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伏来德米没有看他,他的声音干瘪得好象这几个字是硬挤出来。“我应该在箱子上打几个洞,只是没想到。”
凯瑟琳不相信,他起先把她放在箱子里的意图是什么?
“那不是你唯一的错,你、你——”
她不说了。她的嘴唇裂开,舌头肿胀,再要说话太痛了。腿上慢慢有了感觉,但酸痛也一点点增加。她只能咬牙,坚持不叫出来。
水来了,玛露莎端着杯子送到她口边。她什么都不想,贪婪地喝着,至少身体的一部份得到了满足。但其余的部份都在痛苦地喊叫,腿上、手上仿佛有千针在刺。她忍不住叫了起来。
“用力跺脚,那样会好一点。”
一个年长的妇人和蔼地说,但凯瑟琳太疼了,听不到别人的同情。
伏来德米飞快地搓着凯瑟琳的脚踝和脚,玛露莎搓着她的手,她笑了,“至少她的精神没有在箱子里窒息。”
凯瑟琳听到他们用俄语相互交谈,更为生气了。“我懂五种语言。你们的语言不属其中之一。你们不用法语交谈我也会告诉你们为什么女王的海军会一路追踪这艘船。”
“胡说八道。”伏来德米嘲笑说。“接下去你会告诉我们你在英国女王前说得上话。”
“不仅仅是,我还拥有她的友谊。我曾在王室作了她一年的待女。即使不是那样,斯特福特伯爵的威望也够了。”
“你的主人?”
“别和她开玩笑了,玛露莎,”伏来德米警告说:“一个英国伯爵才不会去关心一个仆人的下落。她不像我们,她不属于她的主人。”
凯瑟琳注意到他说这话时的轻蔑口气,似乎他以自己被人拥有而自豪。他对她的话一点也不相信,她只有说真话了。
“你首先而且又是最令人悲哀的错误是以为我是个佣人。我当时没有纠正你,是因为我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你这次做得太过份了。伯爵是我的父亲,不是我的主人。我是凯瑟琳?圣约翰,凯瑟琳?圣约翰女士。”
夫妻俩相对而视。凯瑟琳没有注意玛露莎的神情,好象在对丈夫说:“看见了没有?现在你该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傲慢了吧。”但伏来德米似乎根本不为这一消息所心动。
“不管你是谁,你把气出在我身上是毫无意义的。”他极其平静地告诉凯瑟琳。“我这次并不是自行其是,我只是听从命令,特殊的命令。没有考虑到让箱子通风是我的错,但你也没有受到伤害。或许我应该早点放你出来。”
“或许?”凯瑟琳真想拿出东西打他的头。
她还想大发脾气,但腿上的疼痛再一次袭来,使她的思想涣散,不断呻吟。她从玛露莎那里抽出手,用手指狠狠地戳在大腿上,但是没用。
五分钟内,马克西姆站在门口,好奇地听着三个人的谈话,终于他记起了自己的任务,“她就是那个英国女人,王子想马上见她。”
伏来德米向后一看,不由地惊慌起来。“她没什么——”
“他说现在,伏来德米。”
第十章
季米特里把头靠在高背的椅子上,两腿翘起搁在前面的凳子上。这把椅子又舒服又牢固,而且垫得很厚实,仿佛时刻在提醒他自己他是一个想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男人,女人、豪华、心情。这把椅子是他买的样子完全相同八把中的一把,他在欧洲的各处房子放上一把,这一把就跟着他到处旅行。他一旦发现有什么东西适合他,他就一定要得到它。
塔塔娜就是他追逐的目标。她适合他,她是圣?彼得堡的尤物。如果他真的要结婚,为什么不找最漂亮的?
季米特里自向外婆提起求婚的事就再也没想过塔塔娜。要不是做了场恶梦,他也不会想到她。她一直让他追逐,即使在梦中他也没有追到她。
他并不是想娶她或其它女人。他从不缺女人,他需要的是一个妻子。如果他的哥哥麦克黑尔不延长在高加索的服役,这桩婚事毫无必要。他在那里和土耳其人作战,年复一年,终于逃不出恶运。虽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但战友们看到他中弹倒下,恐怕是死了。
噩耗传来的那天对季米特里来说是黑暗的,麦克黑尔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他们小时候很亲密。虽然年龄上相差几岁,但爱好相似。他父亲在世的时候,亚历山德罗夫家族很团结。但麦克黑尔喜爱军队,他一到服役的年龄,就开始了军队生涯。季米特里只在高加索服役那一年看到过他。
季米特里那一年里看到的残杀、死亡,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他不像哥哥一样,喜爱冒险。他和其它许多在皇家军队的年轻的朋友一样,服役完毕就离开了军队,他们不需要把军队当作事业。他有自己的财产,有更好的事情去做,没必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如果麦克黑尔也这样认为,或者且不说这个,只要他在去世之前结了婚留下继承人,季米特里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合法的亚历山德罗夫家族的男继承人。他有五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他们都是私生子。他父亲的姐姐,索妮亚阿姨曾明确对他说他有义务结婚,传宗接代,不要像麦克黑尔一样就来不及了。
季米特里的生活到那之前为止都是无懮无虑的。自从他们父亲1830年染霍乱去世,麦克黑尔就是一家之主,大小事情都由他决定。季米特里管理家族的财产,他觉得这样很安全,所以也乐意做。现在一切重任都落到他肩上,家族财产、佣人、私生子,甚至麦克黑尔的私生子。马上还要有一个妻子。
他多次骂麦克黑尔这么早就去世,留下他一个人对付这一切。他的生活好象不再属于自己,他的妹妹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如果麦克黑尔还在人世,外婆就会写信给他。虽然安娜斯塔西亚不是他亲妹妹,这桩事情也该由他处理,他当然会把这件事转手给季米特里,但至少不会在他向人求婚之中。
他只要把他妹妹嫁出去,他就可以卸下一个重担,但他自己也要结婚,又会有一个新的负担。如果他愿意接受失败,他早就放弃塔塔娜公主了。
塔塔安娜?伊凡诺娃很棘手,追求她要花时间、精力,而且他还得尽力控制自己的脾气。她很得意他追求她,但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她想得到谁就能得到,她用不着急着在众多的追求者中选一个。”
没有女人能拒绝季米特里很久,他对此毫无疑问。正当他向公主发起进攻,公主冰冷的心快要融化时,外婆来了一封信。他倒不是担心公主会选择别人,恼火的是因为去英国要耽误这件事,他回来还得重新开始。他想快点把婚事定下来,然后可以专注于其它事情。
一阵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维,季米特里也确实不想再去考虑他中途搁浅的婚事,一切只有等他回到俄国再从长计议。
马克西姆进来,为伏来德米打开门,伏来德米抱着凯瑟琳。乍一看,她好象睡着了。但季米特里注意到她的牙齿咬住下唇,眼睛闭得紧紧地,双手捏住裙子。
他“腾”地站起来,佣人对他快速的举动大吃一惊。“她怎么了?”他冷冷地直问伏来德米。
“没什么,真的,殿下。”伏来德米胆颤地安慰他。“她只是腿麻木了,现在恢复了知觉——”他看到季米特里的脸色越来越黑,停了停:“在河上把她放出来,她还能逃跑游到岸上。考虑到……”
“我们还没开出泰晤士河,一定要我告诉你其它阻止她逃跑的方法吗?你是否要告诉我你刚刚放了她?”
伏来德米惭愧地点点头:“事实上,我忘了要多久才能靠岸,她被关在箱子里,我也没多想,还是玛露莎提醒我。”
他叙述的一半事实在一定程度上安慰了季米特里。他的神情放松了一点,但还没彻底轻松。伏来德米知道王子不允许不称职的行为,他遇上那个英国女人后一直犯错误。但季米特里很通情达理,不专制。他也不为小小的错误惩罚下人。
“你要对她负责,伏来德米。以后不要这么健忘了。”
伏来德米咕哝了一声,看管这女人简直是受罪,“不会了,王子殿下。”
“很好,把她放下。”
季米特里站起来,用手指指椅子。伏来德米马上把凯瑟琳放在椅子上,退后几步,心里暗暗祈祷不要再有什么事故。他不走运。
凯瑟琳的身体往膝盖上弯,她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她的头发凌乱地落在脚上,镶花边的胸衣也随之敞开,露出了乳房上部。
看到季米特里又皱眉,伏来德米马上说:“她很快会好的,殿下。”
季米特里不睬他,单膝跪在凯瑟琳前面,温柔但有力地扶住她的肩让她坐起来。他把她的裙子撩到膝盖上,然后用双手捏住一个膝盖按摩起来。
凯瑟琳的自然反应就是想一脚踢出去。她默默地听着他们交谈,不敢开口,她担心一开口就会叫出来。她也没有踢,她积聚的愤怒要好好发泄。她的手响亮地在季米特里脸上掴了一下。
季米特里停住了。马克西姆吓坏了,伏来德米不加思索地蹦出几个字,“她说自己是贵族小姐,殿下——伯爵的女儿。”
房间里还是沉寂,伏来德米不知道王子是否听到他的话,即使听到,这一声明对他会有什么影响。他怎么会用这样一个谎言去解释女人的愤怒呢?如果他什么都没说,她肯定被扔到海浬去了。
季米特里向上一抬头,遇到凯瑟琳浅绿色眼中的愤恨,她还未罢休。
“你的傲慢是无耻的,亚历山德罗夫!你竟敢——你命令——”
她的手指握成小拳头,她身上每处都牢牢控制着。他就跪在那里好奇地看着她。
“该死的,掉转船头送我去伦敦。我要求你马上去做。”
季米特里站起来,拉住凯瑟琳的头颈让她看着他。他漫不经心地摸着自己的脸,突然,他深棕色的眼睛中出现一丝幽默。
“她对我提要求,伏来德米。”季米特里说。
伏来德米听到主人开心的口气,终于松了口气。
季米特里又回头问佣人:“你说她是伯爵的女儿?”
“她是这样说的。”
他俩深黑的眼睛又盯住凯瑟琳看,她发现自己生气的时候也会脸红,因为这些眼睛落在她的脸上,又落在她的胸衣上,然后慢慢往下移,最终停留在她穿着长袜的腿上。
她吸了口气,把裙子“倏”地放下来,然后摸索着去扣衣服的纽扣。站在她前面的男人笑了。
“流氓。”她没抬头,继续扣扣子。“你跟街头小孩没什么两样。我不该觉得奇怪,因为你的道德品质也极差。”
伏来德米的眼睛向上看屋顶。马克西姆还没从第一次震惊中恢复过来,又大吃一惊。季米特里却越发觉得有趣了。
“我必须赞扬你,凯特。”他终于说,“你富有天赋。”
她很迷茫,“天赋?”
“是的,告诉我你是学到的还是天生就有这个本事?”
她的眼睛疑惑地瞇起来,“如果你是在暗示——”
“不是暗示。”季米特里笑着打断她,“你模仿得维妙维肖。你在舞台上就是演这个角色的吗?那才能解释——”
“住口!”凯瑟琳跳起来叫道,她懂了,脸涨得通红。
但是站在他旁边无疑使她矮了一截。她第一次和他站在一起。她觉得很可笑,她的头顶还不到他的肩这儿。
凯瑟琳马上离开他走到一边,然后飞快地一转身。和他保持这个距离,她又恢复了自尊。挺挺肩,下巴向上一翘,她轻蔑地看着王子。她现在不那么生气了,他不是在嘲笑她,他是真心欣赏她的“天才”,她觉得可怕。
她没料到他不会相信。她大发脾气是因为她毫不怀疑他知道她的身份后会全力弥补,结果却并不是这样,他以为她是在表演。
“叫你的佣人下去,亚历山德罗夫。”又一想,她不能再激怒地了,于是又纠正道:“亚历山德罗夫王子。”
她没想到自己会下命令。季米特里想到了,他眉毛一挑,然后马上舒展开来。
他朝后面的二名佣人挥挥手,没说话。听到门关上以后,对凯瑟琳说:“好了,亲爱的。”
“是凯瑟琳?圣约翰女士。”
“是的,那样更合适。”他沉思了一会儿说:“我记得许多年前去英国遇到一个叫圣约翰的。斯特福特伯爵,对。非常热心于改革事业,公众对他评价很好。”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暗示英国每个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凯瑟琳咬牙切齿,但她也充满希望,因为他曾见过她的父亲。
“你在什么情况下遇到伯爵。我熟悉我父亲的所有朋友和他们的住宅,我能和你一样描述当时的情形。”
他忍住不笑。“那么对我讲讲阿尔巴马拉伯爵的乡村住宅。”
凯瑟琳犹豫了,他提出一个她从未遇见的人。“我不认识伯爵,但我听说——”
“你当然听说过,他也非常有名。”
他的态度让她很生气,“你听着,我说我是谁就是谁。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怀疑过你是王子吗?我不是不懂俄国的等级制度,我也不在乎。”
季米特里笑出声来。他以前只是隐隐感到,现在她说出来了:“她发现他思考能力不够。”他应该生气,但她现在在扮演的角色是如此适合她。他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很有趣,但绝没有想到她会这么令人惊奇。
“那么告诉我你知道的事实。”
她知道他只是在逼她,但她必须阐述自己的观点。“据我所知,你们俄国贵族都拥有同样的头衔,老的比新的衔位高一点。确实很民主,但事实是俄罗斯的王子只是相当于英国的伯爵。”
“我不敢肯定是否同意‘只是’两字,你是怎么想的?”
“我们是平等的。”她强调说。
季米特里微微一笑,“是吗?我想有个时候我们是平等的。”他的双眼在她身上打量,她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凯瑟琳握紧拳头。一提到他俩昨晚的事,她似乎就卸下了武装。她是为他的傲慢生气,而不是为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她的愤怒促使自己一直把他当作攻击的目标,但现在他又一次震撼着她的心。
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的衣服,穿得很少。上身穿一件短的天鹅绒睡衣,下穿一条白色宽松的裤子。他赤着脚,睡衣颈部敞开露出胸部。他金色的卷发在这个流行短发的时代显得长了一点。随意的打扮说明他刚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