至诚熟悉的身影出现。
“范伯伯,您怎么……”他若有所悟的想到方才离去的人影。“您是来找阿霖的?”
他心中升起了强烈的不安。
阿霖刚刚的神情好像又回到和他刚认识时的模样……不,甚至又多了几分拒人于外的冰冷。
“骆盟!”
从女儿口中,范至诚多多少少知道老朋友的儿子骆盟和莫仲霖的交情,他犹豫着该不该将他的事告诉骆盟,但思及刚刚消逝在眼前的孤傲背影,他又想为那孩子做些什么。
也许,骆盟这个好朋友可以帮他分担一点痛苦,让他再度勇敢的面对未来;否则,一个这么优秀的孩子若是这样毁了,他的良心会不安的!
他于是沉重的对骆盟招手示意,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到第一会客室中。
“骆盟,我今天是专程来找莫仲霖的。”
“为什么?”骆盟警觉的蹙眉。
“你知道洛其回来的事吧?”他们也曾见过几次面,相信骆盟对他应该不陌生。
“我知道。”
“前些日子,洛其很慎重的对我们提起他想追雅晴的事。他这孩子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再加上双方家庭长期以来的友好,我和内人及他的父母都不反对这件事,但问题是,雅晴早已对我们表明她对莫仲霖心意不可动摇的意念。”叹口气后,范至诚接着说:“如果,她口中的莫仲霖真有她说的那么好,我们做长辈的也没理由要她为了我们的私心而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但怪的是,他和雅晴认识那么久了,却不曾到我们家走动,甚至连面都不曾见上一次……”
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动了想调查他的念头。
“所以你们就去调查他?”
骆盟已经隐约猜到一定是范家查出了不得了的事,才会让范至诚亲自出面找莫伸霖谈。
范至诚点了点头,对骆盟猜中答案并不感到意外,这样一来反而省了由他开口的难处。
“骆盟,我私自找人调查莫仲霖的私事已经是大不对了……”范至诚沉重的说:“而我现在又将这种事关个人的隐私告诉不相干的外人,更是不可原谅,但是,我会这么做是希望你能在他身旁,帮助他度过这段难捱的日子。”
“范伯伯,阿霖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骆盟焦急的追问。
叹口气,范至诚将他私自调查到的结果一五一十的告诉骆盟。
“你……你说的是真的?”骆盟不敢置信的瞪着范至诚。
范至诚沉重的点头。
“原来是这样!”
骆盟难过的用手摇住脸,脑海中飞快掠过的是莫仲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如果范至诚所调查的结果都是真的,那么就不难理解自己刚认识莫仲霖时,为何他总是表现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那是一层不想再让自己受到伤害的保护色!
范至诚拍拍骆盟的肩膀,“骆盟,我知道这种作法不对,但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我女儿去冒这个险,所以……”
天下父母心,何况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独生女,做父亲的总是希望让女儿得到世界上所有的幸福。
“范伯伯,我知道您的苦心。”
骆盟心不在焉的安慰范至诚,但心却已经飞到莫仲霖身边。
他现在会有多么痛苦呢?从刚才他那冰冷不带生气的背影看来,过去的事再次被翻上台面应该让他受伤很深。
“骆盟……”范至诚迟疑的开口。
“嗯?”
“这件事请你不要让雅晴知道。”
“我知道。”
一片窒人的寂静笼罩室内,同样为一个年青人被捉弄的命运感到不堪。
* * *
骆盟知道再多的安慰也不能改变什么事情,所以他选择当个沉默支持的知己,随时贴心的陪伴在莫仲霖身边,给予他精神上的鼓励。
莫仲霖则沉浸在自己的处境中,心中想的是他对范至诚脱口而出要出国留学的话。
若真的想切断他和范雅晴的联系,出国留学不失是一条路,只是……拒绝别人好意的他,真的有办法在不靠别人的帮助下独力出国吗?
时间就在两人的沉默中流逝。
第四章
骆盟担心的望着手表,已经凌晨一点了,莫仲霖却还没有回来,这已经是这个礼拜的第四次,而今天甚至才星期五而已!
范至诚来访后的半个月,莫仲霖除了更安静外,并没有太多的改变,仍是在学校和宿舍间来回往返,看到他没有异于往常的表现,骆盟高悬着的一颗心才逐渐放下。
本来他以为莫仲霖已经走出阴霾,没想到从这个星期开始,他就一直在上课时打瞌睡,平常也总是一副疲累的样子,不仅早退晚归,甚至还有到凌晨才回来的记录。
他究竟在外面做什么?为什么偶尔可以从他身上闻到酒味和女人的香水味?不安的情绪困扰着骆盟。
听到床边窗户的树木有些微的动静,他连忙推开窗户,果不其然,莫仲霖正顺着屋外的树干攀爬,已经来到窗口外。
讶异的看着房内伸出来的大手,莫仲霖歉疚的对隐身在黑暗中的骆盟笑笑,任由那只大手将自己拉进屋内,轻轻道了声谢谢。
“你知道我想要听的不是这句话。”骆盟不耐的看着他脱下身上的T恤,警觉的蹙起眉头,“你喝酒了?”
空气中正弥漫着浓厚的酒味。
“嗯。”莫仲霖没有理会骆盟的关心,将脱下的衣服随意一丢就走进浴室扭开水龙头打算洗个澡,好让冰冷的水冲去他些微的醉意。
他今晚并没有喝酒,只是被周围的酒味醺得有些醉意。他在心中再一次感谢学校的大方,让每个寝室都有浴室。
洗去满身的疲累,才穿好宽松的休闲服踏出浴室,他就看到骆盟不死心的坐在床前,还在等他的一个解释。
莫仲霖真心的感谢好友的关心,但……
“你还不想睡吗?”他打着呵欠。
“你看我像想睡觉的样子吗?”骆盟啼笑皆非的看着他一脸想睡的样子。
随意一瞄后,莫仲霖懒懒的回答:“你没有,可是我有。”
走向自己的床铺,他已经累了一晚,一向上床时间不超过十点半的自己,这几天被折腾得累死了,让他在上课时都不由得想打瞌睡。
“阿霖,你每晚都出去,究竟是去做什么?为什么身上酒味这么重?”
莫仲霖翻身上床,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阿霖!”骆盟不放弃的一再追问。
看出骆盟一探究竟的决心有多强烈后,莫仲霖叹口气,突然说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你前阵子不是劝我和你一起出国去留学吗?”
骆盟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何会提起这件事,还以为是他的推托之词,不快的说:“你不是早就拒绝了?而且这件事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在枕上寻得一个舒适的姿势躺好,定定的望着天花板沉思了会儿,莫仲霖才缓缓的说:“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骆盟并没有为他的改变主意而高兴,反而因为他在这种时候突然的改变心意而蹙眉担心,“为什么突然改变心意?”
“其实也没什么,反正我在台湾也没有什么牵挂,到国外去见识一下外国的先进也不错。”莫仲霖故作轻轻的说。
“那雅晴怎么办?”
他虽然从范至诚那里知道莫仲霖所做的决定,但他不认为感情的事能说断就断;更何况范雅晴虽然没有主动来找过莫仲霖,却还是不时关切的向自己探问他的消息。在这种情形下,能断得了吗?
沐浴在月光下的身躯不自然的僵了下,“往后,我们要走的路已经不同了。”他不禁叹息。
“你舍得?”他逼问。
莫仲霖避开这个问题。
他舍得和不舍得又有什么分别,反正事实就是这样。
骆盟不自然的转开僵硬的话题:“这些日子的晚归和你改变出国的决定有关吗?”
嗤笑出声,莫仲霖好笑的转头看向一脸不明所以的骆盟。
“当然有关!难道留学可以说去就去?我总要为自己存点学费和生活费吧!”
家境实在相差太多,骆盟居然没想到这一点,莫仲霖暗自摇了摇头。
“你这些天是去打工?”
“嗯。”他说完又打了个呵欠,寻了个较舒服的姿势躺好。
“为什么?理事长或者是我都可以帮你——”
“不行!”莫仲霖顽固的说:“我就是不想依靠别人的帮助,所以晚上才会出去打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