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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 3 作者:丹菁

  “可是这里……”他不敢置信地瞪着破烂的草棚。“这里根本无法遮风蔽雨,我要怎么睡?”

  人在外地,他自然不敢要求舒适的环境,问题是……这里完全不能遮风蔽雨,别说刮风下雨,这样根本是把自个儿暴露在危险之中,倘若那些贼兵不放过他,那他岂不是暴露了行踪?

  “算是不错了,要不然你愿意待在马厩里头,与马同宿吗?”说不准睡到半夜便让马儿给踢死了。

  这些马都是从契丹买来的,每匹都是野性十足,对人有相当强的戒心,而且他初来乍到,马儿对他又不熟稔,要是他随意靠近,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真的不懂,小姐怎么狠得下心要他看守马厩?倘若他一个不小心出了意外,那小姐岂不是又出不了阁了?

  “可......”

  他养尊处优惯了,要他怎么屈就?

  这座草棚的上头已经破了好几个洞,就连桌椅也都破旧不堪,能让他窝身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角落,他得要缩紧身子,才不至于让手脚跑出棚外……

  就算她救了他、就算她不想待他好,也不该以这种方式凌虐他吧?

  现下的他已成了夺权阴谋下的牺牲者,好似是落荒而逃的落水狗一般,就连寻常的汉人百姓都不需要尊重他了。

  “你就暂时忍忍吧!说不准十天之后,我家小姐就会赶你走了。”劲坎好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要他别太担心。

  “怎么会有这种说法?”十天之后?

  “那是……”

  “劲坎,你都不用干活儿了吗?”

  一道女声从马厩的另一头响起,一个略微瘦削的身影立即闪至两人面前。

  “我在替他打理今儿个的睡处。”好歹也该拿几张毡子给他垫一垫。

  “那还不快去!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她冷眼睇着劲坎。

  “我这就去。”

  劲坎无奈地睇了项尔聿一眼,投以惋惜的目光,随即便快步离开。

  “项尔聿,这儿可熟悉了?”惠儿滟将手上的提篮搁在木桌上,随即大剌剌地坐在木椅上。

  “熟悉了。”

  这里不就是马和马厩,还有一座不能遮风蔽雨的草棚。

  “先过来用膳吧。”她轻点着头,对他招了招手。

  “多谢。”

  他差点忘了自个儿已经一整天都没进食,浑身疼得难受,光是要应付这些痛楚,便要浪费他大半的精力了。

  她人似乎还挺不错的,居然还记得替他准备晚膳。

  先前真是错怪她了,在心底暗骂的几句就当他是非不分,错把君子当小人。

  “不用谢,就算养条看门狗,也要给牠一顿温饱,是不?”她不以为意地说,压根儿不觉得自个儿的话中带刺。

  项尔聿蓦地一愣,睇着桌上的佳肴,顿时觉得胃口尽失。

  狗?

  她居然拿看门狗来比喻他?难不成一离开契丹,他就真的成了落水狗?

  “怎么了?这膳食不合你的胃口?”见他拿起筷子却动也不动,她不禁微蹙起眉,以指捏起一片肉丝。“不会啊,这肉很香、很滑嫩、很好吃的。”

  他蹙紧浓眉。“我不是狗。”

  他贵为契丹的十四皇子,只不过是被上头的兄长压迫,不得不逃离,要不然他岂会愿意屈就?

  然而他都已经如此退让,她为何还要说他是条狗?

  看在她救他一命的份上,他已经相当容忍她,不过,她若是再这般不知好歹地羞辱他,就别怪他不顾念救命之恩!

  “谁说你是狗?”她拧眉睇着他。“是劲坎说的吗?那个混蛋!我只是要你来打扫马厩,又不是把你当奴才看待,他怎能这样说你?”

  劲坎居然背着她欺负他……好样的!看来她得清理门户了。

  “没,他没有这样说我。”他愣愣地道。

  不像啊!她真的不像是在装傻啊……难道她只是单纯地比喻、难道只是他多疑,误以为她在冷嘲热讽?

  “那是谁说的?”她逼近他。“你甭放在心上,有话尽管直说,我绝对不能容忍我的弟兄对你这般无礼。”

  “这……”

  他搔了搔有点发麻的头皮。

  就当她没说,自个儿也没听见好了……说不准她天生就是如此,怪不得她。

  “这么难以启齿?”

  “不是,只是觉得我好饿,我想用膳了。”他连忙夹起菜,省得她一再逼问,逼得他无话可说。

  或许她只是粗枝大叶罢了,没什么恶意的……

  “哦……多吃点、多吃点,明儿个才有体力干活儿。”她没瞧见项尔聿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中,仍自顾自的道:“明儿个你到我的宅子里,替我把房里打扫干净,尤其是主房后头的庭院,定要扫干净,还有回廊,最好是先扫过一遍再拿布擦拭一次。另外,厅堂花瓶里的花要更换,你要先到后院去摘些生嫩的花苞,至于我的房间,你就不用踏进去了。”

  惠儿滟说得理所当然,项尔聿则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不准别人把他当奴才,可她这种口吻,岂不是把他当成下人看待吗?

  原来这个女人并不是粗枝大叶,她根本就是一只毒蝎!

  他还要继续待下去吗?

  可若是一走,他身无盘缠,又是在边关附近,这……

  可恶!吃定他独身在外行走不便,才故意差使他当下人,真是令人忍无可忍,却又不得不忍,无奈啊……

  第三章

  可恶!

  项尔聿突地将扫把丢到一旁,恶狠狠地瞪着好似永远扫不完落叶的碎石子径。

  这有什么好扫的?

  前一刻才扫干净,下一刻便又飘落了几片叶子,他好不容易又扫干净了,可没多久叶子又飘落……干脆别扫了,简直没完没了嘛,树不都是天天在掉叶子吗?

  就算今儿个扫干净,明儿个不是又落了一地吗?

  原以为她不过说说而已,可谁知道她居然派了眼线来监视他,而且还交代得钜细靡遗、非要眼线直盯着他把事做完不可。

  她简直是吃定他了,真以为他一定得待在这里不可吗?

  一天、两天……

  这种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他干脆待在宫里让皇兄杀了算了,省得在这儿当个毫无尊严的下人。

  贵为皇子的他,向来过着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日子,如今却被指派了这么多工作……他不是做不来,只是他的尊严要往哪里摆?

  她若只是因为缺个下人才救他,那倒不如让他在河里淹死算了。

  他虽然不是养在深宫、不知世事的公子哥,但硬要贵为皇子的他去做这些粗活儿,要他怎么咽得下这一口气?

  “尔聿,这边扫完了,还有里头。”

  感觉有人轻拍他的肩,他怒眼瞪去,一见到那人满是笑意的脸庞,他的怒气顿时消减不少。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真是一点都没错。

  “里头哪里?”烈日照得他浑身发烫,倘若可以换到里头去,也是挺好的。

  “厅堂。”艮协指了指厅堂,引着他往里头走。

  他跟在艮协后头,只见厅堂典雅朴素,没有太多装饰,他心里总算舒坦几分。

  还好这里不像宫里那般雕梁画栋,倘若真要动手整理,应该不会太难才是。

  “你也要做吗?”见艮协拿起布巾东擦西抹,他有点惊愕。

  听说艮协是大掌柜的心腹之一,既是如此,还需要做这些工作吗?

  “我帮你比较快,况且在你尚未来之前,这些事可都是我在做的。”艮协轻笑着,手上的动作可没停。“你别瞧大掌柜好似跋扈得很,其实她的性子就是这般,若不是她信得过的人,她是不会让人踏进她的宅子里的。”

  “是吗?”

  他倒觉得她跋扈得教他几乎无法忍受,再说,打扫宅子哪里谈得上信任不信任?

  说穿了,那个女人根本就是以欺压男人为乐。

  就他所见,她的宅子里、客栈里,就连大厨都是男的,跑堂也是男的,没有半个女的。

  “大掌柜一个姑娘家要独自经营客栈,已属不易,再加上边关时有战事发生,为此这儿皆是男人。”

  彷若知晓他在想什么,艮协立即为他说明。

  “哦……”

  项尔聿点了点头,半信半疑地从前厅走到屏风后头,拿起布巾正要往神龛上擦,惊见上头放了好几个牌位,不由得一愣。

  怪了!这上头的牌位未免多了些。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一见到他跑进后头的小祠堂,艮协连忙把他拉出来。

  “这个地方是不能胡乱接近的,小姐会生气。”

  “那上头的牌位怎么那么多?”

  是她的爹娘吗?不对,方才他见上头刻了好几个“公”字,应该都是男的。

  难道是她惨死在边关的弟兄?

  但是就算要祭拜,似乎也轮不到她,应该是由自个儿的家人领回祭拜才是,她怎会搁在这里?

  有时候,他真的很难理解汉人的古怪习俗。

  “那是小姐已逝相公的牌位。”

  “嗄?”他一愣,不自觉地又往后一探。“等等,那上头有好几个耶。”

  相公?

  她已经出阁了?这就难怪,她说起话来没有半点婉约气息,嚣张得教人不敢领教。

  不过,就算她已经出阁,也毋需这般高傲吧?

  “不全然是。”艮协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怎能让他发现这个秘密呢?

  他要是知道放在上头的牌位,全都是被小姐克死的男人,他肯定会连夜潜逃。

  小姐一直吩咐他绝对不能让他靠近这儿,谁知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他便跑到小祠堂了。

  唉,要是小姐怪罪下来,那他岂不是……他还没娶妻、传宗接代呢,真是情何以堪啊!

  “你的意思是说,至少有一些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换言之,大掌柜已经出阁过许多次?她是寡妇?”

  他听说汉女最重贞节,若是夫死便守寡一世,她怎会再三出阁?

  看来,她本身就是个怪女人,难怪对待人的方式也如此怪异……如此一来,他倒是能够理解了。

  “嗯,她自称是寡妇,但守寡的次数也不怎么多。”约莫四五次吧……连他都记不得了。

  小姐若不是要为老爷守孝三年,想必次数绝对不只如此。

  “汉人怎么会这么做?”他喃喃自语着。

  这和宫中师傅所教授的有所不同,到底是师傅孤陋寡闻,还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汉人?你是契丹人?”艮协可没错过他的喃喃自语。

  项尔聿猛地一愣,缓缓抬眼睇着他。

  “你觉得我长得像契丹人吗?”应该不像吧?皇兄们都说他不像。

  “是不怎么像,但是你说话有个口音。”艮协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如果我真的是契丹人,不知你们会怎么处置?”这儿若是留不得他,他得赶紧离开。

  素闻边关常有一些祸患,有些汉人极为厌恶契丹人,说不准大掌柜供在祠堂里的牌位,绝大部分都是被契丹人所杀,若真是如此,他一个人要对上福来客栈这么一人群人,肯定是死路一条。

  难道他的运气真的这么背?好不容易逃出宫外,却依旧逃不出生死关卡。

  “不怎么样,契丹人不也是人?我家小姐向来不分汉辽。”艮协耸了耸肩。

  咦,是自个儿瞧错了吗?方才怎么瞧见他幽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防备?

  不过这不重要,嘿嘿,他如果真是个契丹人,那事情就更好办了,包准他绝对不懂什么克啊煞的,届时若要他和小姐成亲,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是吗?”项尔聿狐疑地睐着他。

  “如果真有嫌隙,那我们要如何在这边关之地做生意?”开门就是做生意,做得起买卖的人,都是好客人。

  项尔聿睇着他,半晌之后才安下心来。

  他说得没错,驿站附近也都有市集,既会选择在此营生,自然是敌我不分,要不然她大可在城内营生。

  看来,他可以安心地在这儿住上一阵子,只是……如果可以不用住草棚,他会觉得舒服一些,否则他都快要被那些虱子给逼疯了。

  “艮协,昨儿个我有到客栈一趟,发现客栈的生意好得很,马厩里的马也卖出不少,为何大掌柜不愿意多拨一间房间给我?”

  据他所知,其它人在客栈的后院皆各据一房,只有他一个人很可怜地窝在草棚里。

  虽然是她救了他、虽然是她好心收留他,但她既然有心行善,何不送佛送上天?

  “别多想了,顶多再忍个几晚,到时候,说不准你就可以直接住进这宅子里。”艮协寓意深远地道。

  “为什么?”

  这宅子不是只住大掌柜一个人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尚未到最后关头,谁也不知道小姐究竟能不能找到真命天子,他自然得放聪明-点,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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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之后,整天待在河畔的惠儿滟命人带膳食到河畔,由于正值掌灯之时,客栈里头忙得一团乱,只好由负责看马的项尔聿带去。

  真是怪了!不晓得她到底在忙些什么。

  客栈里头人满为患,众人早已忙得人仰马翻,而她倒优闲得很,在河畔窝了一整天,饿了再差人替她送膳食。

  不对!她已经在河畔窝了好几天了,自从她救他回客栈至今,他似乎只在夜里见过她。

  河畔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再怎么好玩,天都暗了,也应该要回去了吧?又不是娃儿,还得差人带她回去。

  她也不想想,她一个女人待在河畔,若是遇着有心人,那岂不是要遭殃了?

  她又不是黄毛丫头,怎么会连这种事都不懂?

  项尔聿摇了摇头,决定不多想,他加快脚步,赶紧往河畔前进。

  她应该是在这附近吧?艮协跟他提了个大概,应该就在这里了。

  他的目光在河畔梭巡着,突地见着柳树底下有个人正对他招了招手。

  “我在这儿。”

  项尔聿提着篮子走到她身旁,接着端出里头一盘盘的佳肴。

  她如果要赏景,这儿的景致也不顶美,况且天色都暗了,还要赏什么?赏一片河水吗?

  他光是用眼睛瞧,就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要是论骑马打猎,他可是骁勇得很,但是一提到水……他完全不行,他不会泅水,再加上之前溺水的经验,教他现下连多靠近一步都不肯。

  “怎么,为何摆出一张臭脸给我瞧?”

  惠儿滟直盯着他蹙紧眉头的神态。

  “没事,只是不爱靠近河畔。”他把盘子摆一摆,随即便退到一边,能远一步便远一步。

  “河水有什么好怕的?”

  她打从小时候便在河里玩,从没见过什么怪东西。

  “妳会泅水,自然不怕水。”他没好气地道。

  瞧她粗鲁的吃相,汉人的姑娘都是这么用膳的吗?

  是他太过大惊小怪,还是她的举止太过惊世骇俗?

  “这有什么难的?”她听爹说,只要把她往河里一丢,她自个儿便玩得开心极了。“下回我教你。”

  “不用了。”他敬谢不敏。

  再者,由一名女子教他泅水,岂不是太丢人了?

  “哼,要是你下回再被人推下河,看谁救得了你!”她拿着筷子指了指他,又继续大口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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