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已经感觉暑气逼人。因为期末考快到了,平常空一大半的大学教室,明显地多出许多人来。下课铃声一响,教授刚走,不少人就急急忙忙地往云含笑的座位凑了过去。
已经是经济系大四的云含笑摆出笑容。「来来来,不要急,一个一个来登记。丫眉一本,丫华一本……」
这些人要登记的不是为别的,正是为了云含笑的笔记。
云含笑,人称「书卷不败」,年年拿前三名的书卷奖。另一个称号是「笔记公主」,笔记抄得又快又好,有条理又不啰唆。
在书卷奖的光环之下,云含笑从大一就开始企业化地贩卖笔记,不但统一登记,统一影印,还会在影印的笔记中,亲笔附上一份考前猜题,服务贴心,但是答案另售。
除了笔记之外,她也外接「报告」来做。跟她同一组的人,只需要付钱,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就可以享受高分的成果。
「我一直觉得我们学校的读书风气变坏,妳要负责。有了妳的笔记之后,大家都不上课了。」
突然一道声音横了出来,埋头振笔疾书的云含笑抬起头来。
说这话的是程泓宇,他人长得不错,家境又好,所以一天到晚都在把美眉,不大念书,这四年的考试全靠云含笑的笔记。
程泓宇这么说其实是在讨好云含笑,不过云含笑并没特别搭理他的话,只是笑一笑,问道:「你要买几份?」
「照旧,买两份,我跟我女朋友各一份。」程泓宇说道。
云含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份数是照旧,不过女朋友应该不是照旧吧?」
常常更换女朋友的程泓宇一听这话,脸暗暗发红,旁边的人一阵哄笑。
其实云含笑和程泓宇并没有私人恩怨,她只是看不惯这种无所事事的花心大少爷而已。
程泓宇赶紧转了话题。「这次考试结束,就要毕业了。毕业后,妳要做什么呢?」
「接管家族事业啊!」云含笑勾了一下嘴唇。
云含笑在班上人缘其实还不错,但是她很少说自己的事情,又总是来去匆匆,难得听她这么说,程泓宇好奇地接着问:「什么事业?」
「卖面。」云含笑看了他一眼。
「卖面?!」程泓宇惋惜地说。「像妳这样会读书的人,不继续念书,选择去顾面店,会不会太浪费了一点?」
「我念书的目的是为了赚钱,卖面的目的也是赚钱,这有什么浪费的。再说,早点赚钱,不是还更好吗?」云含笑显然不想再继续在这话题打转,说道:「后面还有人要登记,麻烦先让一让。」
「喔。」程泓宇只好识相地先让开了。
程泓宇看着云含笑忙碌地招呼着其它的人。
老实说,云含笑并不是什么大美女,蜜色的皮肤,短短的头发,眼睛虽然又黑又亮,不过充其量顶多像个聪明的小男孩一样。照道理,他实在没什么特别注意她的必要,但是她总是能吸引他的目光,甚至让他想讨好她。
他并不是想交云含笑当女朋友,他只是希望能和她再熟一点,不要在她面前总是显得这么蹩脚。
不过话说回来,应该没有男人有办法制得住这么聪明的云含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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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之后,云含笑收了背包,匆匆地赶回家。
她爸爸五年前过世,她妈妈为了维持生计,开了一家拉面店。老实说,那家拉面店其实应该要倒的,因为她妈妈煮的拉面实在不比人家的泡面高明。
不过因为她妈妈实在太漂亮了,所以总有些老客人会来光顾。
她妈妈叫做沈臻妮,十八岁的时候就生了她,所以现在才四十岁。可能是因为沈臻妮的个性天真浪漫甜美又胡涂,从来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烦恼,所以她看上去像才只有三十岁而已。
最近不死玉女周慧敏重出江湖,引发很多人尖叫,很多人不明白她怎么能保养得这么好,云含笑倒是觉得还好,因为她母亲沈臻妮就是这种怪物啊!
因为这样,所以那些男人爱她妈妈爱得要死,但是云含笑有时候实在不是很能忍受她妈。人家不是说「为母则强」吗?她妈妈却反而像个孩子一样要她照顾。
「我回来了。」她一进店里,就迅速脱下背包。
「乌云回来了啊。」坐在店里的男人回过头,一脸笑的看着她。
云含笑马上皱起眉头。这个男人叫做易飞扬,他是她妈妈一开店就来的老客人。不过虽然是老客人,但是她只知道,他是上班族,其它的事情就不大清楚。
易飞扬看上去大概是三十岁左右的人,眼睛不大,但是精明炯亮,似笑非笑,还会放电。云含笑虽然不喜欢他,却不得不承认,这男人长得很有型,很有自己的味道和魅力。
云含笑认识易飞扬已经五年了,因为易飞扬总是喜欢逗她、激怒她,还嘲笑黑皮肤的她是「乌云」,害她忘了她第一眼见到易飞扬的时候,曾经怎样的脸红心跳过。
乌云——噢,易飞扬这戏谑的叫法,刚好戳中云含笑心中的痛。她实在很讨厌她妈妈帮她取的这个名字,「云含笑」这名字,感觉上就是皮肤白白,头发长长,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美女,但她并不是。
而且叫这种名字,老的时候多恶心啊!
唉,这一点,易飞扬以前也嘲笑过她。
这个易飞扬,真是全世界最讨人厌的人。
云含笑看了眼手表,再看了看易飞扬,不客气地说:「这时间还没下班吧,怎么了,你是被裁员了吗,不然怎么这么闲?」
沈臻妮无奈地摇头。云含笑这么说话实在太不得体了,但是他们一见面就是这样说话的,她管也管不了。
「不是。」易飞扬一点也不动怒,笑了笑。「我是中了乐透,辞掉老板的。」
云含笑嘴角一扬。「中两百块你也敢辞喔!」
「妳怎么知道我中的是两百块?」易飞扬和她一来一往地。
「看你那一脸衰样,也不觉得你会中头奖。」云含笑把手环在胸前。
易飞扬还是没生气,仍然笑笑地说:「谁说一脸衰样不能中头奖,我去坟墓睡了,去庙里拜了,跟耶稣求了,这样就中头奖了。」
云含笑哼地一声。「我看你这个衰人就是跟鬼睡了,都不会中头奖。」
「含笑!」听到这儿,沈臻妮忍不住出言制止。
「没关系。」易飞扬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算云含笑狠,她这个说法连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怎么反应。
沈臻妮轻睇云含笑一眼。「如果不是易先生的修养好,妳这样说话,早就惹人家发脾气了。」
沈臻妮虽然四十岁了,说起话来还是软软柔柔。
「他想要追妳,才不敢在妳面前生气呢!」云含笑扁扁嘴。
「我可从来没说过要追妳妈喔。」易飞扬摆出一脸无辜的样子。
云含笑瞪了他一眼。「如果不是来追我妈,那你干么几乎天天来?」哼,她最瞧不起易飞扬这样的男人了,想追就放大胆嘛,有什么好否认的。
「含笑,妳说到哪儿去了。」沈臻妮微皱着眉,有些头痛地说:「易先生只是朋友而已,他小我十岁耶!」她虽然个性迷糊,但是感情的事,她有很纤细敏锐的神经。易飞扬天天来,为的不是她,是云含笑。
易飞扬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云含笑,云含笑怎么说他,他也不恼,就是笑。这不是爱情是什么呢?
偏偏云含笑虽然聪明,面对爱情却是懵懵懂懂,她也只好放着让爱情小苗自己慢慢长大喽。
云含笑耸了耸肩。「谁看得出来他小妳十岁。不过年龄不是问题,这个人我不喜欢才是问题,妳不能接受他的追求喔!」
「云小姐,妳可不可以看我一眼?」易飞扬忍不住轻笑。
「干么!」云含笑横了他一眼。
「妳有看到我吧?」易飞扬很认真地问。
「废话!」云含笑眉头一挑,不耐烦地说:「你又不是死了变成鬼了,我当然还看得到了。」
易飞扬问道:「那为什么妳跟妳妈说话的时候,一副像是我完全不存在一样。妳不怕妳说话这么直接,会伤我的心吗?」
「哈!哈!」云含笑夸张地笑了两声。「你会伤心?拜托,你跟我说话的时候也从来没想过我会不会伤心吧?」
云含笑开始一条条地数着他的罪状。「你从很早之前就叫我『乌云』。你还问过我,我妈这么漂亮温柔,为什么我却是这个样子。还有我高中长青春痘的时候,你问我是不是天花发作。我考大学的时候,你赌我一定不会上。我拿了书卷奖,你还说为什么我们那个系只有一个人念?如果不是只有一个人念,我怎么可能拿第一名。」
厚,拜托,她撇了撇唇。还有很多事情哩,只是她都不想说而已。
他嘴角勾起了笑。
他的确说了这么多歹毒的话,而且是一开始就很不礼貌地这么说了。这样拙劣可笑的手段,只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
是的,当他二十五岁,她十七岁那年时,他就被她吸引了。
那时候,这家店刚开,店里人来人往,大家的焦点都放在她那个美丽的母亲身上,他注意的却是她。
她正值青春期,手脚有些不协调的瘦长,但是动作却意外地利落。她母亲在前面招呼人,她忙进忙出,一下子要打扫、一下子要收拾,甚至还要动手煮面,最不可思议的是,她可以在一边煮面的时候,一边看书。
当她把面端给他的时候,他听到的是她正在背英文单字。
她让他差点笑了出来,却又隐隐地有些心疼。
他想跟她说话,但是她忙碌得像是没有空理人一样。所以他干了蠢事,开口挑衅她。那时她愣了一下,然后胀红着脸迅速反击。
她突然一愣的可爱表情和凌厉的反击力道,他一直都记得的。
他成功地获得了她的注意,但是从此之后,他们两个人之间就呈现针锋相对的状态。
老实说,他享受和她一来一回地对话。她机巧的反应常常让他觉得惊奇有趣,跟她说话像是永远不会无聊一样。
有时候,不说话,他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就会有满满的感情出来。他很佩服她,又很舍不得她。
他想靠近她,为着和她抬杠而高兴,也为着还是只能抬杠而觉得沮丧。
他的父亲是著名股市闻人,名字常和众多女星挂在一起,他自小就有女人缘,长大之后,和朋友筹组投顾公司,担任总经理,从来不缺女人喜欢,这却使得他不知道怎么跟她示好。
他只会一再惹得她张牙舞爪,龇牙咧嘴的。
现在,她又因为他而挑了眉头。
他一笑。「妳不觉得我对妳的刺激,激发了妳的战斗力吗?」
她哼了一声。「你不要告诉我,其实你一直在等我跟你说谢谢。」
「没想到妳能体悟到这一点,看来妳真的长大了。」他无赖地笑着。
「无耻。」她双手握拳,却找不到其它的字眼骂他。
「这两个字太没创意了。得书卷奖的骂人不该是这种程度。」他继续耍赖,继续激她。
她咬牙。恨啊,为什么和他斗嘴会输呢?
「哼!」她最后只能扁扁嘴。「我才懒得把时间浪费在骂你哩!」她故作无所谓地说。
云含笑转到柜台去,动手开始收拾,头连抬也没抬。
他的视线调往她的身上,有点无奈地勾起一抹笑。
今天是他的生日呢!他任性地丢下工作,就是想来这里和她说说话,什么「言不及义」的话都没关系。不过看样子,要跟她说话,又得另外想话激她了。
「啊!」云含笑突然嚷了一声,唰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她手中扬起了一张账单。
「什么是什么?」沈臻妮摸不着头绪地重复着云含笑的话。
「这个啦!」云含笑皱起眉头。「这是电费催缴通知单。单子上面说,我们的电费没有缴,如果不到电力公司去缴钱的话,五月三十日就要断电,五月三十……啊,那就是明天了啊!」她气恼地抓头。
「电费没缴啊。」沈臻妮偏头,一脸无辜。
「为什么电费会没缴呢?」胃痛啊,云含笑下意识地按着肚子。
云含笑多变的小动作,惹得易飞扬轻笑。
「我不知道耶!」沈臻妮巴巴地看着云含笑,一点都不像妈妈的样子。
以前电费、水费、瓦斯费都是云含笑在管的,最近这几个月云含笑比较忙,所以才把这些费用交给她去缴。印象中,她好像有缴啊。
「喔。」云含笑叹了一大口气,她又气又急,但又不能骂沈臻妮,只好一边跳脚,一边看着手表。「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明天还要做生意,被断电的话就麻烦了。」
「我载妳去的话,我想就来得及了。」易飞扬突然插口这么说。
「你?!」云含笑愣了一愣,呆呆地看着他。
「怎样?」易飞扬故意激她。「我的车子妳不敢坐?」
「笑话!谁说我不敢的。」云含笑脱口而出后,随即后悔了。没事干么去坐这家伙的车子呢?她懊恼地咬了一下唇。
她的动作,他全收在眼里,因为这样他的眼眸亮亮地笑开。哈,云含笑到底是个爱逞强的小女孩,要耍心机的话,怎么耍得过他呢?
云含笑正在想要怎么把话圆回来,就听到她妈妈愉快地说:「哎呀,真好,没想到易先生刚好能载妳去。骑摩托车太危险,坐公车太慢,坐出租车太贵,看来,还是坐易先生的车子最好。」
是吗?云含笑眉头抽动。
易飞扬故意催她。「要坐车子快一点啊,啰啰唆唆、拖拖拉拉的,一点都不像妳。」
「我干么啰唆?」她恶声恶气地说。
「那就走啊!」他站了起来,嘴角藏着笑。
「走啊!」她也站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有些心慌。
他带起挑衅的笑容,靠近了她。
云含笑倔挺着身子,心口却越跳越快,没看见一旁的沈臻妮悄悄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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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含笑坐在易飞扬身边,肩膀蜷着,双手紧紧环在胸前,牙齿咬着下唇,双眼警戒地直瞪着前方,一句话都不说。
易飞扬觉得好笑,眼角不时地偷觑着她。说真的,他也不明白她在紧张什么。
他们虽然认识很久,倒是没什么机会单独相处。每次他看到她的时候,她都是在忙忙忙、赶赶赶,他要跟她拌嘴,还得把握时间哩!难得他们靠得这么近,而且她还一副强自镇定的模样。
哈,她这个模样可爱得让他想要逗她。
「咳!」他清了一下喉咙。「妳是怕我把手摸上妳的大腿吗?」
听到他这么说,她的脸马上烧红。「你敢!」她的手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