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刚拿起睡衣,才套上一只手臂,浴室的门就在此时打开——
快速洗完澡的盛北极,一跨出浴室,整个人就儍在原地,完全没料到会看见翠翠衣衫半褪的半裸模样。
两人张大眼,屏息哑口互瞪了三秒钟……
「啊啊——」她慢半拍地惊叫出声,抓起睡衣掩住身子,缩到角落去,脸蛋胀成火红色,简直无地自容,丢脸丢到北极去……
对!真的是丢到北极叔叔的面前去了!
在她的尖叫声中,盛北极猛然一回神,飞快地转过身去,一不小心,转身的力道过猛,额头还狠狠地撞到尚未阖上的浴室门角。
「唉呀!」他痛苦地抚著额蹲下身去,满天小鸟乱乱转,後面还有星光闪闪在点缀。
「北、北极叔叔,你还好吧?」她缩著身子,手忙脚乱地穿上睡衣,一面出声询问他的状况。
刚才他撞上门时,发出的声音好大,让人听了都觉得好痛。
「没、没事……」他忍著痛回答,克制著自己不要因为太痛而做出捶地板或是踹门板这种有损形象的行为。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在你面前脱衣服的,我是、我是……」穿好衣服後,她站在他身後几步的距离,小手紧紧揪著胸口的衣料,结结巴巴地想解释。
「我明白,你不用紧张。」他一手压著额头,空出另一只手向後方摇了摇,但是眼前仍然一片黑眩,一时半刻还没办法起身。
「你不明白,我也不是紧张,我是要……我、我是……」她急得想咬掉碍事的大舌头。
「真的没事。」
「可是、可是……」
「你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
「没……没看到?」她忽地停下来,惊愕地张著嘴,满脸怀疑地看著他。
蹩脚的谎话脱口而出後,他险些拿头再去撞一次门。
方才他眼睛瞪得大大的,至少跟她对看了三秒钟以上,要说他什么都没看到,简直是在讲鬼话。
可是,为了阻止眼前这离谱脱序的事态更加恶化,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选择继续睁眼说瞎话,想办法避开这个话题了。
盛北极缓缓站起来,转身面对翠翠那张迷惑的脸。
「对,我没看到。」一咬牙,他厚著脸皮否认到底。
「……噢,是吗?」翠翠呐呐地说道,不确定该不该选择相信他的说辞。揪在衣领上的小手迟疑地慢慢放下。
这个突来的对话转折,反倒让翠翠有些不知所措。
继续辩解的话,只会让两人下不了台,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话,未免又太鸵鸟心态了。
「你……你的额头肿起来了。」
「是吗?」他抬手轻轻摸了一下伤处,似乎没有外伤,但指尖已经摸到了开始肿胀起来的小肿包。
「我去拿湿毛巾给你敷一下。」她转身走进浴室去,躲开两人之间僵凝又不自然的怪异气氛。
没多久,她拿下浸过冷水的湿毛巾出来,细心摺好後默默递给他。
他向她轻声道谢,将毛巾压在额上。
「好了,我们已经拖了太久的时间,上床睡觉吧。」话一说完,他发现自己又犯了第二次的错误。
他说的话让他看起来像是猴急著想拉年轻妹妹上床的色伯伯。
这一次他不只想撞墙,简直想咬舌自尽。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这么口拙的时候,每说一句,就出一次错,场面被他越弄越僵。
翠翠明白他是无心之语,却还是一阵心慌意乱,耳中嗡嗡作响。抬头望他一眼,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绯红的脸蛋变得更加红烫。
「呃,我说的是,你上床去睡,我睡地上。」他亡羊补牢地赶忙解释,挤出来的笑容全是满满的不自在。
老天!他这个单身大男人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跟一个年轻女孩在同一间房里独处了。
「噢……」她不再多说话,立即小跑步到床边,掀开被子躺进去,双眼紧紧闭上,像个听话的乖小孩。
乌龙的脱衣事件,就在诡异又混乱的平静中仓皇落幕。
熄灯之後,盛北极和衣睡在地上摊平的外套上。
天气实在太冷,地板的寒气一阵一阵地窜入他的四肢百骸。
不知躺了多久,他冷得实在睡不著,不只全身肌肉隐隐泛起不适的酸痛感,连头部也开始一阵一阵的疼痛。
翠翠躺在床上,听见盛北极似乎很不舒服地在地板上翻来覆去的声音。
她推被坐了起来,看向墙边地板上背对她蜷卧的身影。
「北极叔叔,你……你还是上来床上睡好了。」
「不用了,你快睡。」
「可是你这样会生病的。」
「我很好。」
翠翠看著顽固地不肯转过身来的他,想了一会儿後,她拖著被子下床去。
听见背後有动静,盛北极翻过身来,看到她正吃力地卷著棉被。
「你做什么?山上气温低,你这样会感冒的。」他倏地坐起来,皱眉瞪著她。
「既然你不肯到床上睡,那我拿被子给你盖好了,我睡床,比较不会冷。」她喘吁吁地抱著被子,考虑著是不是要直接拖下地板拉过去给他。
「翠翠。」他警告地低唤她一声。
「如果你真的这么不喜欢靠近我,那么没关系,床给你睡,我睡地板。」
「地板又冷又硬的,非常不好睡,你怎么可以睡地上?」
「是呀,地板又冷又硬,你怎么可以睡地上呢?」她把他的话又奉还给他。
被自己的话堵死,他看向她执拗的双眼,知道一旦她想要做的事,几乎没人能改变她的主意。
想了一会儿,最後他叹气地妥协了。
与其和她在这种令人手脚发冷的寒温里争执,不如乾脆一点地顺应她的心意,让两人早早休息比较好。
窗外都已经隐隐约约地看到山头间的鱼肚白了,再过不久天就要完全亮了。等天亮以後,他还得开车下山去,实在没那么多体力跟精力和她耗。
反正床那么大,只要小心一点儿躺,两人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
「翠翠,回床上去,把被子盖好,我过去睡就是了。」
他缓缓从墙角站起来,忽然感到一阵晕眩。
扶著墙面,他等著不适的感觉退去。
「北极叔叔,你怎么了?」把被子拖回床上去後,看到他脸色发白地倚著墙,她吓了好大一跳。
「没有事,大概年纪大了,在地板上躺太久,骨头已经僵了。」他勉力笑一笑,活动了一下筋骨後,才缓缓走到床边。
两人对看一眼後,各自紧张兮兮地在床铺两边背对背躺下,盖好被子。床中间隔了一道足足有一人宽的楚河汉界,没人敢伸展四肢越过界。
在一室的沈寂中,彼此都能清晰地听见身後那个人的呼吸声,而且敏感地察觉对方也跟自己一样,没有入睡。
翠翠双眼张得大大的,看著窗外深蓝中掺杂了一片金橘色的天色,感到自己胸口内的心脏正怦怦、怦怦地大声跳动著。
「北极叔叔……」
「嗯?」他没有装睡,也是张著眼瞪著墙。
「一般男人……如果不小心撞见了刚才那样的场面,不都会把握机会吗?」她好奇地问道。
「不要胡思乱想。」
「是不是你不喜欢我,所以才不会动念?」
「我很喜欢你,你就像我的女儿一样。」
他的话让她想掉泪。
「可是……我并不想当你的女儿……」她低哑地说道。
盛北极沈默了好久,最後才缓缓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够好,所以你们一直不愿称呼我一声爸爸。」
「不是这样的……」她翻过身来,焦灼地望著他的肩背。
他打断她的话,继续说下去。
「我一直想要让你跟翡翡得到最好的照顾,但是十年下来,还是证明了一件事——血缘亲情果然是不能代替的,我永远也当不成你们的父亲。」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急急地否认。
「或许,当年我应该早一点结婚,让你们有一个妈妈可以依赖。」
她的呼吸蓦地一窒。
她竟然没想到,他或许早已另有心仪的女子了。
更或许,那名令他心仪的女子,也已经等了他好几年,就等她跟姊姊的认同。
「你……你心里有……结婚的对象了?」她艰涩地开口问道。
「现在没有。不过回想起来,的确是有些後悔放弃了结婚的念头。」他笑了笑,摇摇头回答。
如果当年他能找到一个愿意跟他一起收养一对十二岁女孩的女人来结婚,提供翠翠她们更完整的家庭,也许她们会更认同他的父亲身分。
而且……如果他结婚,现在他身边就会有一个女伴或妻子,跟翠翠独处时,也许就不会这么的尴尬,不会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地维护彼此的关系。
翠翠不明了他内心的想法,误会了他承认心里「曾」有别的女人存在,眼眶酸了起来,心口也疼痛得有如万针戳刺。
她怎么从来没想过,从头到尾都只有她在一厢情愿呢?
北极叔叔这么温柔地疼她、宠她,原来全是出於强烈的责任感,对她完全没有一丝丝动、心的可能……
她失望地翻过身去,重新背对他。
她无法再继续看著他的背影,仿佛她跟他之间有著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这辈子,她也许永远也触不到他、追不上他……
「那……我跟姊姊都搬了出去,你是不是就能开始打算结婚的念头了?」她死死地抓著枕巾,咬唇等著他的回答。
盛北极轻轻笑出声,没发觉翠翠千回百转的愁思。「如果我真的要结婚了,你会怎么想?」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几乎不能思考、不能呼吸。
「我会……祝福你。」
她困难地从疼痛紧缩的喉头中,硬挤出这句话。
「是吗?那我先谢谢你了。」
她没有回答。
事实上,她已经泪流满面,心痛得无法再说出任何一句话了……
第六章
天大亮的时候,盛北极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开车下山,反而昏昏沈沈地发起高烧来,吓得杜艾翠差点哭出来。
她发觉他的体温过热,但姊姊跟姊夫却还没回来,「闲居」里的人也一个都不认识,不知该找谁帮忙,因此她只好慌张地打电话向盛南极求救。
两个小时後,盛南极终於搭著直升机来到「闲居」门口,将盛北极跟翠翠一起载回山下,送到医院去。
在盛南极的安排下,经过紧急诊疗後的盛北极,被送进单人病房中。
盛南极双手插著裤袋,站在病床前,看著还陷入昏睡中没有醒来的盛北极,俊脸上充满戏谑的神情。
「我一直以为这家伙是个铁人,怎么都打不倒,怎么这会儿居然变得这么不中用了?原先要我派来救助别人的直升机,没想到最後也给他自己派上用场了。」
说完还哈哈一笑,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他不但没有焦急的神情,反而像在看戏似的,没啥同情心,让人怀疑他跟躺在床上的盛北极是不是真的亲兄弟。
「南极叔叔,他为什么还没醒来?」翠翠坐在病床旁,噙著水汪汪的泪眼,担忧不已地看著盛北极。
「放心,他死不了啦!」盛南极摆摆手。
「南极叔叔!」
看到小侄女生气了,他才稍稍收敛表情。
「医生都说了,他只是感冒加上睡眠不足,所以才会一直昏睡,待会儿就会醒过来了,你别慌。」
「他说病倒就病倒,吓死我了……」翠翠轻轻咬著指尖,神情像只惹人怜爱的小猫咪。
「真奇怪,他怎么会一夜之间突然生病呢?难道他到山上去裸奔了?」盛南极开玩笑地猜测。
「我……我不知道。」翠翠红著脸,十分心虚地低下头去。
好吓人的南极叔叔,开玩笑乱猜还给他蒙对了一半的事实。只不过,差点裸奔的是她,不是病倒的北极叔叔……
「我记得当他告诉我说要上山去找你时,人还好好的,一点儿异状也没有呀!」盛南极摸摸下巴,回想他当时的气色。
「也许是他昨夜受冻了。早知道我一开始就该坚持他跟我一起睡在床上……」她有些自责地绞扭手指。
「什么、什么?我有没有听错?你们两个昨夜睡在一起?」盛南极掏掏耳朵,两道眉毛挑得老高。
「不是、不是……呃,是、也算是啦……可是我们真的不是……」翠翠先是猛摇头,接著又猛烈地摇动双手,满脸通红地结巴起来。
盛南极被她短短一句话里满天飞的「不是」、「是」、「不是」给搞得头晕脑胀。
「慢著,翠翠,你慢慢讲,我才能听得懂。」他揉揉额头,想办法弄清翠翠到底想说什么。
「昨晚北极叔叔本来没有睡在床上,後来我强迫他,他才到床上来睡的。」
「啊?」盛南极一愣,下巴当场掉下来。
这……这就更乱了……
他这个害羞内向的小翠翠,何时学会了「恶羊扑狼三逼一记猛招的?
「你……的意思是……老哥昨晚让你吃了?」他小心翼翼地确认。
「啊?我没吃。其实我们大家都没吃,昨天伤患好多,忙得都忘了肚子饿。」翠翠张大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转移话题,但还是认真地回答。
盛南极「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听见她单纯到有些无厘头的回答,盛南极有些放心地松了一口气。翠翠应该还没被什么不纯正的思想给污染,也没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行为。
「翠翠,我老了,不太能受刺激。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他乾脆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一脸慎重地看著翠翠。
「嗯。」翠翠不知道为什么南极叔叔的脸色七换八变的,还要她从头说明,但南极叔叔要求了,她也只能乖顺地点头。
「你把昨天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同睡一张床的事情,从头讲清楚。」
「昨天『闲居』的房间全满了,我跟北极叔叔只好挤一间。刚开始的时候,他坚持睡地板,後来我看他好像不太舒服,就坚持要他到床上来睡。」
「这肯定是翡翡的主意。」他知道翡翡那个鬼灵精一直想撮合她的叔叔跟妹妹,遇上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然要推波助澜一下。
「是呀,南极叔叔你好聪明喔!」翠翠崇拜地看著他。
「这叫当局者迷。」而且是谁都会这样安排吧?
盛南极无奈地摇摇头。
明明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却硬是梗在无聊的「叔侄」身分上,不断地暧昧来、暧昧去,旁人看了都有些受不了了,不如帮忙他们提刀斩乱麻,再顺手放火烧一把,看看能不能在他们之间烧出什么意外的发展。
翡翡这次的安排,连他都想拍手叫好。
「然後呢?继续说。」他好奇地催促她。
「凌晨的时候,我们有谈了一阵子的话,那时他还好好的,後来我就睡著了。接下来当我醒来时,就发现他全身发著高热,怎么叫也叫不醒。然後,我就打电话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