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就走代表什么意思?他这个闷葫芦,自从十年前摔伤之后,是一天比一天闷了,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无愁。」两个男人回眸睐着她。
「我去找他把话说清楚!」
话落,脚一蹬,衣无愁随即如一道浅影往前奔去,带着一身的怒气。
什么嘛!
倘若他真的那么不想见到她,又为何要答允娘的要求?
他定是答允了,否则这件事情是早上才谈妥的,为何大白会知道?他既是答允了这桩婚事,又何必摆张臭脸给她看?
既然不想见到她,那就明说嘛!
第2章(2)
「一念!」
嫩白的浅影伴着微恼的嗔声闯进后院的书房。
修一念微微抬眸,歛下晦涩的魅眸,目光落在自个儿手中捧着的帐册,彻头彻尾当她不存在。
「喂,你抬头瞧我一眼有那么难受吗?」澄澈的水眸迸射出赤红的光痕,杏色的唇不自觉的抿紧。「修一念!」
他这个人怎么这么别扭?倘若他真生她的气,又何必强迫自己不和她计较?
倘若可以让他好受一点,她是压根儿不在乎挨他的骂;然而这十年来,甭说是骂了,他连瞧都不瞧她一眼!
漠视她的存在,比给她一顿臭骂还教她难受;年复一年,她和他都已经不是小娃儿了,难不成真要用这种方式过一辈子?
倘若真是这样,又何必答允娘娶她?
他这不是拐着弯在拖累自己?
他爱如此,她可不,她有一身武学,可以跟娘一样浪迹江湖,并不是非得仰赖他不可。
她只是难受他不睬她罢了。
「都这么大的人了,做起事、说起话来还是一副娃儿样。」合上手中的帐册,往后倒在铺上锦衾的椅背上,斜眼睨着模糊的她。
他已经看不清她的面貌了,但却还记得十年前她的面貌,想必现下的她,定有着一副倾国倾城之貌,是不?
可惜的是,她仍是躁得很,徒有那张美丽的脸蛋,却没颗美丽的心。
「我……」她错愕不已。
她以为他真打算和她老死不相往来,也以为他绝对不会开口对她说话,想不到他现下竟然开口了!
十年了,这是他头一次同她说话。
「怎么,找我有什么事?」修一念慵懒地以手枕着俊脸。
她来所为何事,他岂会不知?他只是不想先开口罢了,毕竟这事儿,他心底还没个准头,尚未决定到底该要怎么做,所以……
「我……那个……」
没想到会遇上这种场面,不禁让向来聒噪的她开不了口。
要说吗?女孩子家提这事多丢人啊!可她人都已经站在他面前了,而难得他也打算理她了,若不问,岂不是有点可惜?但是……
「有你开不了口的事吗?」他冷笑着,妖诡而邪俊。「方才在林子里,你不是还大声地同无常和时晴说,若要你嫁给我,你倒宁可连夜逃离长安?这种大事都能放在嘴边说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可真没想到自个儿还这么沉得住气,居然可以如此平静以对。
「我才没说我要连夜逃离长安,我是说我要连夜离开长安。」只差一个字,但差一个字意思就可以差很多了。
逃?她可没那么窝囊。
她顶多是有点无措罢了。
「有什么不同?」歛下酸涩的魅眸,轻揉着眉间。「你回去同你娘说,这婚事就当她没提起,免得她女儿打算连夜离开长安,到时候还得派旗下弟子去追人,那可就麻烦了。」
「你……」衣无愁不禁瞠目结舌。
真是可恶,十年没正眼瞧他,十年没同他说话,没想到他还是和十年前一样,相貌俊美看起来还挺人模人样的,说起话来不愠不火却又处处伤人。她怀疑在她尚未害他受伤之前,他便已经很讨厌她了。
还是无常比较好,至少无常会逗她笑、逗她开心,哪像他……
「还不回去?」他冷言以对。
「好,我这就回去告诉我娘,我这个身分低微的舞伶,配不上你这个长安侯,要我娘别再无耻地想攀上你这皇亲国戚!」混帐,能够解除这莫名其妙的婚约,她该感到高兴的,但为何她却觉得闷?
阔别十年的第一句问候竟是这堆浑话,倒不如别开口。
「唷,你也知道自个儿是配不上我的吗?」修一念唇角轻挑,勾勒出摄人心魂的笑,然而眉间眸底却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你——」衣无愁气得直跺脚。「十年前怎会没摔烂你这一张嘴!」
像阵风似的,柔白色的身影随即刮出房外,用他肉眼跟随不上的速度翩然离开,彷若一只他永远无法抓在掌心的斑蝶。
真要如此吗?
他迷惘不已。
「一念,你这回可把话说重了。」开口的是方才在房门口和衣无愁擦身而过的世无常。
「我说的都是事实。」轻挑起眉,倨傲如他,绝对不会让人发现他的怅惘。
「你不可能还在记恨十年前的事吧?」世无常大剌剌地在他面前坐下。「倘若真要论起,错的人是我不是无愁,你毋需把满肚子的火都发在她身上,这十年来,你也看见她的努力的,是不?」
「哼,你可真是疼她,处处不忘为她留点情面;但这话你已经说了十年了,你说不腻,我还真听腻了。」慵懒不变,刻薄不变,他天性如此,也不打算改变。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别再用这种态度对她?」世无常低叹一声,无奈长途跋涉回府,却得面对这麻烦事。
「你娶她。」
冷冷的简洁的字句,是他泄露心声的最低限度。
「我娶她?」世无常不禁发噱。「不可能的,倘若我乾娘真要我娶无愁,早在她两年前及笄的时候便会同我提起了;可她不说,甚至还要咱们这群兄弟离无愁远一点,这不是摆明了她根本不想把无愁配与我们这群受她恩泽的义子们?」
「那你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她嫁进修府?」修一念挑眉,笑得挑衅。「你该知道我是不会怜香惜玉的,尤其对她。」
「你不会的,你逞的不过是口舌之快罢了,我这个老大哥会看不懂你对她的心思?」世无常眯起黑眸睐着他微震的身影,尽管只是瞬间,他却没遗漏。「一念,你不需要欺骗自己的。」
「你说的是你自个儿吧?」他嗤笑。
他忘了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追逐着她的身影,但是他却记得在她身后的世无常是用什么眼神凝睇着她,更知道她是用什么眼神看世无常;在两小无猜的两人之间根本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他又何苦因为自己而拆散两人?
况且他的身体……
「你……」世无常不禁语塞。
「带她走吧,换作是你,我相信她一定愿意跟你走的。」淡下微露苦涩的魅眸,抹在唇角的依旧是自嘲的笑。
「我不可能这么做,况且无愁对我不过是兄妹之情。」世无常长叹一口气,又道:「无愁若嫁入修府,我相信你绝对不会亏待她,而乾娘想必也是这么认为,才会当你是不二人选。」
「你会后悔的。」修一念冷道。
「带她走,我才会后悔。」
「愚忠!」他怒道。怎会有男人会亲手把心爱的女人推到别的男人怀里?
倘若他和他一样拥有一身武学,有着健壮的身体,他又怎会做出如此令他难受的决定?他如此奢望的梦,他竟如此轻易地放弃,真是混蛋!
第3章(1)
不对不对,她今儿个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和他对骂,她该沉住气,好好地和他谈谈。阔别十年的第一次对话不应该是这样的,可那个人偏生了那张坏嘴,出口没半句好话,伤了人也不自知。
衣无愁倏地停下脚步,一蹬跃上屋檐,有点犹豫不决、举棋不定,但仍是缓缓地往回走。
她可不是吃饱没事干专找他斗嘴的,可他为何就是不愿给她一点好脸色看?
十年前的事,她不敢说自己没错,但她知错了,也在反省了,为何他却连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都不给她?
许久没同他说话了,不该是以这种结局收场。又不是娃儿,她该更沉住气,坐下来好好同他聊聊。
对,就这么办。
衣无愁点了点头,加快速度往修一念的书房奔去,如往常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在书房外的林子里,却碰巧听到他俩的对话。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是百感交集,连世无常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原来无常对自己不过是兄妹之情罢了,原来倘若他真要带她离开,他是会后悔的……
淡淡的苦涩浮上心头,像是周身袭上的寒气,再也甩不掉那种感觉;不是很难受,只是觉得有点心痛,泪水已然不经意地滑落倾城的俏颜。
她知道无常对她八成只有兄妹之情,但却不知道亲耳听见时,感觉竟是这么地心痛。
而更令她感到难堪的是,一念居然看穿了她的心事!
「谁在外头?」
他的话如寒风劲疾,彷若柳絮的身影踉跄了一下,房内的人倏地轻喝一声,硬生生地拉回她慌乱的心神。
犹豫了会儿,再不情愿,她仍是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走向窗棂。
「是我。」
纵身一跃,衣无愁轻盈地飘进房里,滢滢水眸还噙着淡淡的雾气。
「你不是回去了?」有点吃力地眯紧魅眸,想要窥探她好似有异的神情,无奈时好时坏的视力却偏在这时让他看不清她的神态。
即使双眼瞧得不是顶清楚的,但他仍可以依声音和气味分辨来到眼前的人是谁;尽管只是脚步声,甚至是淡淡的香气,他仍旧不曾出错。
而眼前的她确实也有点古怪。
她听见方才他们的对话了吗?
「难得你愿意和我见面了,我可不想就这样回去。」她微扁起唇瓣,刻意坐在离他远一点的地方,免得让他眼尖地发现她的异状。
「是决定要嫁与我了,还是想同我讨点时间,让你早点收拾细软逃离长安城?」修一念讥诮地道,然笑意始终只挂在唇上,永远抵达不了他的眸底。
「要是我真的不嫁,谁也不能奈我何,但……」她气吞山河地道,却又不禁语塞。她该不该承认听见他俩方才的对话?但她若是自个儿提起,岂不是欲盖弥彰,反倒自暴其心?
可若是不提,搁在心底也难受得很,但总不能要她自个儿同他说起她对无常的心意,是不?
好歹一念也是她有婚约的未来夫婿。
唉,为啥不干脆都别长大,省得还得为这种事情心烦。
「怎么?舌头被猫咬了,话说到一半就忘了自个儿要说什么了吗?」他依旧嗤笑,想试探她,却又发觉无趣;面对既定事实,还有什么好试探的?当个战败之将已是十分窝囊,再提起只是更加神伤。「还是你想同我说你为何要拒婚?或是告诉我,你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疲惫地垂下粉颜,受不了强颜欢笑的自己。
娘到底是怎么搞的?能说和不能说的她全都说了,也不想想她会有什么感觉。她才不想让他知道她入宫是为了他。
「难道宫中有你心怡之人?」慵懒地轻扬勾魂的笑,他舒服地靠在铺着锦衾的乌木椅上。「对我,你大可直话直说,犯不着同我拐弯抹角,毕竟这桩婚事八字都还没一撇,要撤回也不是不可能。横竖你我无意,我不如好人做到底,让你这呛娃儿访心上人去。」
语调轻松得教人分不清真伪,笑意慵懒得教修一念不得不佩服自己。
全天下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昧着良心说尽违心之论;最惨烈之事,莫过于把自个儿心爱的女人往其他男人怀里送。
「啐,谁在宫中有心上人了?」丽眸一瞪,衣无愁站起身晃到他面前便是一串止不住的怒骂:「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为了你,倘若不是因为你十年前摔伤了,找遍天下名医也治不好你,我才不会笨到想进宫闯进御药房为你盗药!」
骂人是件畅快之事,但若是把话说多了,那就……
衣无愁懊恼地直想咬掉自个儿的舌头,气恼自个儿话一出口每每都失了分寸,该说和不该说的全都说了,同她娘根本是一个样。
修一念微愣,随即微挑起眉,撇了撇嘴道:「你根本不需要为我闯进御药房,毕竟我的身分可是非比寻常,倘若我真需要御药房里的珍奇药材,自有人为我安排,轮不到你为我费心;你只要担心你自个儿便成,犯不着管得这么多。我身上的伤不甘你的事,十年了,你可以不用内疚了。」
傻丫头,他再怎么聪明也想不到她打算入宫竟会是因为他!
倘若他够卑鄙,或许他便该仗着身上的伤要挟她心甘情愿地待在他的身边,引起她的内疚,让她一辈子也无法离开他。但……即使真得到她,那又如何?
留她在身边,不过是另一种折磨罢了。
「我当然知道你的身分不可同日而语,但你终究是因为我才会身负重伤,我想弥补你也是理所当然的。你就算不了解我的用心,也犯不着在我面前炫耀你的身分吧!」坏蛋,他怎么十年如昨日,压根儿没变,那一张嘴还是坏到让她想撕烂。
能让她愿意付诸实行如此可怕计划的人,可只有他而已。
他以为御药房在哪儿?要去便去,要走便走的吗?一旦失败,那可是杀头大罪,他这皇亲国戚会不知道吗?
她可是豁出去了耶!
「我的身分是变不了的,可也不是我自愿的。」他笑得无赖,淡淡的笑痕瞧起来就跟以往一样。「只是你根本不需要为我做什么,这伤我一点都不怪你,要怪也是怪我自个儿没本事。」
真要怪,也是怪他自己没本事,才会让自己伤得这么重;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没让她受到半点伤,伤在她身上,会比伤在自个儿身上更让他感到难受。
「哎哟……」他又不是她,哪会明白她心底不舒服得紧。
她承认自个儿以往是刁了些、蛮了点,但这也是因为她打小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好不容易多了无常、无痕当她的哥哥,以为从此不会再孤单了,岂知到了长安突地蹦出一个修一念把她的哥哥们都抢走了,倘若她不卑鄙一点跟在他们的身后,她又会变成孤独的一个人了。
可这也不能怪她,倘若不是因为一念要和她抢无常,她又怎么会如此任性?
不过,又有谁晓得事情到了最后竟会变成这个样子。
没有人喜见这种事的,是不?
这一份深植体内的愧疚是一辈子都放不下的。
「我是不会管你要做什么的,不管你嫁不嫁与我,之于我都无所谓。」修一念张狂地睐着她。「不过你若要带着无常离开长安,记得先同我说一声,好让我先到北方躲起来,免得整个长安城会嘲笑我的未婚妻跟别的男人逃了,丢了我这个长安侯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