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角度瞧去,可以瞧见小姐带着英气的柳眉微扬,浓密如扇的长睫轻掀着,潋滟的水眸澄澈得很,小巧适中的俏鼻,再配上一张有棱有角的杏唇,这模样说有多诱人便有多诱人,世上能抗拒的能有几人?
他只知道……他不能……
忘了这份情意是在何时种下、是在何时发芽茁壮的,他只知道自个儿真是情难自禁、情难自禁……
「怎么了?」
感觉他的身子微微一动,范江不由得抬眼,乍见他幽深如潭的黑眸自瞅着自个儿,不一会儿温热的唇便已覆上她的,轻轻地摩挲着,好似万分陶醉;灵舌继而钻人她微启的檀口,恣情纵意、欲罢不能……酥麻感自唇舌之间窜上脑门,软她惊愕莫名。
他……这是在做什么?
亲……亲她?他没喝醉吧?
她尝得出他嘴里没有半点酒味,可他为何亲吻她?
范江正疑惑着,突地听见容婧矫软的惊斥声--
「江儿姐!妳怎能让这个下流的登徒子靠近妳?」
感觉夭若身子一震,随即退开;范江抬眼采去,只瞧见他发红的耳根子,没来得及问他,容婧已一个箭步街上前,硬是将她拖到一旁。
「江儿姐,妳是傻了吗?妳怎能让他对妳胡来?」容婧恼火地瞪着始终背对着她的夭若,怒不可遏地吼道:「你这个狗奴才,谁准许你这般放肆来着?你以为自个儿配得上江儿姐吗?」
朱夭若一愣,他压根儿没想过配不配的问题,更没想过他竟对小姐存有邪念;可容婧一声声地喊他狗奴才,令他觉得刺耳极了。
「我说过我不是狗奴才!」他恼火地站起身。
她到底是打哪儿来的野蛮丫头?说起话来怎会这般不中听?
「你还敢说你不是?你分明……」她正要教教他身为奴才该如何忠心事主,却教身旁的范江给捂住了嘴。「江儿姐?唔……」
「得了!婧丫头,这是我的事,妳管得太多了。」她明明差人送信,要她的男人来把她领回去,怎么直到现下还不见人影?
啐!什么狗奴才来着?他不是奴才,他是、他是……
「我管得太多了?」容婧自她的掌心里发出模糊的声音。「江儿姐,我是为妳着想耶!他不过是个奴才,竟对妳这般放肆,难道妳压根儿不在意?」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范江眼角的余光恰好瞧见夭若靠了过来,见他扣住容婧的手,她连忙阻止:「夭若!别胡来,婧丫头不过是口无遮拦,她没有恶意的,你就别同她计较了。」
「江儿姐!妳说这话好像不把他当成奴才似的,妳……啊!好疼啊,你这个狗奴才,还不快放了我!」容靖疼得直跳脚。
「不要再叫我狗奴才,我说过了我不是!」朱夭若恼火地加重手劲,压根儿不睬频频喊疼的容婧。
面对这种刁蛮丫头就得好生整治,日后她才会约束自个儿的伶牙俐齿。
他忍受她很久了,没道理要他继续忍下去。
「夭若!」见容婧脸色发白,范江不禁出声阻止。
然而她才扣上夭若的手,便瞄到铺子前头的布帘微动,一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来;甫见着眼熟之人,她想叫对方住手却已来不及了,只好挺身护在夭若身前。
电光石火之问,只见夭若不知道在何时闪至她身前,朝对方的肩头击下一掌,他也硬生生地接下一掌,霎时之间,两人皆被对方击飞数尺。
范江傻眼地看着朱夭若摔在案桌上,嘴角正汩汩地淌着血,压根儿没注意到容婧随即教那个男人给带走了。
范江的目光紧紧地锁着面色苍白如纸的朱夭若,觉得他的血每淌下一滴,便像是滴在她的心头,一点一滴地激起难以言喻的心痛。
第十章
是谁?是谁这般温柔地拍着他的胸口?
半梦半醒,身子轻飘飘的,这么温柔的拍抚今他觉得安稳,但也今他感到难忍的痛楚。
疼死了,他的肩头……到底是怎么着?
朱夭若虚弱地想睁开眼,这才发觉自个儿乏力得连移动指尖的力气都没有,更遑论要睁开眼,甚至是开口说话。
然而他的知觉却是异常清楚,不管是身上的痛,还是在他身上温柔拍抚的手。
是谁将他视若珍宝地疼惜着?记忆中除了娘之外,不会有人这般待他……别追杀他,让他能够安稳地度日,便要偷笑了。
是小姐吧?尽管她向来粗鲁得像个男人,但她终究是个女人,总有柔情的一面;见他伤着了,她总会有些于心不忍……小姐不舍他受伤,是不?
五年的相处,好歹有些情分的,是不?
只是……不知道小姐对他的感情,是否同廉硕说的一样,不知道是否同他现下感受到的情意一样……
「江儿,不好了!」突地,花问柳从外头闯了进来,嗓门不小的嚷嚷着。
正坐在床畔替朱夭若擦汗的范江随即往门口一瞪,示意他小声一些;替朱夭若拉好被子后,她手里握着他向来不离身的金链子,走到花问柳的身旁道:「什么事值得你这般大声嚷嚷?」他是嫌她不够烦吗?
朱夭若受伤未醒,她正烦着呢!
那个混蛋的心可真是够狠的了!事情尚未厘清便随意出手,还下手那般重,就连链子都给打断了……这口气,改日她非得加倍讨回来不可!
「江儿,外头有官差说,有人举报这儿窝藏了圣上的私生子!」花问柳小小声地嚷嚷着。
范江挑高眉。「哦?」
怎么着?城里的官差都不用当差了,没事就上她这儿闲晃?
「我先前不是同妳说过,有几位皇子都挺在意皇上欲寻回流落民问的私住子吗?所以皇子们在各州各县都布了下少眼线,如今有人举报,县太爷自然会替上头的主子出门探探。」
「混帐!这事儿根本连八字都没一撇,到底是谁在造谣生事?」这种事是能拿来开玩笑的吗?倘若她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我在想……应该是婧丫头。」花问柳好心地提醒范江。「洋儿和涛儿都不知道这回事,除了我和妳之外,只有夭若和靖丫头知道此事。现下夭若还倒在里头呢,而婧丫头同夭若又有些过节,所以我想应该是她吧……倘若不是婧丫头,我就真的猜不到到底是谁了。」
「容婧?」那个刁蛮丫头,他日若撞见她,本小姐非给她一顿拳头吃吃不吋!
「不管到底是谁说的,眼前最重要的是,先打发那些官爷走。」花问柳轻声道。
范江直瞅着他。「问柳,你也是官啊。」
瞅着她笑得很贼的脸,他不禁干笑数声。「我不过是个按察使,我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再者,苏州我不熟啊。」想要套交情,这儿也不是他的地盘,人家不儿得会卖他面子。
「但我知道你同韦家三兄弟挺熟的。」韦家三兄弟也是官哪,而且还是位高权重的大官哪。
「妳的意思是……」
「我不管你要怎么做,但只要你能让有心人不要再把这件事查到夭若身上,我会帮你牵线,想办法撮合你和洋儿。」
为了救夭若,她只好把心一横,将妹子给卖了。
「真的?」花问柳漂亮的桃花眼进射惊喜目光。
「怎么做对你最有利,我相信你一定清楚。」自个儿把洋儿拿来当筹码,哪日教她知道了,可真是事态严重;然而事分轻重缓急,先搞定了眼前这一桩,才有心思去处理往后的事。
「我现下就去办。」
见花问柳飞也似地跑了,站在门口的范江不禁干笑着。
她睇着门外半晌,把玩着别致的金链子,犹豫了一会儿才有点无奈地轻唤了声:「廉铎。」
「小姐。」廉铎很快地从外头走进来。
「去把那位名唤芷儿的花娘带来。」
夭若八成真是深深地爱慕着那个花娘吧,才会老是将她错认成她,不管是昨儿个的吻,还是今儿个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身为主子,她总得替他想想……尽管她不愿意。
然而看在他舍身护主的份上……
啐!真是笨蛋,何苦替她挡下那一掌?那个男人一见着是她,自然会收手的,谁要他鸡婆来着?现下还倒在床榻上,啐!
「小姐,芷儿姑娘是哪家妓馆的花娘?」廉铎小心翼翼地问。
她柳眉一拧,微恼地道:「我哪里知道她是哪一家妓馆的花娘?瞧你带夭若去哪家风流,瞧他到底是洗了谁的小脚不就得了?」
这种事还要问她?混蛋!
「小的知道了。」闻言,廉铎飞也似地逃了。
范江不由得轻吁口气,倚在门边,水眸直瞅着外头,拼命地要自个儿别将廉铎唤回,压根儿没注意到后头的床榻上,有一双阴沉的黑眸正凝睇着她的背影。
看了她许久,朱夭若才又乏力地合上眼。
他得要再想想……事情不能这样发展下去,好歹他已经明白了自个儿的心意,他非得想个法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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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若,啊……再喝一口,对!就是这么着,喝了药身子才会早些康复……」
勾人心魂的吴侬软语不断地自朱夭若的房里传出,站在门外渡廊上的范江,难以置信地瞇起水眸,隐忍着作呕的冲动。
她得继续忍受这种折磨吗?一连过了数天,见他的身子渐渐好转,她是放心了不少,但她真得要天天瞧着这么恼人的画面吗?
她快要吐了……
真不明白啊,那个花娘到底有哪个地方酷似她?
皮相、身段、姿态,性子,还是口音?别逗了!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进她的心眼里,她压根儿不觉得她们有任何神似之处。
他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还是酒真能醉人心神、乱性误事?
如此庸俗的女人,怎能同她相提并论?夭若待在她身边五年了,难道在他眼中的她就是这副德行?
呕……
他的品味太差了,竟会喜欢上这等矫揉造作的女子,竟恋上这个只会谄媚奉承的女人。
她真的忍不住想哭了。
罢了!她还是别进去了,省得一不小心把午膳都给吐了出来。
横竖有那个女人照料着,她相信夭若应该可以康复得挺快的才是……瞧他都能坐起身了。
正欲离开,她不忘又朝里头探了一眼,见他尽管气色不佳,身子也挺虚弱的,但他已能靠着床柱坐起来,光是这样就比那日好上太多……她的心总算安稳下来了。
只是……那婆娘在搞什么?
原本已打算要离开,省得打扰到里头卿卿我我的两个人,只是……尽管夭若的身子比较好了,但他依旧很虚弱,那个婆娘爬到他身上,到底想做什么?
他身上有伤耶,她该不会想霸王硬上弓吧?
这种事是急不得的吧?
不管她心里究竟有何打算,好歹也要等到他伤好了再说,横竖他又不是没沾过她的身子,她不需要急着在这当头巩固地位吧?
喂喂!他好歹也出声制止一下吧?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他忘了自个儿身受重伤啊,他以为他能够行房了吗?
色胚!伤得那般重,居然还打算沾惹姑娘家……就算想做那档事,也要等伤养好,再不也得关上门吧?
她就站在这儿耶!那婆娘不在意她倒不意外,可他怎能不在意?
难不成他的伤是伤在头上?他的脑子被打坏了?
范江傻傻地站在门外的渡廊上,攒眉瞇眼地盯着二人的一举一动,一点也不觉得血脉偾张,只觉得怒火中烧。
有没有搞错?那婆娘真要吻上他了!
他不制止?真的不制止?咦?他居然笑了……
记忆中,她几乎没瞧过他笑,不对!她是真的没瞧过,然而他现下竟被一个花娘逗得如此开怀,她可不记得他是一个好色之人啊!怎么……怎么会……
「住手!」不及细想,怒喝声已自她的嘴里吼出。
一个箭步上向,她已闯人房内,而且还很不客气地将趴在朱夭若身上的芷儿给扯了下来,压根儿不管她摔得多难看。
「小姐?」朱夭若抬眼睇着她,一向阴沉的脸竟难得地浮现笑容。
「你、你……」脸很烫,紧握的粉拳在发抖,她整个身子都颤动了起来,只觉得烧在胸口上的火,教她难受得紧。
「怎么着?」朱夭若似笑非笑地睇着她。
「你的身子还没好呢。」等了半天,她只挤出这句话。
她找这婆娘来是想如他所愿,更是希冀这婆娘能够好伞照顾他,可谁知道……这不是要加重他的伤势吗?
「我知道。」他现下靠着床柱还气喘吁吁的,他也知道伤势没好上五成。
「你知道还……」如此放任她?
「我没法子制止啊……」他轻易便瞧出范江的疑问;他也想要阻止,只是芷儿来势汹汹,教他没法子抵抗罢了。原本是想要作戏给主子瞧,可谁知道芷儿竟打算来个霸王硬上弓,实是软他无福消受。
幸好小姐出面阻止,真教他感到庆幸。
「说到底,我还要感谢小姐呢。」
闻言,她不禁挑起眉。「这……你不是挺喜欢她的?」有什么好感谢的?好似她救他脱离魔掌似的。
「我没这么说过吧?」他佯装一愣,暗自叹息。
唉,就知道她定是会错意了,就不知道她为何会这么想?
「但是……」范江回头睇了芷儿一眼,不禁凑到他的耳边问:「你不是替她洗过小脚吗?」
「有吗?」他心虚地反问。
「廉硕说的。」
他抿紧唇,好半晌才沉声道:「我喝醉了,根本不知道有这一同事。」
「可……廉硕又说,你说她酷似我,所以……」唉唉,说到这件事,她又浑身不对劲了。
这一点倒是没错,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当时他真的喝醉了,才会将芷儿误认是小姐……加此明显的心意,为何他之前却想不透,甚王在廉铎点破时也没反应过来?唉!
「到底是怎么了?」瞧他不语,范汀不禁瞇眼瞅着他。 「是不是又疼了?」
「让我瞧瞧吧。」芷儿二话不说地扑向前,不忘推挤范江。
范江教她给推到一旁,不由得瞇起水眸,咬牙道:「夭若,倘若我说我现下要撵她走,你会不会怪我?」
好样的,她现下是鸠占鹊巢、忘了本分不成?
见夭若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范江随即意会地道:「廉铎!把这女人给我赶出去,给了赏银,要她立即滚!」
「现下是怎么着?怎么着?」芷儿慌张地望着朱夭若。
守在外头的廉铎随即入内,将愣在原地的芷儿往外拖。
霎时房里又安静下来,背对着朱夭若,范江直睇着门外,却不知道该如何化解突如其来的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