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整照顾他一天一夜,眼睛连眨都不敢眨,疲惫不堪的身子直待在炕边守着,能让她这么辛苦照料的人,他可是头一个。
「关羽翩!我现下可是染上风寒了,你却在这当头找我麻烦,连一杯水也不倒给我喝?」他不禁气结。
要他叫她一声娘?下辈子再说。
「我要是这么轻易地便倒给你喝,你又怎会懂得要感谢我照顾了你一天一夜?」她优雅地坐在炕边,直睐着他,笑得极为诡异。「如今只不过是要你喊我一声娘,有那么为难你吗?」
「我……」可恶,他怎会在这时候病了,还让她逮着了机会?不成!他不喊,绝对不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唯今之计便是转移她的注意力,免得她再逼迫他。
只见关羽翩长睫微抬,仿佛若有所思地道:「我方才不是说了吗?你昏倒在通往王爷院落的小径上,凑巧哥尤经过时瞧见了你,连忙向王爷禀报,才救了你一条小命。」
整整一天一夜,她都没见着王爷,而王爷也没差人唤她,让她可以放心地照顾戒觉。他真是个好人,虽说那一夜他的行为令她十分气愤,可至少他没有得逞,也没有强逼她,甚至还要她赶紧去照顾戒觉,他的好和关老爷的好,是不同的,可照样教她感动。
身为尊贵非凡的王爷,体恤下人到这般地步,已可以算是好主子了,而她却恶意地偷了他的玉佩,看来她改天非得赶紧把东西放回去不可,然后再带着戒觉和兰芷离开这里。
「待我病好了,我再同哥尤道谢。」关戒觉暗自庆幸他成功地转移话题。
「还得同王爷道谢才是。」关羽翩又敲了他一记爆栗。「倘若不是王爷,你能在这儿躺得这般舒服吗?」
「连这样也要道谢?」不是这样的吧……倘若他没记错的话,以往她也曾用过这招,只不过那时候,是她强迫他装病,然后躲在他房里,借此逃过色心大起的主子,那时候怎么不见她说要感谢?
「怎能不道谢?」
关羽翩抬手又要敲下,却见他聪明地把手抵在头上,不由得放下手。
「你以为咱们当下人的,能有自个儿的时间吗?若不是王爷要我照顾你,你以为你一睁开眼,便能瞧得见我吗?」
想着想着,她不禁执起系在腰间的香囊,隔着锦缎轻抚着玉佩的轮廓。
「可这一回,我是真的病了,你照顾我是天经地义;他若不让你照顾我,才是真没良心呢。」可不是如此吗?
「就说你要向王爷道谢,你是听不懂吗?」她蓦地抬眼怒瞪着他。「你根本不知道那时是发生了何事,倘若你知晓的话,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可不是每一个男人都会这么处理的,况且他贵为王爷,更是难能可贵。
「那你说,那时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话落,他倏地想起……「对了,就是因为你一直没回来,我才会出门找你的。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同王爷在一块儿,要不他怎会要你来照顾我?」
关羽翩一愣,微恼自己说得太多,才会让他问起此事。
「那天晚上……你也知道的,我嘛……结果就……
这怎能说?要是说了,一定会遭他唾弃的。
「你说啊!」
「关氏!」
关戒觉正在逼问,门外突地传来哥尤低沉的嗓音。
关羽翩犹如死里逃生般地暗自窃喜,忙不迭地倒了一杯水,搁在炕边的矮几上头,故作忙碌地说道:「定是王爷差哥尤来找我,我得先去向王爷谢恩,你再躺一会儿,待会儿我再来看你。」
话落,她便一溜烟地奔出门外,让关戒觉连要喊住她的机会都没有。
「你不是说王爷要你照顾我来着?」他沙哑地喊道:「至少也要把水拿给我喝吧,那么远……我拿不到啊!」
第八章
「王爷。」
听见哥尤的唤声,坐在水榭亭子里的铁战野微微抬眼,在见着哥尤身后的关羽翩后,便扬手示意要他退下。
关羽翩婷袅来到他的面前,欠了欠身,站在一旁等候差遣。
关羽翩等了半晌,却一直等不到他出声,她不由自主地偷觑他一眼,却见着他的一双魅眸直睇着她。
没来由的,她觉得自己的粉颊发烫了起来。
怪了,今儿个天候也不怎么好,冷风萧瑟斜吹,细雨迷蒙乱舞,甚至还觉得有股寒意,怎么脸会烫成这样哩?他没事这样盯着她作啥?
「你的气色不佳?」又过了会儿之后,他才开口。
铁战野心想与他何干?但待他惊觉时,话已经问出口了。
可她的气色确实是不好,想必定是因为她守着关戒觉一天一夜之故;她何须如此用心?并非己出,她何苦做到这种地步?她的身子骨原本就纤细了些,入府之后似乎是更加消瘦了。
「奴婢的气色不佳,定是一夜未眠之故,只要奴婢今儿个晚上好生歇息的话,明儿个便没事了。」她笑了笑,此番话自然也暗示着他要好人做到底,可千万别再说要她去服侍之类的话。
不过他要她来,应该不是为了要同她话家常的吧?
「你现下回去休息吧。」
倘若只消休憩便能让她的气色好一些,他倒是不介意当个好主子,也算是为了前一夜的失态致歉。这才是以往的他,这才是他原本的性子,他从来不会凌虐下人的,可这几年来……
「那王爷呢?」她不解问道。
要她下去休憩?倘若他真要她下去休憩的话,要哥尤带个话过来不就得了?何必在把她带来水榭之后,才又让她回去休憩?
难不成是她方才所说的话所致?他这样的举动算是在……恩赐她?
为什么?这不按牌理出牌的王爷,做的事情确实让她摸不着头绪。
「本王在这儿待着,你下去吧。」
铁战野垂下眼帘,大手按在发疼的膝上,他不想再瞧她一眼,更不想再去猜自个儿在一日未见她之后的思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关羽翩原本想顺着他的意,正准备要退下,在临走之际瞧见他微拧眉头,而大手又落在膝上。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习惯动作,可今儿个的天候是比前些天冷多了,也下雨了。
听哈赤图说过,王爷最讨厌落雨飘雪的天候,因为这种天候总会让他的伤处疼痛难耐,然而脚再怎么疼,他却怎么也不肯让御医治他的腿。
这番话再次浮上她心头,不知怎地,她的脚就像是被钉住似的,一步也走不了。
「怎么?你还不走?」
没听见关羽翩离开的脚步声,他缓缓地往后望去,发现她站在他身后。
关羽翩不语,退自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去,双手轻揉着他一双盖着一条绣毯的腿。
见状,铁战野怒不可遏地拨开她的手,咬牙切齿地斥道:「谁准你碰本王的腿?」
这混帐女人!连御医都不敢任意碰他的腿,就算是哥尤要他盖上绣毯,也是得隔空盖上才成,而她未得他的允许,居然敢如此恣意妄为。
她瞅着被打红的手背,不由得扁起嘴来。
唉,明知道他一定会不开心的,可她就是无法残忍地转身就走嘛。「奴婢听管事说过,天候不佳时,王爷的脚易犯疼,于是便……」
「放肆!」他气得浑身发抖,恼怒她总是三番两次地挑起他的怒火。
在没遇上她之前,他可真不知道自个儿的脾气居然可以坏到这种地步,他发觉他是愈来愈控制不了自个儿的情绪了。
「管事还说,王爷的脚要是犯疼了,只要泡点热水。揉揉脚,便可以舒服些。」她真是没事找事做!明知道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是该有多远就闪多远的,可她非但没有闪,反倒不知死活地贴得更近,根本是自找麻烦。
可有什么法子呢?瞧他发疼却又闷在心底不说的模样,她就难受嘛。
「这差事也轮不到你做。」
他想要拨开她再次伸来的手,可她拿捏得宜的手劲却令他的膝盖感觉舒服了些,让他不再开口。
「奴婢以往常这样帮关老爷子捏脚,他说奴婢的手劲恰到好处,只要让我轻按过之后,便会觉得舒服许多。」
见他不再拨开她的手,她便放胆地轻握他的膝盖,再逐一往下揉捏着。
就说嘛,乖乖地让她服务一下不就成了?
铁战野哼一声,「哼!本工可没听过有谁会称自个儿的夫君为老爷子的,你同你夫君到底是什么关系?说是夫君,倒不如说是自个儿的爹!」
喷,她倒是挺有孝心的,还会替她的关老爷子揉揉脚……怎地?一听见此事,心又烦躁起来了?
经他这么一说,关羽翩才倏地想起。
是啊,她总是这么称呼关老爷子的,从未觉得有何不妥,而关老爷子也没同她说过什么,现下经他一提,倒是有些奇怪哩。
「怎么不回话了?是让本王给说中了?」
见她愣得连手也忘了动,他不禁挑唇勾笑,然心底却是烦闷得很。
至于烦啥?闷啥?他也不晓得。
她虽是一身清白的身躯,尽管未曾与她夫君圆房,可至少也曾嫁作人妇,光是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又躁动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关羽翩站起身走到铁战野的身后。
「王爷,想不想到外头走走?」
人啊,不能老待在一个地方,一旦待久了,心思便会让周遭的一切给束缚。她要是再同他说下去的话,
一定会让他搞乱心思的。
「你做什么?」
他往后斜睨她一眼,见她直推着他往后门走,不由得心生狐疑。
「奴婢带王爷到外头走走。」对!去外头吹吹风,看看外头的景致,别让她的心思被他随意牵动。
真是的!他突地同她说到这话题,害得她觉得很迷惑。她从未遇过像关老爷子那般待她好的人,而她也不曾对任何人心存感激,甚至还想要以身相许,倘若这份感情不是夫妻之情,那会是什么?
这王爷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事,害得她也开始质疑这份感情。
「大胆!本王不出府,你胆敢推本王出府?」
眼看着就快到后门了,铁战野眯起魁眸,大手拍在椅把上。
该死的,她明知道他只能坐在这破轮椅上头,却还偏要推他出门,这岂不是要他出去丢脸来着?
「到外头走走多好,老是窝在这府里,不生病才怪。」她从容回答,仍旧推着他往门外走,压根儿不想听从他的话。
关羽翩瞧见后门无人看守,她喜孜孜地开了门,二话不说地推着他走出胡同。
「你太放肆了,你以为本王会由着你造次吗?你真以为本王待你较好,便不会罚你了吗?」他瘸了腿,连下人也瞧不起他,不听从他的命令了吗?
他是一个行动不便的王爷,是一个从边关被打回京城的将领,她居然还要推着他到外头去,是存心要让人看他笑话,耻笑他的不良于行吗?
「王爷,奴婢知晓王府里头是相当富丽堂皇的,不论是前院的亭台抑或是后院的水榭,都是美景,可再怎样的美景,天天瞧、天天看,也会有腻的一天,是不?」
她推着他在大街旁走着,看着两边大声叫卖的小贩,噙在嘴角的笑意不由得更加深了。
「王爷不良于行,那有啥关系?奴婢可以推着王爷到处走、到处看,总比老窝在府里的好。」
可不是吗?这街巷的景物当然不比王府里的好,但王府里可有南北货物、稀奇古玩的玩意儿可供欣赏?
铁战野垂下眼帘,霎时忘了恼火,也忘了担心旁人的目光,只听得见她方才的话。
「跟在一个瘸腿王爷身旁,你倒是挺引以为傲的,压根儿不怕旁人会嘲笑你?」
每个人都会怕的,尤其是以前老爱缠在他身旁的格格们,如今更是怕得不敢再踏进他铁勒王府。她不怕吗?这般推着他上街,她不会觉得不妥?
「啐!笑奴婢什么来着?」她不禁失笑。「王爷这等身分高贵的人,心思可真是古怪,您既然都已贵为王爷了,会有谁敢在您面前造次呢?坐在这木轮椅上也不怎么显眼,没人会在乎的。况且奴婢听管事说过,王爷的腿根本不是问题,是王爷自个儿不肯医治罢了,只要拄着拐杖,让脚多活动活动,再加上御医的诊治,这腿定是能走的,奴婢就是不懂王爷为何不肯。」
又不是真的无药可医,为啥不试试呢?
「哼,哈赤图那老家伙倒是把什么事都告诉你了。」他轻哼一声,不怒反笑。「不知你到底是怎么同府里的人相处得这般好,居然可以让哈赤图把什么事都告诉你?」
自从她来到了王府之后,府里的气氛似乎变得和乐不少,而哈赤居然会连此事都告诉她?
真不解她到底是有何魅力,她不是哈赤图为他找来解闷的女人吗?
「奴婢只是将管事当成是自个儿的亲爹一般,有时会同他聊上两句,他便会同奴婢说一些王爷的事,并要奴婢伶俐些,免得惹王爷不快。」她一边推着轮椅一边说,一双潋滟的水眸也忙着东看西瞧。
「那你倒是挺会伺候人的。」
他抬眼睐着四周,发觉街上的人潮不断,却没有半个人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这感觉和他尚未受伤之前一般,只不过是自个儿的视线变低了,而街巷依旧热闹,人潮依旧汹涌。没有人在乎他是不是一个瘸腿的王爷,而他身后的女人也丝毫不在乎他的不长于行。
她得一点也没错,熙熙攘攘的街上,似乎也没人多瞧他一眼,诚如御医所言,他患的是心病,而非腿疾。
其实,他自个儿也明白,只是明白归明白,他尚未能接受这事实。
以往在沙场上的他是恁地意气风发、骁勇善战,而今别说要骑马,连行走都要人推着,教他如何忍受自个儿成了凡事都得依靠他人的废物?他之所以会颓丧失意,也是其来有自。
「唷,咱们瞧瞧,米猜猜这坐在本轮椅上的废人究竟是谁。」
铁战野正暗自思忖着,耳边却传来一阵刺耳的讥讽声。
虽是许久未听到这声音,但不用抬眼,他也晓得是何人。
一抬眼,果真是颛顼王府的格格——喜颖,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这不是铁勒王爷吗?」喜颖娇艳地笑着,居高临下地睐着铁战野,「喜颖给王爷请安。」
铁战野挑高浓眉,淡淡地说道:「羽翩,回府。」
早在他双腿受伤时,他便已瞧清楚这女人的真面目。她原先是巴望着能当上铁勒王府的福晋,甚至不惜以身体诱惑他,但知道他瘸了腿之后,便立即同他撇清关系,真不知道他当初怎会被她这毫无贞节可言的女人所吸引。
她虽贵为格格,但倘若同羽翩相比,她便犹如冀土,不得他牵肠挂肚。
关羽翩不解他为何方才没嚷着要回府,现下一碰上这女子便急着要回去,不过看这情形,她大概也猜得出八九分。说不准他之所以会不愿医治双腿,是与这女子脱不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