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深呼吸好几口,才能让急剧的心跳缓慢下来。
现在是关键时刻,即将发生的事,将会改变她的人生——她转向后方,那边有片玻璃,可以反射出她的容颜和仪容。
在决定命运的那一刻来临前,她得展现出最好的那一面。
头发——一丝不茍的朝后方梳着,没有任何的翘起。
脸颊——干净无瑕,连一颗痘痘也不存在。
衣服和裙子——在昨晚就已烫得平挺,充分显现了这套衣服的线条和端整美。
一切都是那样的——没有瑕疵!
礼乐声响起,是她该出场的时候了。
转过身走到台阶前,仰起下巴等待着,随着她的定位,她身后的人也依序站好,她——是个女皇!一国之君!即将接受她的臣民朝拜、欢呼!
终于——乐声完毕,她踏上石阶,一步步朝高台走去,身后的人顺从地跟着她的步伐而上,依她的左脚而左脚,依她的右脚而右脚。
当她站在高台上,阳光迎面而来,刺眼得令她微瞇细了眼,但她没有因此而退缩,站至台中央,以沉着的态度,缓缓地扫视底下站在广场上密密麻麻,正露着期待目光仰首望着她的人们。
她缓缓露出自信的笑容,不做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品尝这一刻的光荣和骄傲。
她是女王!这个世界的主宰!所有人类都应该听从她的!
眼角瞥见一道黑影向她接近,是「主教」,他急于将旗帜交给她,以在众人面前宣扬他独一无二的地位。
她暗自吞下叹息,独享注目的时刻总是短暂的,老有人急于瓜分、甚至主宰这样的场面。
人性的贪婪和懦弱,即使是侍奉神的仆人,也难逃这样的野心呀!
移转视线定在已走到她面前的人——头中央已秃了一块,上面的油亮因阳光照射而显得刺目,让她不得不收敛起其它的意念,专心应付眼前这个年约五十几岁,戴着金边眼镜,个头整整比她矮了半个头的男人。
「二年八班连续三周都获得全校整洁秩序比赛第一名,特别颁发优胜锦旗,以资奖励!」
她脸上露出礼貌的表情,态度恭敬地点头。「谢谢校长!」
「做得很好,继续努力。」校长用和蔼的声音殷殷叮嘱道。
「是……」
待校长所造成的「黑影」一过,重新可以看清眼前景象时,台下的人——满广场的人民都已经穿上清一色的同款制服,成了普通的高中生。
暗暗吞下叹息,望向遥远的天空,默默哀悼那短暂却无比珍贵的「光荣时刻」。
眼角瞥见校长已经颁完奖了,清清喉咙,以清脆的声音大喊道:「立正!敬礼!向右转。」之后,转身领着身后一行人往台下走去。
唉!奇妙时光总是短暂的,喔!她一定还要再体验那光荣的一刻!
拿着锦旗回到二年八班的教室时,刚好同学们也结束升旗典礼返回。
待所有人都乖乖坐好在位子上,她站到讲台上,同时高高举起胜利的旗帜。
「各位同学,这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为了让这面旗帜常留本班,所以我们接下来要更努力,继续加油!拿到全学年的整洁、秩序第一名,你们说好不好?」
「好!」全班一致赞成的喊道。
「非常好!」她满意地环视全班,上下一心,众志成城。「从今天起,每个人早上七点到校,开始做打扫工作,外扫区厕所要记得放芳香剂,地板不可积水,马桶刷干净,不准有任何残余物。在七点二十五分时就要坐在教室早自习,服装统一,绝对不准趴下睡觉,也不准说话、发出任何声音,桌上一律只放一本课本和一本笔记,其它东西都收进抽屉里,务必保持桌面干净整齐。中午午休时,全员一律穿上外套睡午觉,不可以有人用披的,或垫在底下睡觉。」说到这,她顿了一下,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总而言之,大家一定要彻底遵守这个规则,听到没?」
语毕,二年八班安静了一分钟后,发出哀嚎声。而身为一班之长的赵乙婵不为所动的转过身,将优胜的旗帜安置在教室前方,挂好后,她满意的后退一步,欣赏那大大的「优胜」二字。
呵呵!她万分期待三个星期后能再度站上台,重享君临天下的「光荣时刻」!
第一章
承认自己是个怪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可如果说自己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倒可以接受。
呵!与众不同!多特别的形容词,可以为自信心多加持几分!
但有那个胆说自己是与众不同,若不是源自强烈的自信,那就是其来有自,肯定是有根据的。
因为——她很高,真的很高,跟台湾的名模林志玲一样有着一七五公分的身高,所以无论走到哪里,都很容易引人注目,尤其她还是个女人。
但——拥有像林志玲一样的身高,却不一定有名模般的好身材,34C、24、36的三围,对她而言就是个梦幻数字,对自己的身体——尽可能的保持平行视线,只要看着全身上下最足以自豪的脑袋瓜,就能轻易地忽略底下身材的模样。
只是自欺未必能欺得了人,又高又「壮」的身材,还是轻易地使她「与众不同」……
许多人常问她「高人一等」的感觉如何?
如果以为上面的空气比较好、视野比较广,那就大错特错了!
视野高人一等的结果是——很难找到同伴,当想要降低视野时,却发现人家已经把你归类为「与众不同」,不再视为同类了……
孤寂,只有绝对的孤寂呀……
当然,生命绝对会为自己找到出路,这是本能。
例如——忙碌!
「工作」这种经济行为的发生便是为了让人类不要过着闲赋在家的日子,不停地制造消费动机,增加消费行为,然后再努力赚取金钱以满足前两项的要求,而人类的欲望就像无底洞一样,是怎样都填不饱的。
忙到后来,自是忙、茫、盲,藉此得以忘却孤寂呀!不过——这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十四楼的仓库里盘算完东西后,赵乙婵沿着楼梯走回位在十五楼的办公室,在紧闭的玻璃门前,移至辨识器前方,让它扫过胸前的身分识别证。
两秒后发出一声「叮」,门无声的滑开。
随着迎面扑来的冷空气,肩头的压力也愈发沉重。
才走没几步就有人唤她。「赵主任,老董找妳。」
「……我知道了。」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她立在原处片刻,想到又要跟那个容易激动的老板对谈,实在很想落跑。
「赵主任,借过一下。」
「不好意思……」她退进一个工作区里,让那正用推车推着一台大型机器的人员方便过去。
这人是新进员工……叫什么名字?乙婵想了一下,对了!好像叫高什么铭的,才刚来上班没几天,她都还没帮他办劳、健保咧!所以名字还没有记得很清楚。
基本上现在整个办公室还处于混乱状态,因为公司扩大规模,不仅换了新办公室,人员也扩编,到现在她还不是很适应这份改变,思及此便忍不住摇头叹息,这份混乱感可彻底颠覆了她的生活节奏,至今都还没调适过来。
伟柏公司一开始只是一间小工作室,里面除了出钱成立的大老板以外,只有三个计算机程序设计师和一名行政兼财务会计的人员,工程师主要的工作自然是设计程序——一套可以在网络世界通行无阻的「博奕」网站程序,和外国经营这样类型的网站公司相互配合、连结,而那名行政兼会计人员自然是处理那些终日活在爪哇国的工程师,所拒绝处理的计算机以外的事情。
但也因为这四人非常「各司其职」(老板除了发薪水,关怀进度以外,并未太干涉他们的工作),使得这间工作室运作稳定,绩效优良,每个人年收入都可以达一百五十万以上,这样的情形经过三年,直到出钱的大老板在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拿到了「国际博奕」之后才有了变化。
世界上只有少数几个人才可以拿到此种许可证,拥有此证的人可以合法开设跨国性的赌博网站,但这种赌博性的网站跟常人熟悉的在牌桌上打牌、掷骰子不同,他们赌的是——各国的大小球赛、赛马,甚至是各国的政治选举结果。
当然——谁都清楚「赌博」风险有多大,真正的坐庄者也不是志在赚取赌金,开设这样的网站目的是为了赚取所谓的手续费,或者在赔率护盘、稳定赔率基数之间稍微插一下手,押对盘就可赚,押错盘也照赔不误。
可无论怎么算,因为拥有此项特殊证照且可以开业的人并不多,所以严格说来,这类型的博奕网站商机无限且独大,目前正是赚大钱的好时机,所以出钱大老板二话不多说,马上扩充公司规模,大量招进计算机工程设计师、企划人员、统计部门估算师、网站架设人员,耗资上亿,从国外引进最先进的机器、计算机设备,所有的维修和装机人员都要搭飞机来台湾,长住饭店——直到将所有的机器组装完成,可以正常顺利运作为止。
伟柏公司在最短的时间内,便成了拥有数十人的大公司,当然对原先四位「元老」级的人物来说,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可没想到公司发展进度会如此神速,多少都产生了影响。对三位计算机程序设计师而言,多了一些爪哇国的同好,增添了不少乐趣和竞争感,可对总管爪哇国以外事情的那名行政兼会计人员赵乙婵来说,公司的扩编——是一切混乱的开始!
所有部门都增加了员工,唯独财务会计部门还是只有她一人独撑大局,面对陡然增多的员工,工作量以超越过去的等比级数暴增,让她难以负荷,几次要求增雇人手,老板酷酷地回了一句——生财的都还没有办法运作,妳哪有财可理!
气得她一时说不出话来,但身为公司的掌柜,也不得不承认,从国外购买了许多台湾没有的机器设备,再加上聘雇一群专业技术人员,短期内资金全都砸在上面,要在其它部门增添人员的确有困难,所以也只能暂时忍下,当作非常时期。不过依她现在工作量超出负担的状态,实在没把握自己可以撑多久!她颓然地垂下头,暗暗叹口气。
就在她垂下头时,赫然和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眸对上。
吓!
忍不住往后退了一大步。「你——你怎么在这里?」出声之后,立刻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因为她曾发过誓,绝对不轻易再开口跟这人讲话的。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对方上下看了她一眼,才开口懒懒地回应道。
她瞇了瞇眼,一听到他的声音,便本能地寒毛竖起,进入备战状态。
眼前这人姓古名嘉琛,跟她一样是伟柏公司「四大元老」之一,是程序设计部负责人之一,初进公司时,他们彼此还算合作愉快,可以说——非常聊得来,曾经因为他,她甚至修正自己订下对于另一半的身高条件——一定要比她高,这样的话她才可以小鸟依人的偎在伴侣的怀中。
而古嘉琛却整整矮了她五公分!
当然——来电要两个人都有才有意义,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使他俩彻底反目,他们也不会从此水火不容、针锋相对,成了死对头。
这半年来,两人公事上即使有不得不交集之处,也甚少直接接触,有时只透过简单的简讯和公司内部的e-mail联络,即使只有四个人挤在三十坪的办公室里,两人还是有办法做到漠视对方的程度。
若有开口对话的情况,必是火花四射、灾情惨重。
今天——算是半年来,首度在无预警情况下不带火气地开口跟他讲话,但——她真的太惊讶了,因为公司在这栋大楼租了三层楼,一层做仓库,一层做行政、办公使用,另一层则是放置所有重要机器设备的地方,那个地方除了老板外,就只有掌管程序设计部的三个人可以进出,所以这四个人的办公室都在同一层,其它人则在另一层。
当然不是说这个人不能到这一层办公室来,只是她不得不注意到,原本在这里的空办公桌,如今却已摆满了他的私人用品。
有些狐疑地看看其它地方,另外两个工程师并没有下来。「你为什么可以搬下来?」
「因为我被调到网管部了,妳没有看到今天的人事命令吗?」
错愕。「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调职一事,老板居然没有事先知会她?
「一个小时前。」
她更加愕然。「为什么?」
他斜睨着她,满脸轻视。「说了妳会懂吗?」
若目光可以实化成箭,此刻他已百孔千疮了。恼怒地转过身欲回自己的办公位置,却发现走不到三步就到了,黑线顿时滑下脸颊。
不会吧!本以为眼不见为净了,现在两人的座位居然差不到三步?!
靠!整个办公室那么大,为什么他们两个的位置要那么近?空的办公桌还那么多!
再度转过身面对他。「位置是你选的?」
他耸耸肩。「妳以为我愿意呀?」
言下之意,他是不得已的吗?不啰嗦,她转过身冲出办公室直奔上一层楼,找老板问个清楚,浑然不觉背后的人对她做了个鬼脸。
大老板彭达信一看到她,劈头就说道:「妳来得正好,我有事要跟妳说——」
「我也有事要跟你说,是关于古嘉琛——」
「正好!我也是要跟妳说他的事。」
咦?
「我已经把他调下去做网管部的主任。」
「为什——」
「因为现在网管部一团混乱,需要人下去坐镇,而且到现在网站都还不能开放使用,再不找出问题来,可是会死人的!」
死人?!
「现在东南亚的大股东们不停地在催促,再拖下去他们可能集体撤资,到时真的会死人的!所以现在我们必须——」
她默默听着大老板分析目前公司的景况,结论是——无论怎么样,就是要尽快让网站可以运作,全力总动员就是了!
「那——关于位置——」好不容易,她终于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什么位置?」
老板瞪着她的模样,好像她头上长了根角似的,他正在讲公司存亡的大事,而她却在计较同事间座位安排的问题……
深吸口气。「没什么,我知道了!」
转身欲离时,大老板叫住了她。
「乙婵,现在是非常时期,很多事就麻烦妳辛苦一点。」
强大的压力兜头袭来。「是……」
走出老板办公室外,再度颓然低下头。
一切要以大局为重呀!
她跟古嘉琛的恩恩怨怨,也得暂时抛在脑后。
可在跟那个家伙那么近距离的接触下,她实在很怕自己再度失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