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昨天有在报纸和新闻上看到报导,你们两个成了英雄耶!『闲居』也跟著报导的大量曝光而声名大噪呢!」翠翠拉著翡翡的手笑著说。
翡翡一听,不但没有浮现兴奋的表情,反而还重重地唉了一声。
「唉唷,别说了,『闲居』才刚清理完毕,大夥儿都还没休息够,就突然涌来一堆采访记者跟专程来看热闹的游客,害我们几乎没时间休息,所以今天乾脆公休,让整个『闲居』的员工都好好地喘一口气。」
「昨天是我们原本预订要出国去度蜜月的日子,翡翡她哭得唏哩哗啦的,伤心得不得了。今天早上要出门时,眼睛都是肿的,她还匆匆忙忙地做了两个冰茶袋,一路上都在敷眼睛呢!」姜明嘲弄地弹了弹翡翡的鼻于。
「我不是叫你不要说出来吗?」她抓住他的手,半开玩笑地在他的手臂上咬一口。
「嘶——」姜明突然痛叫一声,反射性地缩回手臂。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这里有伤。」翡翡大惊失色,马上卷起他的袖子,露出一截包著长长纱布的手臂。
「还好你这只小母老虎口下留情,不然我整块肉都要被你咬下来了。」虽然脸色发白,他还能开玩笑。
「姊夫,你受伤了?」翠翠惊呼一声。
看纱布缠了整条手臂,应该伤得不轻。
「小伤而已。」姜明很有英雄气概地回答。
「谁说是小伤?那道伤口有够长的,我看了都快要昏过去了。既然来到医院了,你就给我再好好地给医生看一次。」翡翡用力地吐他的槽。
「这伤口真的不碍事。」
「可是很碍我的眼!走啦,去看医生,确定伤口不会发炎烂掉,我才会放心。」她拉住他的手臂。
「喂,你这女人……」姜明不耐烦地皱眉。
「受伤就是受伤了,还要什么酷啊?」她不由分说地拖著姜明没有受伤的另一只手臂出去,打算直奔柜台挂号。
「姊姊……」翠翠啼笑皆非地看著熊似的大男人被娇小的姊姊拖著跑,一脸的无奈及宠溺,仿佛甘愿被吃得死死的。
看著看著,她的内心百感交集,又开始想流泪了。
关上门,她背对著盛北极,偷偷把泪眨回去,拚命暗斥自己不要哭,觉得最近实在是太多愁善感了。
盛北极轻轻地笑叹一声,似乎十分欣慰。
「怎么了?」翠翠好奇地转头看他。
「翡翡找到了一个好男人,虽然脾气像只熊,为人倒是热血又正直。」
「嗯。」她从门边走回床畔,心里也觉得好羡慕。
她的感情归属,不知道有没有结果的一天?
想著想著,她沮丧地偷偷叹了一口气。
「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另一半是要什么样子的人?」盛北极看著她,突然问她问题。
她望向他,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
「……跟北极叔叔一样的人。」说完,她的双颊微微泛红。
「我?」盛北极的心跳忽然加快,没预料到会听见她这样的回答。
她坦然地望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像是会说话似的,倾诉她所有难言的心事。
他忽然无法直视她的眼,觉得整个灵魂都在震荡著。
她的眼神,让他有种即将被灼伤的威胁感。
「我又闷又无趣,南极老是说我太过一板一眼,你会喜欢我这种无趣的男人?」他转开眼,轻轻地笑道。
翠翠眼神复杂地看著他。
「你不是说认识一个名叫杨维明的男孩子吗?」他对这个男人还是很感冒,男人的名字像根刺,时时梗在他的胸口。
他曾经试图回想当时那支登山队的队员里,有哪几个年轻人。
不过当时的场面太过混乱,他根本无心去记住那些放弃登山计划,临时成立义务医疗队的成员们长得什么样子。
「他是医生,不是什么男孩子。」翠翠蹙眉回答。
「我知道。女孩大了,总有交朋友的自由。我不反对你交男朋友,不过,交往之前能不能先带给我看一下?」
「为什么?」翠翠问道。
「我在商场上见过不少人,多少能帮你判断对方的人品。」他像个开明的父亲,正试图跟女儿交心换条件。
「我没有交什么男朋友。」
「男女交往不是坏事,不必隐瞒我。像那位杨维明,就可以带过来给我认识、认识。」
「杨维明是医生。」
「很好啊,医生是个好职业,只是如果嫁给了医生,可能会比较寂寞一些,因为常要独自待在家里。」
翠翠听了老大不高兴,觉得他好像急著要把她给推销出去似的,小嘴不由得嘟了起来。
「你真啰嗦……」她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低头看著自己的指尖。
「翠翠,我是为你好。」
盛北极皱起眉,不太喜欢她的反应。
「你是因为我是爸爸留给你的包袱,你的责任心让你不得不为我好。」
翠翠说话的音调很轻、很轻,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你胡说什么?」盛北极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说的是实话。」翠翠吓了一跳,微微地後退,却依然嘴硬地回答。
「从以前到现在,我一直是发自内心地疼爱你们,尽心尽力照顾你和翡翡两姊妹,并不是基於什么责任心还是什么包袱。就算你爸爸没有在临死前将你们交托给我,我也一样会心甘情愿地照顾你们!」她的话让他微微动怒。
她怀疑他的动机,将他呵护了她十年的感情全都归结到所谓的「责任感」上,让他觉得自己投注在她身上的心力,廉价到一毛不值的地步。
「那么你打算要照顾我跟姊姊到什么时候?」翠翠直直地望著他的眼,仿佛想从他的眼中确认他的真实感情。
「当然是到你们足够独立,不需要我操心为止。」他没好气地说。
「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状况之下,才叫做独立?」
已经在发怒边缘的盛北极,看见翠翠执著的眼神,知道她不得到心中想要的解答,是不会罢休的,只好勉强地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回答她。
「就像是翡翡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家庭後,我就能将她的负担卸下。」
「……也就是说,等到我也嫁人了,你的责任就可以终了了?」
「我说过了,不是责任感的问题。」他揉著额头,直想叹气,不明白翠翠的想法怎么会变得这么偏执?
「到底是不是?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嫁人?」翠翠再一次追问,不理会他的努力澄清。
「……差不多可以这么说。」盛北极迟疑了一下,最後艰涩地点点头。
想到翠翠嫁人的念头,再一次刺得他胸口不舒服。
他忽然想起姜明曾经嘲讽他的话,说他面临了子女纷纷离家独立的「中年空巢期」。
难道他对翠翠所有的不舍及占有欲,都是因为他舍不得放女儿离开身边的心态在作祟?
但是他三番两次情不自禁地想要亲吻她甜润嘴唇的反应,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他在山上面对翠翠衣衫半掩时,体内深处那异常炽热的骚动感,又是怎么回事?
他面对她的时候,到底是将她当作一个女儿似的晚辈在看待,还是在他眼中,翠翠的存在早已变了质?
自己满口的正派道德、满口的父女亲情,其实竟潜藏著猥琐得令人作呕的邪恶意念吗?
他茫然地转过头去,瞪著一片惨白的墙,脑子里根本已经混乱得无法思考任何事了。
而翠翠在听到他的回答後,几乎崩溃地低头掩住脸,无法再承受他更多伤透她的回答。
有一天她嫁了人,他对她的责任就可以结束……
她在他心里,为什么不能够占有更大的地位?为什么不能重要到让他一辈子舍不得放开她,也绝不会放开她?
他仿佛随时都能将她交给另一个陌生的男人,甚至还会在她离去时为她高兴地拍手庆贺……
什么时候……他才能看到她那颗十年来已经满载著对他的所有感情,根本无法再爱上别人的心呢?
得不到他的回应,她的心会不会死去?
「北极叔叔,如果我不再叫你叔叔的话,我们之间会变得怎么样?」翠翠拾起泪眸,殷切地望著他。
「你在说什么?」盛北极愕然回头看她。
「我们之间会不会改变?」她不放弃地继续追问。
「儍丫头,我是你叔叔,这个关系是永远不会变的。」盛北极笑得有些紧绷。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我还是你的监护人。」
「我满二十岁那年,就已经不需要监护人了。」她辩解著。
「我还是你爷爷正式收养的儿子,是你父亲的兄弟,是你的长辈。这些都是事实,你并不能忽视或否认。」
说到最後,他不知道是在说给她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胸口忽然蓄积著一股暴怒得想要破坏一切的情绪。
耳里听著自己说出的话,几乎要将他的喉头勒断,胸腔也痛得快要裂开来。
「那又怎样?」翠翠轻声问道,语调有些不稳。
「翠翠,人言可畏。如果我们太过亲密,别人会认为我们……」他徒然地想阻止两人之间那道似乎开始崩毁的墙。
他们的关系若是改变,接下来,他们会朝向哪个方向飞奔,便无法在他的掌握中。
对於这种无法预测的未知变化,他感到十分的惶恐及害怕。
他承认,他是个十足的胆小鬼。他怕两人一旦失去了控制後,很可能会永远地失去她。
这种结果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认为我们怎么样?」她张著水眸,楚楚可怜地瞅著他。
盛北极闭上眼,吐了一口气後,沈痛地回答她。
「十分不堪。」
他的回答,等於将她所有的试探及暗示,全都狠狠地砸回她的脸上。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啊……」她绝望地抱著自己的身子,整个人不由得微微颤抖著。
「但是我在乎。」他沈重地回答。
翠翠一窒。
他的话也就是说,这辈子她对他的感情,永远只能是奢想?
「有时候,我真恨你平时为什么可以这么地疼我、宠我,但在重要关头的时候,却又啰啰嗦嗦地拿出千百个理由让我死心……」
「翠翠……」看著她伤心的脸,他的心比谁都绞痛。他伸手想要触摸她,最後却迟疑地在半空中停住。
她茫然地看著他伸出来却不触碰她的手。
明明是这么接近的距离,为什么却觉得这么遥远?
「如果我有一天真的独立了、成熟了,你是否就能去寻找你的幸福?」至少,她不愿当个罪人,让他为了她而放弃一切。
「也许吧。」盛北极缓缓地躺回床上,瞪著天花板。
「或许,我该找那位杨维明医生,问问他……我有没有机会嫁给医生,当一个医生娘?」她轻轻笑著,眼中却噙著心碎的眼泪。
盛北极的心脏忽然一痛,只能无言以对。
门板突然砰砰砰地被敲了好几声,还伴随著一阵吵杂的交谈声。
「翠翠、翠翠!有个认识你的人把我误认为你了,可是他不相信我耶!」翡翡的声音在外面高扬著。
翠翠马上站起来,抽来几张面纸胡乱擦掉挂在眼角的泪水,用力吸了几口气,希望自己的气色能恢复正常一些。
「唉呀、唉呀!你的力道别这么大,我的手会疼呀!」门外也响起一位老先生的哀叫声。
「啊哈哈!抱歉、抱歉,我太心急了嘛!」翡翡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我就说我已经相信了呀!你是『闲居』的老板娘,我住『闲居』的时候有见过你啦!」老先生又唉了一声。
「咦?你曾经来『闲居』住过呀?」翡翡—边说,—边从外面推门而入,後面还拉了一位穿著白袍的秃头老先生。
翠翠惊讶地看著老先生。
「我跟姜明坐在候诊间的时候,这个老先生突然走到我面前,说我怎么不跟他打招呼。我直觉地想到他应该是你的朋友,所以就直接把人给带过来啦!」翡翡解释著来龙去脉。
「杜小姐,你姊姊还真活泼。」老先生抽出手帕擦擦满头的汗。
「你看吧?我跟翠翠是双胞胎。」翡翡骄傲地拉著翠翠站到她身边,炫耀地挽著她的手。
「我相信、我相信了。」老先生无奈地苦笑道。
「翠翠,这位老先生是你的朋友?」盛北极下床,好奇地走到翠翠身边。
翠翠面无表情地转身跟盛北极介绍。「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杨维明医生。」
盛北极愣愣地看著医生。他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杨维明」?
原来他一直误会了翠翠。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翠翠,她却转开头不看他。
「你是盛先生吧?你好你好!」老先生热情地上前握住他的手用力摇晃。
「呃,你好。」他挤出笑容来,心中不知怎的,觉得好像挪开了一块压了好久,让他一直很不舒坦的大石块。
「在『闲居』的时候,多亏你托人紧急调运物资上山,救了好多人哩!杜小姐也好热心,一直在我身边当助手。」
「哪里。」盛北极客气地笑道。
「呃,听说你是杜小姐的叔叔,既然见到你了,那我想当面跟你请问一件事,不知道可不可以?」
「请说。」盛北极点点头。
「我有个儿子,今年二十六岁,下个月就要完成学业,从美国回来。我很喜欢杜小姐,越看越中意,想让杜小姐跟我儿子交交朋友。不知道盛先生可不可以安排个时间,让我儿子跟杜小姐见见面呢?」红光满面的老先生猛摇著盛北极的手,积极地想帮儿子相亲牵红线。
翠翠跟翡翡同时张口结舌。
盛北极的脸色则是黑了一半,僵硬地瞪著老先生发光的秃头。
第八章
盛北极没有等健康检查的结果出来,很快的就办理出院。
翠翠在私下拒绝了几次老医生的相亲安排後,也陪著他一起回去。
虽然生活上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翠翠离家出走及盛北极病倒住院时,两人之间发生过的风浪都不曾存在过。
但是,翠翠又变回了往日安静沈默的乖巧女孩,而且她不再时常下楼来窝进他的书房看书,也不再时常找寻他,像只黏人的猫咪般跟前跟後的,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楼上的房子里。
由於翠翠依照计划,开始每天下午去学开车,并且总是吃过晚饭才回来,所以两人之间相处的时间突然少得可怜。
莫名的失落感,让他做什么事都不顺手,连胃部都一直闷闷热热的,几天下来几乎没有什么食欲,迅速消瘦了下去。
「你最近怎么回事?瘦得这么厉害,还开始偷拿我的菸盒抽菸,这样子反常很吓人的。」盛南极从他身後走过来,一脸的稀奇。
盛北极吐了一口烟,冷冷地瞟他一眼後,把菸头轻轻捺熄。
抽完菸後,他感到胃部那沈沈的不适感微微加剧了。
他不以为意地揉了揉腹部,转身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