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起的九年里,考特尼一直在学校寄宿,学校换了一个又一个,她父亲自身哀伤过切,无法应付小孩子的各种问题。但显而易见,爱德华·哈特对这样的安排颇为赞同,因为考特尼只在每年夏天才获准回家待上几个礼拜。即使这段时候,爱德华也从来抽不出时间陪陪他唯一的女儿。战争年间的大部分时间,他根本就不在家。
长到十五岁,考特尼已经饱受了无人欢迎、无人关爱的痛苦。她再也不像过去一样活泼外向、平易友好了。她成了一个十分内向、心细的小姑娘,对别人的态度敏感之极,哪怕有一点点不赞成的迹象,她便会打退堂鼓。对小姑娘这种不合时宜的羞怯,她那些过分苛刻的老师要负点责任,但那绝大部分还是源自她自始至终想重新找回父亲的爱。
爱德华·哈特是位医生,他在芝加哥生意兴隆,忙得焦头烂额,以致除了病人外,他几乎少有余暇顾及其他。他个子高高的,是个优雅的南方人,婚后定居在芝加哥。考特尼认为没人及得上他的英俊、热忱。她非常崇拜她的父亲,每次他用那双深邃的、同她自己的一样甜蜜的咖啡色眼睛注视她时,她都有点儿魂不守舍。
内战前他就没什么时间来陪考特尼,内战结束后,情况更糟了。战争给这人带来了巨大的不幸,出于对人道主义的信仰,他最终向他生长的家乡那一方开了火。1865年返回故里后,他并没有重操旧业。他变得深居简出,把自己锁在小书房里,喝得醉熏熏的,想借此忘却所有那些眼见尸陈沙场他却无能为力的一幕幕。哈特家的家产也消耗殆尽。
如果不是爱德华以前的导师阿莫斯医生来信,要爱德华去德克萨斯的韦科接管他的生意,考特尼的父亲也许会命丧杯中。梦想破灭的南方人纷纷涌入西部,在那儿寻找新的生活,阿莫斯医生在信中这么写道。于是爱德华决定自己也做个在幻灭中寻求希望的人。
对考特尼来说,即将开始的也将是全新的生活。再也不用上学,再也不用同她父亲分隔异地。她现在会有机会让他明白,她不是个负担,而且,她多么爱他。那将是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 她告诉自己。
然而就在他们乘坐的列车耽搁在密苏里时,她父亲的举动简直匪夷所思。他同给他们做了五年管家的萨拉·惠特科姆结了婚。似乎有谁提过,一个三十岁的独身女人同哈特医生一起长途旅行,有点儿不合礼法。
爱德华并不爱萨拉,而且萨拉早已情系晦登·索雷尔了。爱德华雇了两人护送他们通过去德克萨斯路上的一段危险地带,海登是其中一个。从结婚那天开始,萨拉跟换了个人似的。她以前对考特尼关爱有加,可现在成了个十足的泼妇--指手划脚,说三道四,不顾及任何人的感情。考特尼对这种变化捉摸不透,她也不想去捉摸。她只是尽量躲着萨拉,可五人一行乘马车横穿堪萨斯平原时,想躲开并非易事。
那天一早离开威奇塔后,他们沿着阿肯色河行进,后来他们离开河边,想找个农庄或小镇过夜。毕竟,在到达这块方圆二百英里的印第安人保留地后,得找个住处休息睡觉,这可是件不容他们马虎的事。
印第安人保留地,单单这个名称就足以让考特尼胆战心惊。但海登·索雷尔和另外一个叫做达拉斯的小伙子,声称用不着去担心,只要他们备几头牛贿赂贿赂印第安人,就可万事大吉。杰西·奇泽姆,一个混血的切罗基人,发现了一条贯穿圣安东尼奥、德克萨斯和威奇塔的相对较为平坦的路线。1866年那年奇泽姆在这条线路上跑运输,当地居民从此穿越平原时也走那条路。人们现在称之为奇泽姆小道。德克萨斯的第一群牛就是从这条小道上运至阿比林的。
伊利诺斯州一个叫约瑟夫·麦科伊的牲口商今年专管从堪萨斯运来的牲口--经由麦科伊和堪萨斯太平洋铁路,这条铁路向西一路跋涉,最后抵达阿比林。阿比林靠近斯莫奇希尔河,水源充足,周围有大片牧草丰美的土地,而且附近还有个来利堡,防护着当地居民。现在把牲口运抵阿比林,然后由水路运往东部,奇泽姆小道是条理想的线路。
铁路的建成使阿比林发生了引人瞩目的变化。这个镇子去年只有不足一打的木制小屋,仅仅一年时间便模样大改。现在这儿有了一打酒店,述有好多卖淫接客的窑子,引得那些赶着牲口来的牧牛工们流连忘返。
如果铁路修得再远一点就好了,但目前还没有,因此哈特一家相对舒服点儿的旅行就到阿比林为止。他们买了驾马车装上从家里带来的一点儿物件,这驾吱吱咯咯的马车实际上已经走过这条小道。知道这种交通方式至少有一次平安无事地通过了印第安人保留地,这多少让他们略为宽心一些。
考特尼宁愿折道向东,绕个弯子去德克萨斯。事实上那是他们原定的计划,穿过南部诸州,然后从东线进入德克萨斯。但萨拉想在遥远的德克萨斯定居之前,先去堪萨斯城看看她的几个亲友。因此当爱德华听说曾有人安全地走过这条运牛小道,而且这条路正好经过韦科--他们的目的地--他便毫不犹豫地改变了路线。毕竟,他们已经到了堪萨斯。径直往南走能节约大量时间。但一个潜在的原因是,他不想经过南部那几个州,再次目睹那儿的碎瓦废墟,而走这第二条路线便无此之虞了。
达拉斯一马当先地跑到他们看到的那个农场,然后回来说,人家乐意让他们在谷仓里住一晚上,"成,哈特医生,"达拉斯告诉爱德华,"多走些路去罗克里毫无必要。那儿不过是一个丁点儿大的镇子。明早我们也好折回河边去。"爱德华点点头,达拉斯策马伴在马车旁。考特尼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人,还有他的朋友海登。海登不停地向萨拉眉目传情。达拉斯比梅登年轻得多,大概就二十三岁,因此他对萨拉兴趣不大。不过,他对考特尼表现出了那么点意思。
粗看起来达拉斯长得不错,要不是看到他那双眼色迷迷地穷追路遇的每一个女人,考特尼可能会对他显露的那么点意思受宠若惊。她有白知之明,不会因初被男人看上两眼便神魂颠倒。她知道她让他注意,只不过因为达拉斯是个头脑正常、身体健康的男性,而她则是周围唯一一个适合他味口的年轻女性。
考特尼知道自己并非美貌动人,至少有其他女人在场时,她并不惹人注意。哦,她的一头秀发、一双大眼多漂亮,不看整体,她的面容挺不错的。但男人们通常不理会那些。他们只瞧-眼她矮墩墩、胖乎乎的身材,便不再多看了。
这副模样连考特尼自己也厌恶,但她一不高兴便要吃东西,仿佛能得到安慰似的。几年前她还无动于衷。其他孩子嘲笑她的肥胖时,她反而吃得更多。后来她终于开始关心自己的形相,便开始减肥,并颇有成效。现在她只算得上胖,而不是肥了。
父亲婚后有一件事让考特尼高兴,那就是他又注意起她来了。肩并肩坐在车内赶路时,他终于开始跟她说话了。她实际并没将此归功于这桩婚姻。看起来更像是这条羊肠小道让他们不得不离得那么近。无论如何,她又开始设想,事情也许并非毫无指望,说不定他真的又开始钟爱她了,就跟她妈妈去世前一样。
爱穗华在一个大谷仓前停下来。像出来迎接他们的那个农夫那样,人们对居住在这种空荡荡的地方,一个邻居也看不到,居然会毫不在意,这使得一直生活在芝加哥的考特尼惊奇不已。考特尼喜欢独处,但得待在四周有别的房间的屋子里,知道周围有不少人才行。这片常有印第安人出没的荒野太不安全了。
农夫身材高大,至少有二百五十英磅重,红通通的脸上长着一双棕褐色的眼睛。他满脸堆笑地告诉爱德华,谷仓内有空地,可以把马车赶进去。说完,他把考特尼从车上扶下来。
"你可真漂亮,"说着,他又把手伸向萨拉,"不过还得长点肉,宝贝。你瘦得跟木棍似的。"考特尼满脸绯红,赶紧埋下头.暗求萨拉没有听见。这人疯了吗?她花了两年时间努力减肥,可他却说她太瘦。
她正设法摆脱窘境,达拉斯从后面跟上来,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他自己一身横肉,所以喜欢粗壮的女人。宝贝,别理他。不要一年时间,你减掉身上的小肥肉,我敢打赌,你就是北德克萨斯的第一美人了。"假如达拉斯看到她的表情,可能会意识到他的话没起到任何恭维作用。考特尼感到羞辱。这些男人们对其评头品足令她无法忍受。她冲了出去,跑到谷仓后面。她愣愣地盯着那块绵延数里的平地,金黄色的眼睛里盈盈的泪水闪闪发亮,仿佛一池秋波。
又是太肥,又是太瘦--这些人干嘛这么残酷?两种截然相反的说法中有半点儿真话吗?抑或她正在领会男人们从不讲真话 ?考特尼再也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埃尔罗伊·布劳尔这几天真是心旷神怡。打他盖好房子起,家里还没来过这么多的客人。他昨天啥活也没干,但他无所谓。他不想回威奇塔取犁。一夜的豪饮让他醒来时还有点晕头转向,他也毫不在乎。男人偶尔醉上-次滋味不错。前晚他也有很多伴儿,是同比尔·查普曼和另外那些人一起畅饮威士忌,庆贺他们的胜利。只有乔兄弟俩缺席,他们干完那场杀戮后,就骑马径直往南去了。
接着,昨天,那个医生和他的夫人、小姐加上两个牧牛工又路过这儿。想想,女土们要坐在他的桌边进餐!而且,还是真正的淑女。从她们时髦的旅行装,她们的言谈举止,他一眼就看得出。当然,还有她们细嫩洁白的皮肤。他甚至把那位年轻小姐羞红了脸。
埃尔罗伊暗想,如果他们小住几天,他会喜不自胜。他的犁等等再取也无妨。反正查普曼出钱把它和两头牛一块儿存下了,埃尔罗伊可以想取时再去取。但医生说他们今天上午就走,并坚持要在天色破晓时出去打点野味,来丰富埃尔罗伊的饭桌。好吧,打打猎,没什么不好的。这人好样的,这位医生,上等人呢。他注意到埃尔罗伊脖子上的三道抓痕,便主动答应绐他留点儿药膏。
说到抓痕,埃尔罗伊有点不自在起来。他并非羞愧,他可不会羞愧。但在女士面前提那种事总是不雅,那种男女之事,以及在印第安人营地里发生的一切。但医生并没追问这些抓痕是怎么弄的,埃尔罗伊也没多说。
那场报复真激动人心,也让埃尔罗伊不必再担忧印第安人离他家这么近了。见鬼,干掉他们易如反掌--奸污起来也不过举手之劳。他真不明白自己干嘛一开始对印第安人如此忧心忡忡的。看出那个抓伤他的小野蛮人并非纯种印第安人时,他略一犹豫,还是上了。那双纯种印第安人不可能有的眼睛仰视着他,目光里满是憎恨。但他依旧奸污了她。是那场杀戮让他热血沸腾,欲罢不能。埃尔罗伊直到完事也没意识到她已死在身下。他对发生的一切毫无负罪感,只是因不时地想起那双眼睛而烦躁不安。
埃尔罗伊估摸着女士们已经起床穿戴完毕,那样的话几分钟后他便可到谷仓去请她们吃早饭。医生和达拉斯也很快就该回来了。另外一牧牛工,索雷尔,正在后面井边刮脸,说不定又胡编了好多离奇的故事在哄彼得呢。彼得这孩子不会在这儿长待了,埃尔罗伊对此有所担心。他早说过要加入第七骑兵团,去痛打印第安人。埃尔罗伊但愿他最少等到收割庄稼后再走不迟。
离埃尔罗伊的木屋二十码开外就是他的玉米地。玉米秆在轻轻地晃动着。如果往谷仓去时埃尔罗伊注意到玉米秆的晃动,他也许会认为地里有一头四处闯来闯去的动物,因为那时并未刮风,一丝微风也没有。不过他心不在焉。他在盘算着等哈特等人一走,就回威奇塔去取他的犁。
考特尼起床半小时了,一直在等萨拉完成她的早妆。萨拉有几分姿色,每天早晨都费许多时间妆扮,确保每个人都会注意到她有多漂亮。头发梳得周周正正,脸上涂脂抹粉的,还加上她一路带着的防晒霜。都是萨拉满脑子虚荣,以致他们在夏季快结束才重新上路,能在冬天来临前到达韦科就算幸运了。萨拉唆使爱德华到堪萨斯去看看她的几个亲友,还不就因为她想炫耀一下自已的丈夫,一个有名有势的医生,并让她家乡的每个人都瞧瞧她自己混得有多好。
农夫在门外制造了一大串不必要的响动,才探进头来,"熏肉好了,女士们,鸡蛋就等着搅和了,如二位肯赏光去那边屋子吃点早餐的话。""你的美意真是太好了,布劳尔先生,"萨拉满面春风地说着,"我丈夫回来了吗?""还没呢,夫人。不过我想他不会去太久的。年中这个时节,这儿的猎物多着呢。"农夫转身离开。听他又在门上弄得砰砰作响,考特尼对他的怪模怪样疑惑不解地直摇头。她明白他来时这种举动的用意,但此刻又为的什么?接着门猛一下被撞开,埃尔罗伊·布劳尔滚了进来,双手紧捂着大腿。-支又细又长的箭杆插在里面。哦,他干嘛……
"老天,那天的他们还多着呢!"埃尔罗伊站起来,呻吟着,折断了箭杆。
"出了什么事,布劳尔先生?"萨拉一边问,一边朝他走过去。
埃尔罗伊又呻吟起来,"印第安人!我们遭到了袭击。"萨拉和考特尼站在那儿盯着他,日瞪口呆。接着埃尔罗伊声音嘶哑地喊道,"那边!"他指着一个有盖的大饲料盒似的东西,一时更狂躁起来,"就为这种事,我给我老婆挖了个洞。她块头大,洞装得下你们俩。进去,千万别出来,外面没动静了也别出来。我得回屋子去,枪放在那边。"说完他就走了。萨拉和考特尼都不愿相信他。这事儿没发生,不可能。